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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封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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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路上我们彼此沉默了大半路程,在快到家的时候,却不约而同地喊了对方的名字。
周子游面上挂着笑意,问我:“小礼子,你先说。”
“你先吧,”我拒绝了他,因为我不知道我听完自己问题的答案后还有没有心情听他的问题,“尊老爱幼。”
后背上不出所料地挨了他一巴掌。我翘了翘唇角,借着昏黄的路灯望向他。
周子游确实生了副好皮囊。皮肤是小麦色的,一双黑亮的眼里总是带着三分笑意,看向谁都是那样多情。
我出神地看了他一会儿,被他一巴掌拍在肩上:“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啦。”
我回过神来,点点头:“在听。”
“那你去不去?”
“我......”
我刚才根本没听他在说什么,这会儿一时语塞,不知该回什么好。
“啧,真不够朋友的。”
周子游拧起眉,颇有些不悦地看向我:“连我的球赛都不看,你怎么回事啊?”
我这才恍然,原来刚刚他在说自己球赛的事。
“你球赛我当然去看啊,”我说,“之前不一直都去看的吗?”
他似乎这才满意了,却还揪着刚才我犹豫的那一下不放:“那你刚刚为什么不直接回答我?”
“不许我考虑一下吗?”
他好像受了莫大的打击,装模作样捂着心口看我:“喂喂喂,我们之间的关系居然已经差到来看我篮球赛也要考虑的地步了吗?”
我锤了他一下:“在想那天我有没有钢琴课,少演那些有的没的。”
周子游本来就是在演,这会儿听我说会去看他的篮球赛,一双眼笑得眯成一条缝,像只大狗。
我忍住揉他头的冲动,挥挥手:“回家了。”
“等等。”
他忽然拽住我的手,让我的心不轻不重地漏跳了半拍。
“不是还有问题问我吗?”周子游说,“问啊。”
我动作一顿,不动声色地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踟蹰片刻,轻声问道:“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周子游眨眨眼,做贼心虚地看了眼四周,轻咳一声:“你......怎么知道的?”
我的心又漏跳了半拍。
只不过这半拍如同很久以前坐过山车那次的感觉,本来悬在半空许久,忽然地落了下来,像坠进深渊中一样。
这不是周子游第一次有喜欢的人。
早在初中的时候,他其实就已经谈过恋爱了。
但那个时候的我还小,自诩是个听话的好学生,对这些情情爱爱的东西讳莫如深,觉得这是我不该碰的东西。
但显然周子游没有这个觉悟。
初三的某一天,他一脸神秘又带着点羞涩地把我拉到一个角落里,说自己谈恋爱了。
我问他是谁,他说是某个经常去看他打球的姑娘,高高瘦瘦的,穿一条白裙子,长发用发绳束成高马尾,怀里捧着几本书,像只高傲的小天鹅。
后来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学校的芭蕾舞艺术生,怪不得这么有气质。
那次初中校队参加滨海杯初中组的比赛,不负众望地拿下第一名的好成绩。周子游和队友相拥庆祝过后,径直向观众席走来。
我本以为他是来找我的,可他看也没看我一眼,在观众席前站定,从口袋里摸出张字条展开,中气十足地说道:“亲爱的狄芳,张爱玲曾说:‘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若我觉得现在的我在对的时间遇见了对的你,那么你也会这样认为吗?”
观众席沉默半晌,忽地开始大声起哄。狄芳被众人簇拥着站起来,轻轻将手搭在周子游的手上。
我在一旁看着这一切,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刺眼,于是挤开人群匆匆逃掉,将欢呼声抛在身后。
热闹是他们的,而我什么都没有。
表白成功的周子游还算有良心,过了半个小时给我打来电话:“小礼子,你跑哪去了?我怎么找不到你?”
我扯开一个牵强的笑,手攥着老式座机的电话线,让本就弯弯绕绕的线变成一截更扭曲的麻花:“我妈把我的课调了,喊我回家练琴呢。”
“哦,这样,”周子游似乎松了口气,声音中带了点笑意,“我还以为是我找到女朋友而你没找到,被我酸跑了。”
“谁会被你酸到?”我说,“不要脸。”
“......小礼子,你得给我保密啊。”
我从回忆中回过神,看向他的眼睛。
似乎已经好久没从那双眼中看见这样多的温柔了。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安慰自己说又不是没经历过,至于么?
