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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无法遗忘的事 ...

  •   他倚在窗边,视线焦点落在窗外不知名的某处。
      夏风轻轻拂在丝一般顺滑的长长发线间,留下淡淡清新的盛夏叶香,带走浓浓郁烈的化学馥味——那是打造完美优雅绅士外衣必备的一个小细节。——混合搀杂,弥漫一室。明明是醇厚得充满鼻腔让人不能忽视,却又不会使人觉得过度过激,就像他平日里挂在脸上的面具,恰到好处。
      手中把玩著走神时下意识又翻出箱组好的长笛,他不由得回想起还在星奏的日子。
      不免,也想起那些人和事,陷入沉思……

      如果说在星奏的三年,有什么令他印象深刻难以忘怀的话,除了同班的同学、那些因为参加音乐比赛而结识的对手们之外,大概,就属她了。

      他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是在音乐比赛第三次排位选拔赛结束之后。
      那天,他以一曲『子守歌』获得了当场比赛的第一位,于是为了回应来自各方的道贺,他很晚才步出礼堂。刚走出门,便看见靠在礼堂外的罗马彫柱上似乎在等人的她。之所以会在一瞬间吸引到他的注意力,他想,一方面是当时的礼堂附近几乎可以说没有别人,她独自一人显得尤为突兀;一方面是她的存在本身充满了聚焦力;但更重要的,是她不合时宜的衣著。
      对,不合时宜。
      她出现在星奏的校园里,却不是一身制服——无论音乐科或者普通科,而是诡异的搭配了热辣的紧身皮衣和宽大如裙但低腰到説不定能隐约看见股沟的筒裤,零零碎碎的繁琐装饰和挂满奇奇怪怪徽章的帆布背包不用讲,那顶歪歪戴在头上的嘻哈式格子军帽和特大号的圆环耳坠已然把她整个人打扮得不羁到了极点。
      这样一个人,老实说,很难不让他感到惊讶,即使他并未将此项认知显示在容顔。
      他并不认识她,这一点可以肯定,不过当她直直走向他的时候,这份笃定仍然被他自己质疑了片刻。只是片刻,因为很快他便确定,他决不认识如此无礼的人。
      「你的演奏没有心,根本没资格拿第一名。」
      她停在他跟前,直直凝视进他的眼眸最深处,稍稍扬高下颚,直截了当地说。
      他隐约觉得自己的眉头微蹙,差一点就要维持不了一贯作为温文面具的微笑。
      「喔?」
      语调中的不赞同和不以为然明显得连他自己都骗不过,他很怀疑她有没有可能听不出来。
      可是,她并未做出任何表示,静静地从背包中拿出一只盒子,打开,取了里面的物体装好,再默默地将其他所有物统统扔到地上。手里,仅留下铂金色的长笛。
      她幽幽地瞟了他一眼,遂瞭望向远方,仿佛面向礼堂外的花园演出似的将长笛贴近唇边。
      然后,悠然的乐声响起。
      是『子守歌』。
      明明是一样的旋律,明明是同种的乐器,明明是相似的音质,却是全然不同的乐曲。无论是音符的张力还是曲调的感染力……
      不容否认,他稍早前在排位选拔赛上演奏的那首『子守歌』和这一首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那一刻,他才了解到自己所理解的音乐是多么狭隘。
      原来这世界上果真有让人流连忘返的乐声!
      只可惜,当他回身意欲询问她名字的时候,才发现旋律早已停止多时,人儿早已不见踪影,徒留满心遗憾……

      他也记得,再一次见到她,是在祖母一意孤行为他准备的变相相亲宴上。
      说那是选秀也不为过。祖母执意请来算得上门当户对的几家千金到家里来用餐,点名要他提早回家一同进餐。他无奈,没想到才刚过十八岁诞辰就要被着急安排婚事,却无可奈何,毕竟那是当家祖母的命令。
      但没想到在晚餐桌上看到了她。
      四目交接的那一刻,他才发现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已经被深深刻画在脑海。
      而她,仍是同样不拘礼,在所有人都中规中矩身著和服整襟正坐的时刻,唯有她一人穿著简单的素色休闲衬衫,甚至忘了合上领扣和颈下的第一颗纽扣,屈膝盘坐,好似毫不在意自己与其他人的差异。
      在见到他出现时,也不若其他几位千金或垂眸或脸红的含蓄反应,大大咧咧朝他挥挥手,末了继续维持原有的姿势,既不为他的出现感到惊讶,亦不惊喜,完全不为任何人所影响。
      他有些诧异。依照她不拘小节仿佛毫无礼教可言的举止,祖母应该是完全接受不了才对,但那日奇迹似地对她的举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在餐后小敍时耍白痴打岔这种通常在柚木家绝对不被允许的行为也没能让祖母大发雷霆将她赶出门!
      后来他才知道,祖母对她特别容忍的缘由,是因为她的背景——天皇一族和日本第一世家联姻的结晶——这的确很像是祖母会有的选择。他苦笑,同时因为联想到初见是她给她留下的印象而格外对她的真实身份觉得意外……

      他还记得,接下来的日子里,她几乎每日受邀上他家作客。看得出来,即使她的行为举止完全不符合祖母对孙媳的要求,她的家世使得她仍是祖母心中最适合成为将来柚木家三少夫人的人选。
      想必,她自己也很清楚,于是更加不遗余力地表现出她极端恶劣的一面,时常惹得祖母十分生气却不知所措。
      但正是这样的她让他无法不注意。
      她就像是心底那个叛逆的他,说著他不敢说的话,做著他不敢做的事。
      也许,他对她已经有一种响往了吧。

