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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四十七 对与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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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来问,他也避而不出,这就是囚禁,或者该说是自囚。
看书、下棋、沉思、休憩,再就是陪儿子玩耍,抱闺女到花园里散步。
玲珑想,他不是出不了未央宫,而是……在给小齐王一些时间做他该做的事。太后一直在白马寺没回来,显然是袖手旁观。
直到两个小家伙百日之后,小齐王范九正出现了——他原本想了很多囚禁他的办法和对外说法,想不到一件也没用上——他自囚,多少是有点不解和失望的。
范九正来时,天盛正席地坐在芦席上看棋谱下棋,女儿躺在他右手边,儿子趴在他左手边,都玩得很高兴。
一时间,范九正也不知该怎么开口,到是他先招招手,“坐,陪我看看这盘残局该怎么收拾。”
范九正走过去,弯腰脱去脚上的青靴,盘膝坐到棋盘对面。
对于这盘残局,范九正自然是看不懂该怎么收拾。
“宋齐梁派了使节来大都。”范九正对着棋盘说。
“识时务者,俊杰也。”宋齐梁那老狐狸恐怕是知晓齐国内部这点事吧?隋苏一败,虽损了他宋军的士气,失了点钱财,但没多少实质性的伤害,使节持旌而来,显然是以和为名,作和变之私,况且现在齐国的国力模棱不明,多半是要来仔细详探,“和气生财,既然人家有心求和,也不必大动干戈。”
“叔王可要见那使节一面?”
天盛终于从棋盘上抬头,看向对面的少年,“不必了。”这小家伙现在摆不明状况了,来他这儿求助了。
“叔王幽居于此多时,朝堂荒疏,不知……何日回朝?”试探他。
“十七年戎马,该休息休息了,不急。”
“可朝中官员、各镇将军那边……”
“怎么,他们还有意见不成?”
“不是,他们是担心叔王的身体……”天盛那些旧部多是担心他被囚失势,这两个月来,有些故意为难他这个王上。
“过两日,等你母亲回宫后,我告个假,去度城那边看看去。”在天元之位点上一粒棋子,“他们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范九正点点头,没再说话。
“吖?吖……”小辽辽终于爬到了棋盘前,张开小手就是一阵划拉——
天盛忍不住弹一指儿子的脑门,“小子,记住,事不过三。”这话不知是对儿子说得还是对范九正,或者两者皆有?
小辽辽哪里管他说什么,撒欢似的继续划拉——
天盛伸手提住儿子衣带拎到远一点的地方,结果小家伙再次翻过身,继续吭哧吭哧往回爬,毫不气馁。
看着这幅天伦之乐的场面,范九正是有些羡慕的,同时也有点嫉妒——父亲在世时,帝王之家,父慈子孝本就少有,何况他上有兄长,下有姊妹,如今,母亲下嫁,这继父虽待他严厉,但至少他会定时定日过来检查他的学业,每年的年节也会与他一道用膳,如今他有了自己的孩儿,恐怕这种待遇也不会有了吧?弯腰捡拾着苇席上的棋子,一直捡到小女娃的手里——
“恩?”小女娃攥紧手,不给。
他还是扒开她的小手拿了出来。
西西很少哭闹,难得今天这么不给九正留面子——因为他抢了她的东西。
“给——”九正打开手,让她自己拿回去。
女娃儿一边掉眼泪,一边拿回自己的东西。
天盛再次把儿子拎远后方才回头寻女儿,他一向只抱闺女,因为她乖。
范九正离去时,天盛正抱了闺女在膝上收拾棋盘,远远望过去,还是颇有那么些慈父模样的,难得他这种人也会有这么居家的一面——看见的人恐怕都会唏嘘。
安太后是三天后回来的——既然这场囚禁已经有了结果,她自然不必再躲在白马寺避嫌。
她与天盛虽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从一开始,两人的相处就是互敬、互助,或者还有些各怀鬼胎。
从一个女人的角度来说,这种局面是让人心碎的,可也是她的选择。
天盛是独自来见她的,穿一身银灰的家居长袍,正襟危坐于她的左手首位上。
“正儿说你要去度城?”
