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立宫墙》莫德散官

9、春风南里（5）

　　天上挂着一轮弯弯的残月，屋顶上趴着两个黑黑的人影。
　　吴长俊掀开他面前的几片瓦，明亮的灯光从里面透了出来，照亮了他的脸。
　　他朝我招招手“快过来！这个视角正好能看见。”
　　我像条虫子一样匍匐前进，透过这个小小的缺口往里看。
　　里面灯火通明，正中间摆了一张方桌，上头只摆了几只茶盏。
　　太子和两个女子围坐在方桌前，不知在聊些什么。
　　我向吴长俊小声抱怨；“我听不见他们再说什么。”
　　吴长俊在我耳边回道：“这么远，要是能听见就有鬼了。”
　　我不理他，继续偷看，试图从动作上来推测他们在干什么。
　　里头一个女子年纪较长，应该就是艳娘。
　　而另一个……
　　另一个女子背对着我，所以我看不清她的面容。
　　她着一袭极具异域风情的长裙，青丝如瀑，上面还装饰着我从未见过的奇特发饰。
　　应该是个塞外美人吧？
　　我突然了解了——太子喜欢的是塞外姑娘！那他之前一直搁置选秀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毕竟选秀只在宣国范围内挑选适龄女孩，怎么也选不到外族人。
　　但太子这表情也太冷了吧？
　　吴长俊在我旁边嘀咕：“真不愧是太子啊。来妓院都是面无表情，厉害。”
　　我被他的话逗得差点笑出声，“噗……”
　　吴长俊连忙捂着我的嘴，“别出声。”
　　我扒拉着他的手，一偏头埋进他的颈窝里，努力控制着自己的笑意和颤抖的肩膀。
　　好不容易克制了笑，我忍不住打了他一下，埋怨道：“你不能好好说话故意的吧？”
　　“我哪儿想得到你那么容易笑的”吴长俊也很委屈，“你再大声点我们就暴露了。”
　　我有些心虚，撇了下嘴，继续偷看里头的光景。
　　太子神情严肃，嘴角动的幅度也很小，似乎在和面前的两人谈判一样。
　　艳娘谄媚地笑着，脸上的褶子都快堆到一起去了。
　　就在我看得正入神的时候，那位背对着我的女子站了起来，转身就往外面走。
　　她身上挂了许多铃铛和珠玉，走起路来叮当作响，十分悦耳。
　　太子也没有拦她，依旧稳如泰山地坐在原地，甚至还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我发出羡慕的声音：“这姑娘胆子真大，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当面拂太子面子的人！”
　　吴长俊没有回答我。
　　我往旁边一摸，摸了个空。再定睛一看，旁边那儿还有人呐！
　　我懵了，支撑起上半身左右环顾了一圈，还是没发现他。
　　“人呢？”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喂————”
　　春风南里的屋顶如山川一样绵延阔大，我孤身一人站在其中一处，就像黑暗天空中的一粒星尘一般渺小。
　　我又喊了几声，还是没有得到回答。
　　“什么人呐……走也不说一声。”我趴在屋顶边缘，一边摸索着扶梯的位置一边抱怨。
　　突然，我摸到了一个温暖的物体，还弹弹的很有手感。
　　就在我好奇的时候，那物体出声了：“摸够了吗？”
　　“哇——”我吓得往后一退，“你你你，你什么人”
　　月亮从云层里冒了个头，撒下了几许柔和的光亮，足以照清眼前人的模样。
　　看清之后，我有些呆住了。
　　这是一个很漂亮的男人，漂亮得不可方物。
　　他表情慵懒地看着我，揉着眼睛，好像没睡醒一样。
　　“我还要问你呢。”他捡起旁边的书，“你是歌妓吧？怎么跑这儿来了”
　　“啊？”我被问得一愣，随意扯了个谎：“我，我来看月亮！”
　　“哦”他很怀疑，“你不是一个人来的吧？”
　　“刚刚我还听见你在喊些什么，可吵死我了。”
　　我红了红脸，向他道歉：“抱歉嗷。刚刚把我带上来的人跑了，我在找他呢。”
　　他闻言坐了起来，一头散开的黑发像瀑布一样倾泻而下。
　　月光在上面镀了一层迷幻的光晕，看得我有些痴了。
　　“你要是想下去的话，那边就有梯子。”他指了一下不远处，“下去之后给我扶扶正，我等会也要用。”
　　我回过神来，“好，谢谢啊……”
　　他没有回我，照原样躺了回去，将一本看不清封面的书盖在脸上。
　　我有点想问他的名字，但一想到以后说不定也没什么机会来这边，便就此作罢了。
　　风吹起他的长发，吹来一阵让人迷醉的怡然香气。