      他更记得,那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她某天以家人为藉口从他祖母那里将他拉出门,结果却是被拽去了海边游乐场。然后被赖著玩遍了里面所有的娱乐设施,尤其是云霄飞车,她竟然一发疯连乘了三回!
      那似乎是他第一次去游乐场,也大概是他懂事以来最疯狂的一天,直到现在他还记得在第三回云霄飞车登上最高峰往下冲的时候,他在她的影响下终于破口喊出来的那一霎那,恍惚看到她错愕的脸庞,若即若离的微笑,还有眼眶淡淡的红。
      「……为什么?」
      「人活著总要有一些快乐才算不枉此生嘛。」
      她一脸幸福地舔著手中的甜筒冰淇淋,夕阳的余辉映在她的眼瞳中,晶晶发亮。
      「我有不快乐吗?」
      「你有快乐吗?」
      他哑口。
      被看穿的伪装,他还能说什么?
      「可是,为什么?」
      除非他愿意,从没有人看透过的他的面具,如何能被她识破?
      她浅浅的笑了,他才注意到原来她脸庞有淡淡的酒窝。
      她侧过头望向深侧的他,抬手在自己眼角点了点。
      「我不相信你会认为我是在第三次排位选拔赛那天才认识你。」
      没有正面回答,没有前因后果,可是他懂了,她的心情。
      他无言。
      这种不明不白的告白,没有经验,即使是一贯应对得体的他一时间亦不知该作何反应。更何况,他竟感到从未有过的欣喜。
      或许……
      附近的商店里在播放著轻摇滚风的流行乐,歌手清丽的嗓音正悲伤地撕吼——

      「When you’re gone,
      The Pieces of my heart are missing you.
      And when you’re gone,
      The face I came to know is missing too.
      And when you’re gone,
      The words I need to hear to always get me through the day,
      And make it ok.
      I miss you.」

      * Avril Lavigne 『When you’re Gone』

      「讨厌,怎么放这么伤感的歌嘛!」
      她突然说,抱怨似地嘟囔。
      「妳那么感伤做什么,又不是妳要走了。」
      他轻笑著说完,她惊讶地瞪大眼。
      仔仔细细注视著他的脸,仿佛要将他的每一寸都刻在心间才罢休。
      他安静地让她看,难得地没有挂著一向当作面具的微笑,而是真正发自内心的浅笑,笑意充盈眼底。
      她倏地倾身向前,唇,轻轻地贴上。
      只是一瞬间的事,还未来得及感受柔软,温暖已经离开。
      她觑著他眸中的惊讶,嫣然一哂。
      「现在,你有心了。记得善待它,不要掩藏起来……」
      ……
      那是他们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第二日是工作日,他从学校回家时却没看到那一段时间每日出现的她,询问之下才从祖母极其不屑的语气中得到她离家出走的消息。恍然明白她昨日邀他出游的真正目的,恍然明白她眼眶微红的缘由。
      可太迟了,她已经完全失去了联系。
      ……

      夜深了,室外的气温降低了许多,变涼的夏风吹回了他远走的思绪。
      他直愣愣瞪著手中已很久不曾碰触过的长笛,整理著自己的情愫心境。
      他是……喜欢长笛的吧。即使最初,他听从祖母的命令被迫停止原本最喜欢的钢琴而改学祖父建议的长笛,那时他对长笛本是有著恨意的,但这么多年下来,他想,他其实是喜欢长笛的。
      就像对她,他虽然从未对自己承认过有什么感情,但她对他来说应该是不一样的。所以才会这样不断地朝著不知道是否还在使用中的Email地址不停发信,即便每一封信都像石沉大海一样渺无音讯他也不曾停止过。然后他终于明白在游乐场那天听到那首歌背后的心酸,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因为那歌落泪。如今正视这个问题,他想……
      不,不要再想了!真是的,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谁想』?
      到底为什么,会突然回想起这些事呢?
      明明,已经作了决定;明明,是命令自己一定要忘掉的……
      困惑须臾,他乍然领悟。
      也许,只有急欲强迫自己忘记的事情,才是真正刻骨铭心而无法遗忘的事情。
      所以……
      书桌上的电脑蓦然传来声响,是为电子邮箱特别设定的提示音。
      他走过去,点开。
      看到发信人,心猛地一跳——

      「不好意思,直到现在才算真正安定下来,也才有空闲开始回复电子邮件。
      我目前在朱丽亚喔!很厉害吧!我可是过五关斩六将拼掉了上百个长笛备选才进来的喔!为了读这书还得抗三份打工,学费好可怕。可恶,第一次觉得私立学校这么可恶!
      你呢?之前听説,你要去英国留学,那边的皇家音乐学院也很棒喔!
      希望有一天能在舞台上遇到你吧!
      就这样。
      注意身体喔!」

      短短一封,几行,他却认真读过信里的每一个字。
      『皇家音乐学院』?
      他笑。怎么可能!
      但……
      『……你有心了。记得善待它,不要掩藏起来……』
      她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反复在耳畔回响。
      一遍一遍,不厌其烦。
      他不由得再次打量手中被无意识组好的长笛,金色,从未比此刻更加耀眼。
      眼簾一抬再看向桌面上关于商务管理的课本。
      她的声音更加清晰。
      握住长笛的手拢紧。
      他垂眸,微笑。
      或许,这一次,他该为自己而活了。
      ……

      - END -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无法遗忘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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