“嗯。”天盛微微颔首。
“要去多久?”问得温文而坦然——她有身份上的权力不是?
“视情况而定。”
“孩子呢?一起带去?”
“那是他们该去的地方。”
“在这儿我照顾得不好?”
“很好,小孩子要多吃点苦头,度城那地方不错。”
安氏执起茶碗,看着茶水上漂浮的茶叶,“女娃儿能留下来么?”
他知道她会这么说,来时玲珑也跟他说过,若安氏要留她的女儿——不行,两个女人为了一个小娃娃在较劲,“留下来干什么?”
“我会让她成为齐国的国母。”他的女儿,坐得起这个位子。
“我说了不算。”天盛笑笑。
“如果我坚持呢?”她看他。
“他们不会有天一堡的姓氏,跟天一堡也不会有任何关系。”这样子,她还坚持?
安氏显然很吃惊,因为没想到他会这么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女,“你……她同意?”玉玲珑不会疯么?孩子甚至得不到任何的承认。
勾唇,不打算跟她讨论玲珑的事,就像不跟玲珑讨论她一样,两个不相干的人,不必非要弄懂对方的心态。
“今晚……能不能留下来?”她这么问他,让他始料未及。
天盛看向安氏,安氏也看着他。
“我们是夫妻,你忘了?”夫妻就该在一起,她苦笑。
天盛的视线从她的眼睛下移到她脚下那华美的地毯上,久久之后,起身打算离去——
“因为范袭,是不是?”安氏追问,他始终不作夫妻之实,是因为过不了范袭那关对不对?“至少……我有权力知道为什么。”
天盛背着身站在地毯的另一边,道:“不是。”
“是因为那个玉玲珑?”
“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
想了半天,他方才捡了句不怎么伤人的话:“没有那个想法。”
“那你为什么要用命来换我们?”他为了他们母子甚至不惜性命。
“你们重要。”他们母子活着,他跟范袭的构想就活着。
“如果换成是那个玉玲珑呢?你也不会留下来?”
想了一下,道:“……会。”
“为什么?你宁可不要她的命,也要她的人?”在蜀山行宫他宁愿用玲珑的命来换她的。
“那是我个人的事。”属于他自己私欲的一部分,人活着总要有私欲,那女人应该就算。
“如果我说我会要她的命呢?你怎么办?”
他终于回了头,看过她一眼,随后没再停留——
他跨出大殿时,安氏也缓缓放下茶碗,泪流满面——她的命比她的人重要,该可喜还是可贺?
天盛回到住处,玲珑正趴在摇篮边逗孩子玩,抬头看他时,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回。
眼见着他径直地走向自己,她下意识往孩子身边微微靠一下。
一把被他捞起时,她担心地看一眼摇篮里的两个孩子,还好,没有被他吓到。
“他们比我重要?”“他们”显然是指两个孩子。
是啊,他们比谁都重要,她想这么说,但没说,只是睁大双眸看着近在咫尺的他。
得不到她的答案,那便是默认了,“真好,我们俩都不重要。”在彼此生命里,不过就是个私欲。
“你的伤口还没愈合好。”被他抱起来时,她如此劝说。
“随它的便。”
育后的第一次亲密,玲珑有点怯场,因为他的冲动来得莫名又凶猛,似乎在向谁证明些什么。
事后,他非让她跪坐在他的腿上,与其正面相对。
“怕死么?”他问她。
“怕。”她最怕死,所以才一直这么任由他为所欲为。
“有人说想要你的命。”将她的手一点点贴在自己光裸的胸口。
玲珑哼笑,“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安太后能忍到今天,那是她好性儿。
“不怕她?”
“怕,我们这种人,任何人都要怕。”草萤知蝉,无骨无皮的身份,谁都要怕。本来她是为了活着而活着,如今不一样了,她有了最亲的人,而且还是两个,任何该怕的都变得没那么可怕了。
“人生来就短暂,没什么可怕的——”像他,没有真正害怕的东西,也不知道该怕些什么。
“……”俯身趴到他的胸口,记得以前的那个疯掉的女人说过,要等着看他绝望无助的那一天,会有那一天么?这样一个对生死都没有恐惧的人,难吖,“也许你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