　　我觉得自己有些醉了，一时半会根本移不开眼，傻愣愣地坐在他旁边盯着他看。
　　他突然拿开了书，偏头看我，问：“你还不走吗？”
　　“呃……”我如梦方醒，连忙站了起来，“走了，走了！”
　　刚一转身我就不知道撞到什么，一下子把我撞坐在地上。
　　“咝……”我揉着额头，抱怨着：“又是谁啊？”
　　那人不说话，只是眨着眼睛看我。
　　是个眉目清秀的小少年，一脸无辜又疑惑地盯着我看。
　　不知怎的，我觉得他非常面熟。
　　我听见那个漂亮男人出声了：“南小二，你上来干嘛？”
　　小少年一个骨碌爬了起来，扑进了刚刚那人怀里。
　　我看着这幅和谐的画面，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这不会是他儿子吧？
　　于是我问了出来：“这是你的孩子”
　　一大一小同时转头看我。
　　漂亮男人解释道：“我弟弟。”
　　我尴尬地“哦”了一声。
　　小少年奶声奶气地问他：“哥哥，这是谁啊？”
　　“楼里的姐姐。”他很有耐心地给他解释道。
　　我被这个小团子吸引了目光，忍不住坐了下来，“你弟弟和你很像哎，他几岁了？”
　　小少年趴在他哥的怀里，奶声奶气地回：“我十岁了！”
　　我的心都要被萌化了，这个小团子也太可爱了吧？
　　我继续问他：“那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少年看了一眼他哥哥，似乎是在询问他可不可以说。
　　得到了许可后，小少年才回我：“南小二！”
　　我得寸进尺：“那你哥哥呢？”
　　小少年很骄傲地挺起胸脯，“我哥哥叫南易，是楼里最厉害的乐师！”
　　原来是乐师啊？
　　我又看了一眼他哥——这个样貌，要是女子的话估计能当花魁。
　　自从南小二来了后，南易一直都用温柔的目光盯着他弟弟看，俨然一副“慈父”模样。
　　我和南小二你一言我一语地玩“你问我答”的游戏，倒是不亦乐乎。
　　南易突然插了进来，“南小二，这本书的后续呢？你想出来没有？”
　　我看了眼他手里的书，突然觉得这个封面的样子很是眼熟。
　　这不是画月他们看的那种话本吗？！
　　“哥，我没灵感。”南小二撒着娇，“我最近在写一本新的，你手里这本等我想好了在续写吧。”
　　这句话的信息量太大了，我当场就不淡定了。
　　“这书是你写的”
　　南小二骄傲地点点头，“我写了好多呢，姐姐你也看过吗？”
　　“看过一点……”我有些心虚地说，“但我身边好多人看这类的书。你好厉害啊，年纪这么小就是作家了。”
　　“你可别夸他了。”南易苦笑着，“老是写这些不正经的书，连学也不去上了。”
　　“我又不能去国学监。”南小二不服气地反驳，“除了国学监，其他的学校我看不上！”
　　这小孩，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
　　我好奇地问：“为什么不能去国学监啊？国学监面对民间不是也有名额的吗？”
　　“要参加考试是有条件的。”南易摸着南小二的头，“得是清白人家的孩子。”
　　“我们的母亲是春风南里的妓女，所以小二没资格参加学试。”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却扎进我的心里。
　　冲动之下，我破口而出：“我来帮你们吧！”
　　南易惊讶地看着我。
　　“不是……”我连忙改口，“我，我……”
　　“算了。”南易突然笑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我尴尬地摸了摸脸。
　　“也不知道怎的，和你明明是第一次见，却聊了这么多。”南易笑着看我，“你叫什么名字？以后还可以找你看月亮吗？”
　　南小二也睁着亮晶晶的眼睛，期待地看着我。
　　“名字”我犯了难，“我的名字啊……”
　　总不能说叫萧雨雀吧？那要骗他吗？
　　南小二凑近问：“姐姐怎么不说话”
　　我一吓，往后退了一步。
　　没成想后边没路了，我一个不稳就顺着房檐栽了下去。
　　我听见了南易和南小二的惊呼声。
　　风在耳边猎猎地吹，我的心也呼呼地凉。
　　就在我以为要摔断腿时，却被一人稳稳接住，大力地拉了回来。
　　难道是吴长俊这小子良心发现回来了？
　　我劫后余生地睁开眼，看清了眼前人的模样。
　　太太太……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