6、半甜协奏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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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哪裏去了咧？」
翻箱倒柜。
「我明明放在这里的呀？！」
挠头抓腮。
「真是奇怪耶——」
长长的拖音。不变音不减弱，连带地还能炫耀自己肺活量好，半晌不用换气。
……事实證明，单细胞生物一次只能注意一件事情。於是专心寻找东西的某人忘了控制『扩音器』的音量，导致声音越来越大直接变成噪音。
终於有人忍不住咆哮：「喂！火原，太吵了！」
「啊！抱歉抱歉。」连忙道歉兼静音。
可惜这份安宁只维持了一瞬间。
「火原，你到底在找什麽？」
「啊啊啊！找我的号嘴啊！刚才放的位置声音不太对，所以拿下来想看看再重新调一调。结果老金叫我去年级组，我记得我好像是顺手把号嘴放在桌上的，可是回来它就不见了啦！怎麽办啊——！！！」
高频率长音，还带颤音的那一种。
直接魔音穿脑到音乐室裏每个人耳朵裏，荼毒神经。
「……火原你闭嘴！」
受不了呐受不了！他们怎麽能忍受和这个噪音製造器在一起练习合奏那麽长的时间？！简直不能理解。
——全场人不约而同在心底嘀咕。
被点名的『噪音源』连忙伸手用力捂住嘴，眼睛仍瞪得大大的，闪著无辜的光芒。
叫人『闭嘴』的傢伙被那可怜巴巴的眼神打败了，态度不由得软下来，温柔至极地指示道，「你去那边那张桌子看看啦，説不定在那裏。」
「噢。」
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可以称得上是完美『驯养』了。
果不其然，音乐室角落的一张特别为客座乐手準备的小桌上真有一支号嘴，火原和树松了口气，急急将号嘴恢复原位，拍拍胸口。「吓死我了，还以爲弄丢了呢！」
「找到了吧，火原？」
「嗯！」
「那赶快过来练习啦，已经浪费好多时间了！」
「好！」
很快，悠扬的旋律充满整间音乐室。
管乐社的常例练习一如以往每一次那般如火如荼。
这一回正在排演的曲目是由一位闻名世界的日本裔当代古典作曲家潜心数年创作而成，在古典管弦乐乐器编组中难得一见的小号协奏曲。
虽説是古典风格的作品，但毕竟是现代作曲家的心血，该套协奏曲全曲四个乐章无可避免地融合了多种新时代的音乐元素於其中。这使得此支协奏曲中的小号独奏部分达到前所未有的难度顶点。
亦因此当星奏学院高等部击败全国上下所有音乐高校得到那位作曲家的青睐而获得此曲的首演权时，在全校……尤其是音乐科的学生与教职工兴奋不已的同时，也苦煞了学校全体音乐老师费心思索这位合适的独奏人选！
考虑到协奏曲中尤爲突出的爵士风，学院一开始本是决定将独奏部分交给学部三年级一位主攻爵士号的学生。可不巧的是，这名学生正要準备申请柏克理音乐学院的相关文件手续以及试聼录影，所以根本挤不出足够的时间为这场首演作準备。於是学院高层经过商讨，决定退而求其次，要求曾经参加校内音乐比赛的小号选手担当此次独奏。作爲遴选中的参赛选手，他理应足以应付独奏所需；至於技术方面，对於古典以外风格涉猎不足的部分，学校方面则暗示新定的独奏者可以去找那位擅长爵士号的学生讨教经验——校方认爲，学生之间由切磋得出来的成果更能体现出学校优质的教学质量……
总而言之，突然『中大奖』，必须在短时间内备好一场难度极高的小号协奏曲首演的火原和树就在这般『艰苦』的条件下，发挥自己爽朗得叫人难以拒绝的求人本领，硬是把当时传达学校高层指令的金泽老师友情指引的优秀『指导』同学説服到管乐社来，为他还不太熟练的旋音技术指点一二。
但刚才，著急於号嘴踪迹的火原和树压根没意识到管乐团还有『客人』。
「那个……火原君。」
「是！」
直到练习空档，一个轻柔却明显有些尴尬的声音从火原和树背後响起。
他急忙回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被他千托万求请到管乐社，同校同年级A班主修爵士号的筱田同学。
「我刚才的演奏有什麽地方不对吗？」
他直觉地想到这个答案，立即打起十万分精神竪高耳朵等著她接下来的指正。
参加校内音乐比赛给他最大的收穫便是即便只是同学甚至是学弟学妹，只要是两个不同的个体，那麽其中一个人一定可以从另一个人身上学到些什麽。所以他压根不质疑学校作出学生指导学生这样匪夷所思的决定，更不会引以爲耻。相反，他非常期待能从这位同学身上学到一些他所不知道的、关於他最喜欢的小号的事情。
「不、不是。」她稍稍有些窘迫的摆摆手。
「咦？那……」
「那个……火原君，其实……」仿佛是难以啓口的事情，她支支吾吾了半晌才脱口，「你正在用的那支号嘴……好像是我的……」