至于么?至于么?
答案只有我自己知道。
我在乎得要死,也嫉妒得要死,可偏生半句话也说不出,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还得面上附和着说你眼光真好,喜欢的女孩真漂亮。
周子游叹了口气:“哎呀其实我也只是有好感,她正好是我喜欢的那个类型啊,我天天来训练的路上都能看见她,真的是很可爱的一个女孩子。”
我忽然问他:“你喜欢的类型是什么类型?”
周子游愣了一下,倒认真思考起来:“应该就是那种......温柔体贴又聪明的女生吧,你知道我学习不好,就特别喜欢那些学习好又聪明的女孩子,感觉她们真的好可爱好厉害啊。”
“是呗。”
我将书包往肩上一甩,向自家楼下走去:“回家了,拜拜。”
“比赛记得来看啊!”周子游在我身后喊道。
比赛当然会去看,他的哪场比赛我都没落下过,无论远近天气,再怎样都会挤出时间。
只不过有的时候他知道,有的时候他不知道。
我还记得初二他的队伍要去S市打省赛,正巧赶上爸妈出门。我让钢琴老师替我打掩护,拿着身份证连夜到了S市。
本来只想偷偷去看,结果还是被发现了。他将我堵在场馆出口边的拐角处,眼中说不清是惊讶还是生气。
“谢知礼,”他第一次这样严肃地喊我名字,“你这是在作死你知不知道?大半夜一个人坐火车六个来小时到S市,你真牛逼啊!”
我当时被抓了个正着,心里正发虚,却嘴硬道:“我是来听音乐会的,顺便来看场你的比赛,不领情就算了,你骂我算什么?”
周子游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话说狠了,瞪了我一眼后扣着我的手腕便拉着我向场馆外走。
他那个时候的教练正倚在大巴门上和司机聊天,见自家主力队员拽着个生面孔来,面上露出几分惊讶:“小周,这谁啊?”
“我祖宗,”周子游粗声粗气地说,“从D市千里迢迢来S市的我祖宗。”
他刚说完,一群十三四岁的小男生从座位上直起身子,好奇地向我们这边望来。
我脸上发烫,嘟囔着让他别这么说。周子游回头瞪了我一眼,把我拎上车后面色不虞地坐在我身边。
前面一个小男生转过头打量着我,开了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周哥,你这个朋友长得真漂亮。”
我气息一窒,刚要别过脸,就听周子游冷冷道:“不许说他长得漂亮。”
小男生吐吐舌头,似乎不明白周子游为什么突然这么严肃,可还是和我道了歉,将身子转了过去。
等车子开起来,我才鼓起勇气拽拽周子游的衣角:“对不起。”
“你道歉?你有什么可道歉的?谢大学霸脑袋好用,才不会因为一个人出来被人贩子拐走。”
我听他这满是怒气的言论,心里暗叹一声难办。
那大概是周子游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与我生这么大的气。
而那时的我因此烦恼,又因此骄傲。
因为他的态度告诉我,我在周子游的心里是不一样的。
这份骄傲一直持续到初三那个姑娘的出现才消失,并且在往后的几十载岁月里被我憋仄地藏在心里,再无见天之日。
***
亲爱的周游:
一时热血上头,翘了钢琴课和自习课,买了张绿皮火车的票就去了S市。
幸运的是,我正好赶上了你们的比赛。
如果这样大费周章地来还看不到你的比赛,那我可真是有冤都没处说理去。
不知为什么,可能还是因为我的强迫症吧,看了一场比赛往后的比赛都要看,不然总觉得不舒服,所以请原谅我的任性。
我知道你因为我这种危险的决定生气,但我确实有自己的考量。虽然绿皮火车上人多且杂,但我也不敢轻易入睡,所以一路上安全得很,大可不必担心。
当然,我知道我这么说你是绝对不会信的,反而还会给我安上“狡辩”的名头继续找理由生气。
虽然很奇怪,但是你跟我生气倒让我觉得有些高兴。看着你着急的样子,我心里不厚道地有一种隐秘的喜悦(大抵与看见讨厌的人考试没我分高时的喜悦类似),我并不明白这是因为什么,或许因为我是个奇怪的人吧。
那么我在信里给你道个歉,下次做这种事绝对不会让你知道的。
2017.5.23,愧疚的谢知礼写给周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