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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赤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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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明怀最后是在璇玑城外的荒野里醒来的,高热不退,雪白的腮边泛起潮红,手里抱着一个暖炉。
“是不是有人把城门口堵死了?”
他一边咳着,一边问道。
“殿下,城门被叛军封锁,咱们的人一时半会儿进不去。”
“元让他们有消息了吗?”
“不知。殿下您没醒,我们不敢擅作主张。”
“攻城门。”
他一次次的尝试着站起来,却一次次的摔倒在地上,他发现一切都是徒劳。
他是个废人了。
凭什么?!
他像是受了刺激似的,疯了一样,抓起一把把雪盖在腿上,十指嫣红,似在滴血,得到的只有蚀骨的痛。
“混账!”
他狠命的捶打着腿,依旧无济于事,一双眼猩红。
“殿下,这不是你的错,别和自己过不去。”
九渊想制止他的动作,却被他拉着衣领向前一拽,状似疯魔:
“若我腿没废,我能不能带五十人攻进去?”
“这......”
理论上是能。
一支箭当空穿来,君明怀护在九渊身前,生生挨了这一箭,他让九渊将箭矢掰断,军医过来给他包扎伤口。
君明怀面无表情的将箭矢拿在手中细细端详,可以共患难不可以共富贵,权利分配再公平,人的贪心总是满不足的。
人是凌耀天派来的。
他们都想让他死。
不反抗就只有死。
他又想到:“我一生都守卫在这里,命运折断我的手脚,父亲舍下我,母族抛弃我,所爱薄待我,世俗嫉恨我。你们可以无视我的功绩,玷污我的名誉,抹杀我的清白。但我身是菩提树心是明镜台。两袖清风不愧怍,干干净净一身白。”
他缓缓说:“我心向明,从不投暗。诸位,如今我璇玑奸贼谋逆,乱臣当道,以致民心惶惶,社稷动荡。今日我便在此讨逆,血溅帝都,为我自己一战,为我秀丽军千万英灵一战。诸位可随我一同前往,不计死生?”
“末将誓死追随殿下!”
......
来兵一眼望不到尽头,君明怀只有五十人,在漫天的烽火炮鸣声中配合的极有默契,他们将君明怀护在身后,君明怀看着他们心如止水,箭无虚发。
万千弓箭夹带着火油向他们冲来,君明怀由九渊扶着,借助天时,结下阵法,巨大的冰凌蔓延,形成坚不可摧的屏障,箭齐齐调转方向,钉穿敌军的头颅。
“一群乌合之众,妄图和我叫嚣。”
他眼里满是阴鸷的狂戾,犹如田间三月里的野草,沾了水就发了疯似的长:
“五人一组,保持阵型。”
翩若惊鸿,矫若游龙。五十人生生打出了一个师的威风,肝胆剧烈的轰炸声中,漫天火光,把整个夜晚照的犹如白昼。
守军一看,暗道不好,若让君明怀进城,后患无穷,遂而加猛了攻势,不取君明怀首级誓不甘休。
君明怀抬首,伸手接住一片雪花,六瓣冰棱落在细白的指尖上,不消不化,绝美至极。
“不若我们围座冰城。”
君明怀凭借阵法,坐地起城,一层冰,一层雪,一手筑冰之术使得出神入化,璇玑城前绵延数十里冰墙,寒气森森,使人望而却步。
“架火炮。”
数百声惊雷过后,冰城纹丝不动,冲天的火炮反而成了冰疙瘩,滚落在地上。
“架云梯。”
敌军将领恼羞成怒,厉声喝道。
冰墙太高,云梯架不上去。
“弓弩手!”
君明怀眼神凌厉。
万千弓弩,箭无虚发,形成无数个点,无数张网。火光闪烁,万千星子在君明怀眼中明明灭灭。
“九渊,拉的开我的弓吗?”
君明怀唤出洛神弯弓。
“属下尽力一试。”
弓是轻弓,九渊持弓在手,招招凌厉。
九渊挽箭搭弓,瞄准叛军将领的头颅。
一支利箭破空而来,比他更快,钉穿敌军将领的喉咙,只见他被听雪阁将领斩于马下。马儿受惊,前蹄高高抬起,敌将腰间束带被绊在马腿中间,任由马儿拖拽,沿路是一道道猩红的血迹。
来人一身白衣,眉目英挺,乌发半散,披着白色大氅。此人不喜浮华,全身上下无一点装饰。他一手提剑,眉目是极寡淡的,向君明怀这里瞥过一眼,登时变了脸色:
“腿,怎么搞的?!君明怀你可真能耐。”
“大长老...我们......”