话音落下，音乐室裏一片寂静。
在场每个人都瞠大眼看向同一个地方。那个聚焦点，不必说，自然是当事人手中的小号。
而火原和树也愣愣地瞪著自己的小号号嘴看。
许久。
「啊——！！！！！」又是一记魔音穿脑的惨叫。「对不起——我我我我我以爲这是我的号嘴……那那那那那那我的号嘴在哪裏？！？！」一紧张舌头就打结的特性显露无遗。
那女孩没忍住，『撲哧』一声笑了出来。
「是不是不小心收在盒子裏了？」
「呀！」
一语惊醒梦中人。
方才他朦胧记得自己是放在桌上所以只顾著『翻箱倒柜』，却忘了先检查检查自己的『地盘』。赶紧抓起小号盒一看，那不，号嘴正好好地躺在裏面睡觉呢！
「不好意思……」即刻拔下已用了蛮长一段时间的号嘴，物归原主。
「没关係。」女孩的脸微微泛红，扬著粉色的笑靥摇摇头。「其实，我过来是想跟你说我今天约了录音室，所以要先走一步了，抱歉。」
「啊，哪裏。筱田能抽时间过来就已经帮了我好大的忙。妳若是有别的事情就先去忙妳的吧，那，明天见！」
「明天见。」
挥挥手，女孩一如来时般静静地离去。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所有人视线中之後，某个与火原和树关係不错的同社团男生靠过来，一拐勒住他的脖子。
「喂，火原，豔福不浅喔！」
「啥米？」
「就是那个啊。」
朝女孩离去的方向努努嘴，然後指指他手中小号的号嘴，最後在自己的唇上点了点，一脸促狭睨著火原和树，等著他一贯一惊一诧的誇张反应。
不出那男生所料的，火原和树在呆滞了数十秒之後，终於迟钝地意识到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啊——！！这、这这这这难道就是别人说的『间接接吻』？！天啊！我该怎麽办呐！！」
抱头不放。
他该怎麽面对她啊？！上帝！！
「……火原君今天是怎麽了？好奇怪。」
在相交的目光被明显刻意地避开了好几次之後，女孩终於忍不住困惑地询问社团其他成员，好奇自己是不是不小心说错什麽话，把人得罪了之类的。
「喔，他啊。」昨日好心『提点』人的男生笑嘻嘻地为某人不正常的举止作解释，「他只是突然『开窍』了，所以觉得很不好意思而已。」
「……」
女孩傻眼：这叫什麽答案？！
诡异的气氛维持到社团练习结束，其他人默契地迅速离开，将音乐室留给有话要说的人。
「那个、筱田……」
火原和树一脸仿佛被烫到似的火红，视线在空中飃来飃去到处乱晃，就是不肯接触到对话人身上。双手将还未收起的小号握得死紧，仿若如此便能得到勇气把哽在喉间的话一股脑全挤出来；可惜很明显是没有用的，该咬舌头的地方一个字没少，都咬上了。
「怎麽了吗？」
见他说得困难，她想大约是什麽非常麻烦的事情，於是面带微笑十分耐心地站在原地等待他把话讲完。
「那个、就是……昨天的事情，真是……对不起！」
「啊，那个啊。没关係，火原君也不是故意的。」
她怔了怔，有些莫名爲何火原和树将此事看得如此郑重。
「我我我我……我可以帮妳再擦一擦！」
一边说著，一边摸出一条灰蓝色的手巾，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好像她只要一点头应允他立刻就会衝上前抢走她手裏的小号盒。
她错愕的眼眸缓缓扫过那条手巾，移到另一只手上的小号，落在号嘴上须臾，擡起眼簾，视线末端恰好触及他的唇……
半晌，她明白了。
白皙的脸颊倏地变成通红。
「那个，没关係的。」垂下眼，呐呐地呢喃，伴著嘴角浅浅的弧度。「……谢谢。」
语罢，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喂，筱田——」被留在原地的人疑惑地抓抓头髮：她这是怎麽了？！
……
从各方面来讲，筱田皆算得上是一个良好认真的学伴。
自他们最初开始练习那曲即将首演的协奏曲起，她便总是毫不藏私地跟他分享她所有的演奏技巧与心得，包括哪些他有的、没有的，他知道的、不知道的……
但发生了那件『号嘴乌龙』之後，有段不短的时间裏他们根本很难静下心来对谈，不是他面红耳赤躲避她的视线就是她脸若秋枫埋头不敢开口，私底下却又不著痕迹地偷偷打量彼此。
表面上无法平静交流，以至於独奏练习的进度因此停摆了好一阵子。
不过，在火原和树还未想到办法解决这尴尬的现状之前，困境已藉由其他的突发因素消失於无形。
练习遇到瓶颈。
火原和树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自己竟是如此解开二人间的窘境——滑音障碍。
在这支高难度的小号协奏曲中，有一个乐章的独奏部分用到了许多跨度极大、速度飞快的滑音演奏。因爲这段旋律适用的音域範围是前所未有的广阔，且在极快的节拍下采用了大量的三十二分音与五连音及七连音……乃至少量的六十四分音符，无论在旋律或是节奏上都是对演奏者的诠释能力、指法技巧、甚至肺活量的一种挑战。
