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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清涧水,巧遇落水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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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许城不大,苏阔一路打听着来到了赵怀居住的小宅。
他轻叩院门,见无人应答,索性越墙而入。
房门也没锁,他悄无声息地闪进屋去。
苏阔将那一包银锭放在桌上,正要离开,却又驻了足,转身取过纸笔,略微沉吟,提笔写下:
曲尽人散去,
心缘俩自知。
重拾鸿鹄志,
一朝回凌霄。
落款处写下:月老上仙。
写完他将纸折了两道,塞进银子包。
退出了房门,他才一转身,不由得立刻皱了眉,只见院中端端正正的蹲坐着一只灰毛狐狸.
苏阔摇了摇头:“你可真是阴魂不散。不是说要去修炼吗?又跑来做什么?”
那狐狸没了法力,虽然不能说话,却还能听得明白。
瞧它一副鄙夷的神情,他挑眉道:“你这是什么表情?还怕我害了赵公子不成?难道你,你怀疑我来此偷盗?”
狐狸翻了翻眼珠,眉毛左挑右挑,不知在想什么。
苏阔蹲下身子,冲那妖精勾勾手指:“你过来,我告诉你我来此做什么。”
那狐狸倒是听话,乖乖地凑了过去。
苏阔一把抓住狐狸的后颈毛,扯了扯它的耳朵说道:“齐府送了一包银子,我留了一块,余下的都给了赵公子,想来他应该能派上用场。权当是那咳...月老上仙的意思。月老上仙,嗯?”
那狐狸一甩头,从苏阔的手中扯回耳朵,眼睛翻向别处。
苏阔正要再开口,那妖精忽然鼻尖耸动,耳根也警觉地转动起来。这时苏阔也隐隐听见有脚步声传来。
他一把抱起狐狸,飞身翻上后墙。
在墙头上他松开手,转身要走,却见那妖精还站着不动,便压低声音道:“你还不走?还纠缠什么?”
那狐狸眨了眨眼,将身子一团,趴了下来,尾巴松松的圈在身上。
看样子它是无论如何都要再见赵怀一面。
院外已传来开门声。
苏阔叹了口气,再望了它一眼,飞身跳下墙头。
此时六月已经过半,暑热愈发难挨。
自打离了来许城,连日来他走进一片山地,沿着山脚下的一条小径蜿蜒前行,一路走来竟没有一片阴凉。
顶着炎炎烈日,苏阔白皙的面皮被晒得微微发红,汗水顺着额角一路滑至下颌,在脸颊留下道道水痕。他扯过袍袖擦了一把,又取下水壶想再灌一口水,可倒了半天,只有几滴水滚落舌尖。
他舔了舔嘴唇,将手搭在额上朝远处望了望。山路崎岖辗转,在烈日的炙烤下显得愈发扭曲,远远的随着山体转了方向。
来去就只有这么一条路,苏阔索性脱下外袍顶在头上,只埋头赶路。
终于转过那道山口。甫一转弯,一阵清凉的水汽袭来。
原来就在这山的背面,竟悬着一段瀑布。湍急的水浪从山体中喷薄而出,重重地砸向石壁,激起团团水雾,又被微风携起,凉纱一般拂了过来。
置身于这片水雾,苏阔感觉周身喧嚣的炙热渐渐冷却下来。
瀑布落下,汇入山脚的一条小溪。此处山势平缓,溪水潺缓,除了瀑布溅落的水声,再无别的声响。
溯溪而行,水面渐宽。苏阔来到水边捧了几口水喝,又把水壶灌满。
眼前的河水清凉诱人,看得他心里痒痒的。见四下无人,他索性脱去上衣,赤着上身,跳入水中。
苏阔的水性极好,说不上是几时学会的凫水,只知道从记事起便喜欢在水中翻腾。下河摸鱼,捉虾,有时还能逮到王八,和师弟们比赛闭气,潜水,或是扮成水鬼在水底下捉住小师弟的脚,把他们吓得大哭。无论做什么,只要是在水中,他总是最得意痛快的一个。
热辣的阳光下,溪水粼粼而动。苏阔一个纵身,潜入这一汪清凉,等到再一露头,已到了水中央。
此处水面最宽处大约有五六丈,近岸处水浅,中心这里已然能没过头顶。水下暗流涌动,苏阔从水中探出头,只叫那汩汩暗流带走身上的暑热。
又玩耍了一阵,苏阔才恋恋不舍地回到岸边。
他拾起衣服正要穿上,忽然远远地看见水中有一个白点,正浮浮沉沉地顺流而下,朝着他这边漂了过来。等到漂得近一些,才看清楚却是一人。
那人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任由水流裹挟着,浮萍一般漂了过来。
苏阔立刻扔下衣服,也来不及细想这前后不靠的荒山野岭怎么会有人溺水,便逆流而上,迎着水流快速潜了过去。
游到那人近前,苏阔一把抓住他的衣领,顺势一带,一只手臂牢牢扣在他胸前,带着他迅速朝岸边游回去。
他将那双目紧闭的溺水之人拖上岸,探了探鼻息,虽然气若游丝,但总还算有一口气。接着又把那人扶起,靠向自己的肩头,一只手在他后背猛拍了几下。少顷,那人终于动了动,随即猛吸了一口气,接着便狠命地咳了起来。
那个人咳了一阵,又呛出几口水,才慢慢转醒过来。他抬起头看了看,眼神有些迷离。
见他醒了,苏阔舒了口气,问道:“这位公子,可好些了么?”