“还敢给他求情?!”
慕容司寒厉声喝道。
一时间,身边之人谁也不敢说话,一个个如鹌鹑似的,把头埋的低低的,君明怀垂眸不语,睫毛遮住了眼睛,缝隙里有晶莹的光,泪湿漉漉的淌在两腮上。
慕容司寒长叹口气,解下大氅披在他身上,仔细给他拢好襟口,弯腰直接把人抱起来,向不远处的马车走去。
“孩子,爱人先爱己。日日酗酒,作践自己作践的可还好?”
“他不要我了......”
君明怀头埋在他胸口处,崩溃痛哭。
“别怕,我要你,我带你回家。”
“我还有家吗?”
“回家,回我们的家。”
......
慕容司寒直接把人抱到他寝房里。
“去给我把慕容长喻叫过来。”
他褪下君明怀外衣,一眼扫去,四肢冻的僵直,前几日刚动完刀子,纱布染着怵目的猩红,有的地方化脓腐烂了,钢板突兀的竖着,森白的骨头隐约可见,前胸后背全是贯穿伤,纱布粘着血肉,怎么都扯不下来。
“乖乖,这是遭了多少罪呀。”
他心里默念,让人再烧地龙,搬来几床被子,打来一盆热水,拿来医箱,摸出刀片。慕容司寒动作又轻又快,生怕弄疼了这混账东西。
“疼......”
君明怀昏厥,又被疼醒了。
“疼就长记性了,不疼永远都长不了记性。”
君明怀四肢里的钢板就是慕容司寒给上的,当时一屋子连带君明怀就四个人,慕容司寒,听雪阁军医慕容长喻,秀丽军军医慕容紫英。慕容司寒清清楚楚的记得君明怀哭的肝胆俱裂,呕血不止,药刚喝下去就吐出来,到最后连慕容司寒他们都分不清君明怀呕出来的到底是血还是药。一次次昏厥,又一次次被痛意折磨到清醒,整整三个日夜,君明怀一口气几乎尽绝。
此刻君明怀浑身颤抖,咳着,喘着,乌发粘湿在鬓角两侧,被褥被汗水浸透。
慕容司寒忙的脚不沾地,也不知道从哪拿出个罐子,莹白的瓷罐里装满了鲜甜的果脯,他捡了两颗塞进君明怀口中。
君明怀被一股股涌上来的血气呛的恶心,想吐又舍不得吐,慕容司寒给他拿糖腌的,费了多少心思,不知含了多久,他轻轻一咽,果脯就咽下去了。
......
“情况怎么样?”
慕容司寒手里还握着一截刀片,靠在墙边,眼里满是疲惫。
“殿下常年率军作战,本就积劳成疾,边地苦寒,经年累月又怎经受的住,加之殿下素来争强好胜,心性磨损的颇为厉害,又随意糟践身子,酗酒成性,以后怕是得日日服药,另外殿下不能再上战场了,身子好生将养,便少吃些苦。”
慕容长喻说了一堆注意事项,君明怀昏昏沉沉,左耳进右耳出。
“臣嘱咐殿下这些听进去没有?”
“听什么听,没看见他睡着了?一个个都给我仔细些,谁也别进这间房,谁把他惊动了,我摘了他的狗头!”
“秀丽军军医何在?!”
可怜慕容紫英刚支援完前线就被慕容司寒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主公......”
“你就是这么照看太子的?!”
“属下知错。”
“自己下去领十五军棍,小惩大诫。”
“是。”
“可有异议?”
“没有。”
“谅你也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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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六万四千年隆冬,天启帝率四十万神武军于天宿河,与酋魔血战,大败。一时间人心惶惶,内忧外患。
“长信侯何在?”
“何事?!”
魔族信使匆匆来报:
“帝后娘娘,帝后娘娘仙逝了......”
迷蒙间,君明怀眼尾缓缓流下一行血泪。
“知道了。”
慕容司寒眼前闪过一抹哀恸。
......
“若你当初嫁与我,会不会是不一样的结局。”
百盏赤焰灯在天宿河面上沉沉浮浮,血流漂杵,灯赤,水红,慕容司寒站在岸边,泪流满面。
他这一生只流过两次泪,一次是慕容少绾不肯同他回魔界,执意嫁给君轻尘。一次是现在,燃心血炼百盏赤焰灯,送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