苦苦钻研这一段难度满点的创作两天後，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暂时找不出适当的方法将此段独奏完美地演绎出来。
无计可施之下，他第一时间想到了向她求助。
她立刻放下羞怯，专心专意陪他读谱、算时间、练节奏、寻找合适的演奏方式……
然後她凭藉精湛的爵士风奏演基础，想出一套处理这部分高难度滑音的捷径，不遗馀力指导给他。偏偏他始终无能爲力。学不会，手指无论如何也跟不上气的速度，若不然，便是指法流畅节奏适中却忘了换气。
「怎麽办，我就是演奏不出来……！！」
试了再多遍也没有一次真正成功，沮丧得他都快放弃了。
「火原君最喜欢去的地方是哪裏？」
「咦？」
他不解她天外飞来似不著边际的问题。
「哪裏是火原君觉得最自在的地方？」
「呃、篮球场……」望向白色的天花板，他不清楚是否这算是最真实的答案。
「好，走。」
她居然真的收拾起来，还顺带抛来『你怎麽还不快整理』的眼神，害他不明所以也跟著迅速打包好小号和乐谱，随著她的脚步起舞。
意外的是她一路将他领到了星奏附近路边公园的篮球场裏。
时值傍晚，篮球场中打球的人寥寥无几。
「好了，」她停在篮球场正中央，擡手递出属於她的那份分谱备份给他，「现在，再试试看。」
「……耶——？！」
要要要要要……要他在大庭广衆之下演奏还未练习成的曲子？！
不是吧！！
「嗯。」她坚定地点点头，「请火原君怀著你在篮球场时一贯的心情来演奏。」
在球场上时一贯的心情？
如是想著，他的眼神渐渐起了变化。从一开始的茫然暗淡，到锐利明亮，只是一瞬间的事，但已然天壤之别。
再扬手，吹出的音色与之前的迥然不同。
流畅、婉转，清澈、悠扬；音符旋律间盈盈慾溢的全是喜悦，那是……对小号充满喜爱而在触及时产生的无法抑制的愉悦。
完美的演出。
一步到位。不仅对那难度满点的节奏驾驭得恰到好处，更适当地表达出每个音符之间的强弱关係与感情！
教人无法不鼓掌喝彩的诠释，这是以前的每次练习中一直没能完成的期待。
「啊，美智，刚才奏出很美的旋律了，对吧？」
他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直觉地呼出女孩的名字。
美智，美智子，是女孩名字的暱称。
在这样的一刻，亲密的称呼脱口而出，全然不必多馀的言语，全然不必徵询的步骤。一切好似水到渠成那般。
「是啊。恭喜你，火原君。」
笑靥若桃花，娇艳慾滴，浮在她秀丽的容顔上。
他飞奔向她，空下的手一把握紧她的，爽朗地大笑著。「谢谢，美智。」
她回以更灿烂的笑。
无声，胜有声。
……
那交握的手在另一波尴尬的气氛中被分开来。
火原和树从未比那一刻更加深刻地意识到，筱田……是个非常可爱的女生！
天呐，他都做了些什麽啊！！！
在筱田不藏私的帮助下，火原和树演绎出了教首演全场震惊的小号独奏，使得那位作曲家对整场小号协奏曲作出前所未有的高度评价，并由此允诺将来的作品也会首要考量交与星奏做首演的可能性。
能让作曲家这般满意，学校方面自然也对担当独奏重任的火原和树满意到了极点。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首演能获得成功，最大的功臣不是他这个独奏者，而是那个不知牺牲了多少私人时间、分享了多少难得有人外漏的个人经验才能让他短时间内进步如此神速的她。
「美智，谢谢妳。」他由衷地叹道。
「你又说这一句了。」她笑著，俏皮地朝他眨眨眼，「不过，不客气。」
他怔怔的沉醉在她清秀的笑顔中，许久，衝动地脱口问道：
「那个，美智……妳以後……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吗？」
「咦？」她意外地瞪大眼，「可以吗？」
「呃、当……当然啊！」他更惊讶於她的反问，仿佛……仿佛她早已如此期待了似的。
「……和树。」
「嗯！」
「和树。」
「嗯！」
「和树。」
「嗯！」
「我喜欢你。」
「嗯……咦？呃、啊——？！？！」
脸颊疾速充血，暴红。
她转身跑开，留下一串清脆的笑声在空中，伴著那句浅浅的告白，环绕在耳畔不肯散去。
「喂，美智，等等我啦！」
又是疾步奔跑的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接下来即将奏响的，大概，是属於两个人的甜蜜协奏曲……吧？！
END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半甜协奏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