听见问话,那落水之人转过头,直直地看向苏阔的脸。
苏阔想这人大概是吓坏了,可能还有些糊涂,便温声问道:“这位公子,方才你落水了,你现在觉得如何?可还记得是从哪处落水,如何落水的么?”这一路荒无人烟的,这人到底是从哪漂过来的?
那落水之人眼神逐渐清明,却一把抓住苏阔的手臂,惊魂未定地说道:“有,有水鬼!”
苏阔一皱眉,立刻看向水面。
这里竟然有水鬼?怎么方才在水中丝毫没有察觉到鬼气?水鬼通常喜欢在人多处聚集,此地人烟稀少,怎么也有水鬼作祟?
见那人慌得厉害,苏阔微微一笑,安慰道:“公子别怕,有我在,一定不会叫你有事!”
听了这话,那人的眼神凝在苏阔的脸上不动了,竟有些失神。
苏阔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心说:“这人是不是被水泡傻了?”
他轻咳一声唤道:“公子,公子?”
那位公子这才收了神,歉然道:“在下失礼了...”
苏阔一笑:“无妨!”才要详细问问那水鬼之事,却发现那人的目光又滞住了。
顺着他的视线苏阔低下头,才发现这么半天,自己竟然一直赤着上身。
苏阔“哎呀”一声,慌忙撤了手。骤然失去了依靠,那个人身子一晃。
苏阔将他稳了稳,转回身穿戴整齐,才又回到落水人的身旁,讪讪地解释道:“贫道方见这河水清凉,便忍不住下了水。”他抓了抓头发:“后来见公子落水,一时心急,竟忘了还这般衣冠不整,叫公子见笑了。”
那人轻轻点了点头,自顾喃喃:“道人...原来如此。”
见那人已无大碍,苏阔便扶着他站了起来。
此人身量比苏阔略高,二十五六岁的年纪,一身玉色长衫。大约是受了惊吓,又在冷水里泡了许久,面色有些苍白,却仍可见眉目端正俊朗,唇畔的一颗美人痣又平添了几分颜色。
苏阔忍不住又问道:“公子,你方才说的水鬼是怎么回事?你究竟是在何处落的水?此处人迹鲜至,你怕是在水中漂了好远吧?”
这时那人已恢复了神情。他整了整湿漉漉的衣襟,朝着苏阔深深一揖,说道:“多谢道长救命之恩。若非道长出手相救,恐怕在下已不在这世上了。”
苏阔忙出手相扶:“公子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眼见着有人落水如何能见死不救呢?对了,还未请教公子怎么称呼?”
那长衫公子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眼波微动:“对于道长是举手之劳,可对于我,无疑是再造之恩, 在下没齿不忘。” 说罢才微微一笑:“在下姓陶,名寤,表字骋美。不知道长如何称呼?”
见此人如此郑重,苏阔有些不好意思,忙还礼道:“贫道苏阔,道号...呃,老钟道人。”
“原来是老钟道长。”
苏阔还是放不下那水鬼,坚持不懈地问道:“方才公子说水鬼究竟是怎么回事?能否跟贫道讲讲?”
陶寤垂下眼帘,颇有些余悸地说道:“距此地五里是烟川县境,那里是奉州与庸州交界之地。我今日去那里原是有些急事,为了省时间,便打算泅水过河。河面上是有桥的,只是要过那桥,还要再绕上二里路,来回就是四里。我一时贪懒,便寻了河面颇窄的一处,打算蹚过去。”
他抬头看了一眼,见苏阔正聚精会神地听着,又继续说道:“在下多少也识些水性,况且那处河面还不足一丈宽,料想应当无事。可谁曾想刚走了一半,脚下一滑,便栽进河里。我只当是倒霉,想站起来继续走,谁知,谁知也不晓得从哪里冒出一只惨白惨白的东西!那东西有手有脚,力气又大,抓住我的袖子就朝水下拉。”
讲到这,陶寤面色愈发苍白,像是不敢回忆那骇人的东西:“不瞒道长,我当时是怕极了,也顾不得方向,只一边狠命将那东西踢开,一边拼命乱爬。后来那东西真的松了手,不过我自己也乱了方寸,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深水处。大概是力气用尽了,我想朝岸边游,手脚却不听使唤,只能尽量浮在水面,顺流而下,后来干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直到方才被道长救下,才捡回这一条命。”
苏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一个普通人遭遇水鬼,可不是要吓得半死,能捡回一条命,实属不易。
水鬼鬼气弱,属于低等的鬼物。通常三五成群,共同偷袭落水或涉水之人,有时也会掀翻小船,再将人拖入水底。却极少有单独的水鬼袭人,遑论这青天白日之下,更是少见。
不过,虽说落单的水鬼没多大能耐,但这陶公子也不像是习武之人。只凭他一己之力便得以逃生,也是十分稀奇。不管怎样,既然陶寤落水的地方就在前面,自己过去瞧瞧便是。
想到这,苏阔对陶寤抱拳道:“公子今日算是有惊无险,今后还需当心,切勿再冒险泅水过河。若无旁的事,贫道就此别过,公子多多保重,告辞。”
说完转身便要离开,却被叫住:“请留步!敢问,道长要去向哪里?”
“这边。”苏阔指了指方才陶寤漂过来的方向。
陶寤见了立刻说道:“方才落了水,正事也耽误了,在下还要再返回烟川。如果道长不介意,可否叫在下同行?”
苏阔向来一个人惯了,不过有人说要同行,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况且前后就这么一条路,二人又是同一个方向,若不同行反倒奇怪,就十分痛快地答应了。
陶寤见他愿意同行,显得很高兴。把身上湿淋淋的衣服拧了拧,便跟苏阔一同朝烟川的方向出发了。
苏阔平时脚程很快,此时怕陶寤跟不上,有意将速度放慢了一些。
陶寤见他背着包袱,便问道:“道长此去烟川是有公干,还是去拜访亲友?”
“都不是。”苏阔笑道:“贫道刚刚下山,就算是...行走江湖吧。没什么目的,随遇而安,走到哪里算哪里。”
“道长快意人生,当真是潇洒。在下十分羡慕。”
苏阔哈哈一笑:“公子说笑了,贫道实在没什么好叫人羡慕的。不瞒陶公子,我这个人呢,旁的爱好没有,就盼着能遇上些鬼怪妖魔,痛痛快快战上一场,除掉这些祸害。不过说来惭愧,到现在也没碰见什么厉害的角色。”
陶寤微微颔首:“道长降妖除魔,替天行道,在下十分佩服。”
苏阔摇了摇头:“贫道可当不起替天行道四字,毕竟到现在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不过方才陶公子说的那水鬼,贫道会去看个究竟。若被我逮到,定会除了它。”
陶寤的目光一刻不停地黏着苏阔,愈发赞叹道:“道长雷厉风行,道法精深,在下能有幸结识道长,实在是幸运之极。”
此刻阳光灼热,可苏阔觉得胳臂上仿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摸了摸鼻子,心里嘀咕:“这陶公子是怎么回事?一路走来全是这样的漂亮话,编排得跟诗文似的。”
他忍不住偷瞄了一眼,却发现陶寤也正在看他,不由得尴尬,只好干笑道:“陶公子一直看着贫道,可是有什么话说?”
陶寤收回目光转而望向天边,唇角浮上一抹笑意:“在下见道长觉得十分亲切,因为道长的相貌,与我的一位...故人,很有几分相似,所以总是忍不住多看几眼。唐突了道长,还请道长见谅。”
“哦。”苏阔有些纳闷,怎么忽然间总有人说自己像什么故人。就随意接了一句:“想来陶公子与那位故人是挚交。”
陶寤却垂下眼帘,摇了摇头,淡声道:“或许...他并不这么想。”
苏阔无话可说。别人的私事他不想探究,所以只安静地继续赶路。
陶寤见他不再说话,也安静下来。可没多久又开口问道:“道长独自一人,不会觉得寂寞么?“
“嗯?“苏阔一愣,随即摇头道:“不会啊。” 他一个人从不寂寞。每日奔走不停,闲暇时就练功,打坐,念经,只觉得时间紧得很,实在没空寂寞。
“是么。” 陶寤点了点头,目光有些虚浮:“在下却时常觉得寂寞,尤其是想到那位故人,就愈发寂寞。求而不得,舍却不能。道长大概不会明白这种心情吧。”
苏阔当然不明白,不过他还是好心劝慰道:“既然公子说求不得,那不如就放弃。舍了执着,得了清净,这不是很好么?”
陶寤未置可否,只轻叹一声道:“谈何容易。我自知执念太深,可心中的美好如何能放得下?总要想尽办法把他留在身边,一次不行就两次,二次不行又三次...”
忽然他像是受到鼓舞一般,目光灼灼地看向苏阔:“或许这一次可以。道长觉得呢?”
“我?”苏阔没想到他会问到自己头上。不过见陶寤目光中满是期待,也不好意思浇冷水,便敷衍道:“或,或许吧。”
陶寤笑了,像是比较满意。
大半个时辰以后,二人终于到了烟川。
此处是奉州与庸州交界之地,又临着北方的一条大河—渚河,车马船只往来不断,商贾云集,人口众多,是一处繁华富庶的所在。
苏阔跟着陶寤,沿着河水来到一处浅滩。这里河道很窄,不足一丈。
河水在这里拐了道弯,水面虽窄,水流却很急。
陶寤指着这处水面说:“道长你看,先前在下就是从此处过河,然后坠入河中遭遇水鬼的。”
苏阔抬手挡了挡刺目的夕阳,朝他指的那处望过去。
静谧的河水只在转弯处叮咚作响。夕阳的余辉洒向河面,叠叠的水纹像是流淌的金箔,闪着细碎耀眼的光。
一派安宁,苏阔没感受到丝毫的鬼气。
他想了想,索性脱了鞋袜,将衣角撩起塞入腰带,又将裤管高高卷起,露出白皙的小腿。
“陶公子你且在此稍后,待我下到水中看看。”
陶寤见他要下水,叮嘱他一定小心。苏阔点了点头。
刚走到一半,河水就已经没至大腿,再往前恐怕还要更深。
他停住脚,四下看了一阵,依然是一片平静,于是转过身回到岸边。
“陶公子,贫道没发现有什么鬼气,想来那水鬼已不在此处了。”水鬼通常三五成群,那只落单的没准是去寻找其它水鬼了。
这条小河八成是要汇入渚河,水鬼在河道间往来,很难说此时就在哪里。不过苏阔打算等到子时再来查看一番,也许会有收获。
陶寤却只盯着苏阔打湿的裤管道:“又叫道长的衣服弄湿了,真是抱歉。”
苏阔低头瞧了瞧,笑道:“无妨,这样反倒凉快。”
陶寤也笑了笑,又说道:“不知道长晚上打算歇在哪里?在下在这边有一处宅子,虽有些简陋,不过应用之物倒也齐全。如果道长不介意,不妨随在下去那宅子休息。”
苏阔客气地拒绝了:“多谢陶公子的好意,只是贫道晚间还有些事情要办,就不便打扰了。”
苏阔说的是实话,他打算等晚间阴气最盛之时再来这里看看。
另外,对于这个陶公子,苏阔总隐隐地有种奇怪的感觉。
此人言谈举止温和有礼,形容也十分出挑,对自己更是客气。可不知为什么,偏偏就有种疏离之感,无论如何也无法与之亲近。倒不是说他是坏人,只是冥冥中觉得与自己不是同路人。所以对于陶寤的邀约,他便婉言谢绝了。
陶寤并未多言,只朝苏阔一拱手:“那好,恭敬不如从命,在下就不耽误道长时间了。来日方长,我们...后会有期!”
说罢便迈步离开了。
苏阔望着他的背影,不由得皱起眉:“这人怎么神神鬼鬼的,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还说什么来日方长,萍水相逢之人,哪来的后会有期?”
不过他人都走了,眼下自己先填饱肚子才是正经。于是他穿好鞋袜,背上包袱朝城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