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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克制 ...

  •   景晚月出生至今十九年,曾经进过大内,于宫禁之中与天子王公百官对饮,亦曾经出过塞外奔赴沙场,纵马浴血万军之间。

      可以说是早已见惯了大场面,能把他吓住、令他震惊害怕之事实在少之又少。

      但现在,穆悠轻轻的一个举动,就彻彻底底、结结实实地把他给吓住了。

      他甚至都没反应过来穆悠那是在做什么,等他好容易反应过来,认真确认了以后,他便不由地瞪大了充满惊恐的双眼,好像突然领悟了道门所谓的“飞升”——

      浑身先是狠狠一僵,而后支离破碎彻底瓦解,接着头晕目眩脚下飘飘,明明没有使出轻功,双脚却仿佛离了地。

      躯体轻而又轻,心跳加快,体温升高,所有细微的意识一点点变强,令他觉得他就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扭头看向穆悠,巨大的震动之下,他无法准确地控制眼神和表情。

      于是在穆悠看来,那反应不仅是愕然,更是质疑,甚至是排斥——

      程钺根本没想过自己会亲他。

      他不愿意、不接受。

      他对自己根本没有那个意思。

      ……自作多情。

      穆悠的心猛地一沉,山呼海啸顿时化作了巨大的灾难。

      浑身热血凉透,他强行收回深情凝望的视线,狠狠地攥了下拳头,怀着满心的难过与悲愤转身逃跑。

      景晚月下意识跟了一步,但很快便制止自己站在原地。

      空旷的夜里,穆悠的身影迅速消失,凉风一吹,景晚月心头的惊慌错愕渐渐退去。

      他有点冷静了,原地坐下,手指按着一侧额头,将往事一点点回溯。

      这些日子以来,他究竟在做些什么呢?

      最初的最初,他是为了新都统的职责,怀着彻底摸清这里、改变这里的远大志向隐藏身份而来,这没什么不对。

      然后他认识了穆悠,认识了其他马兵与许多底层士兵,他们同食同住、共同劳作,他尽己所能地鼓励他们、帮助他们,这也没什么不对。

      所以事情为何会发展至此?

      从刘宁到穆悠,一个接一个地向他表露出这般私情,是他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令他们产生了误会吗?

      可一件件事揣摩过去,他自觉并无过界,然而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暂且收敛,看看情况,再随机应变吧。

      已是深夜,该睡觉了,景晚月自然而然地走回草料房,走到门外不远处便感受到了房内穆悠的气息,他突然一愣。

      接着停下了脚步。

      一股别样的心思漫了上来,他不知此时再进这间屋子究竟是对是错。

      左思右想,他固然可以就此离开,但如果那样做了,是不是会越发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想要掐断这苗头,当作无事发生才是最好吧。

      何况如今穆悠已升任伍长,他也是新晋步兵,三日后营中重新分队,他们必定不会再继续同住此处。

      只余两晚。

      思及此,景晚月放下心来,坦坦荡荡地推门走了进去。

      穆悠像往常一样躺在自己的位置上,面朝墙,呼吸沉重而无序,明显没有睡着。

      却也不跟他说话。

      看来也是想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如此甚好。

      景晚月就假装以为穆悠睡了,轻手轻脚地走到自己那边躺下,朝向另一面墙。

      二人相背,夜色深沉静谧,交错的呼吸是唯一流动的声响。

      他们都知道对方没睡,亦都知道对方正在努力入睡,并径自期盼着对方赶紧睡了。

      可越是这样便越睡不着,越睡不着便越躁动。

      越躁动,便越是不自觉地想起不久前马场上那个突如其来的吻。

      直到此时,那个吻的触感才终于真正明晰起来,一遍一遍地反复,一遍一遍地加强,穆悠忍不住翻来覆去,景晚月则克制着自己,修长的手指攥住了身侧的草料。

      ……

      许久之后,穆悠突然坐了起来。

      景晚月明明背对着他,脑海里却清晰地勾勒出了他坐起来的动作和表情,顿时吓了一跳,不由地将草料攥得更紧。

      站起来的穆悠顿了片刻,接着向他走来。

      景晚月连忙屏住呼吸,心中狂跳不止。

      而后,穆悠在他身后站住。

      景晚月感受到那两道注视的目光,身体一僵,指尖开始颤抖。

      穆悠静静地站了许久,最后终于蹲了下来,然后就又是停顿。

      他们离得太近了,又是这般深更半夜,狭小空间,又是刚刚发生过那样的事……

      他目不转睛地注视,却迟迟没有下一个动作,宛如一把大刀悬在脖颈之上,要落不落。

      太难熬了。

      每一个瞬息极为缓慢地流逝着,近在咫尺的穆悠身上的热意越来越强烈,呼吸声也越发急促。

      景晚月没有办法再坚持了。

      后面的事坚决不能发生。

      景晚月猛一攥拳,正要起身逃离,不料穆悠竟先他一步站了起来,转身径直走向门口。

      草料房的木门一拉一推,吱呀两声,室内重归寂静。

      景晚月:……

      他终于敢动了,连忙仰面躺好,松了口大气,这才发现,背后竟然全都汗湿了。

      平静片刻后,他忍不住想,穆悠去做什么了?会不会发疯做傻事?

      略犹豫了一时,他起身跟出去,潜藏行迹运起轻功,很快便找到了穆悠。

      那家伙脊背挺直步速飞快,一路曲里拐弯,又去到了马场。

      而后脚步不停,走向马场腹地,前方道路上,一个小湖泊出现了。

      暗中观察的景晚月眉心困惑地一拧。

      结果只见穆悠站在湖边,迅速脱掉上衣和鞋袜,一路走进湖里,走到水面没胸的位置,他停下脚步闭上了眼睛,脸上的神情像是在忍耐什么。

      景晚月:……

      他有点明白了,但又……满心不想承认。

      旁人对自己或自己对旁人有此种念想,在他看来是件很遥远很遥远的事情。

      半个多时辰后,穆悠湿淋淋地出水,提着自己的外袍和布靴往回走。

      景晚月暗中跟上,打算赶在他之前回到草料房里继续装睡,却没想到穆悠只走到马厩就停下了。

      他在马厩里随便找了个角落,就地一卧,也不管身上还湿着,直接盖了外袍闭眼就睡。

      景晚月:…………

      景晚月瞧得心中不是滋味,可也明白眼下二人保持距离是对的。

      然以穆悠那冲动的个性,保不齐会在这漫漫长夜里突然发疯,他思前想后,决定便守他一夜算了。

      记得当初拒绝刘宁的时候,那家伙也很受不了,但终归是个老实柔软的性子,见他态度坚决,便只好挂着满脸伤怀点头退却,还自顾自地保证再也不打扰他。

      他知道这种心情绝非一朝一夕就能消散干净,更有许多人一时想不通,会做出不理智的事,所以近日他也一直默默地观察着刘宁。

      好在刘宁私下虽不免黯然,却绝非那等容易钻牛角的,他便放下了心。

      可是穆悠不同。

      只希望一切最终都能有惊无险,随风而逝吧。

      ……

      翌日,马兵们照旧在马厩中劳作,景晚月与穆悠亦然,只是刻意避免了靠近,一日下来连一句话都没说。

      马兵中约有一半都通过了升级考核,他们相互恭喜着,尤以穆悠这个唯一的伍长收到的恭喜最多。

      但他只能敷衍,也终于明白了昨天夜里,刘宁哭丧着脸说“考上了步兵又有什么用”的心情。

      夜里则依旧是穆悠睡在马厩,景晚月暗中守护。

      第三日一早,升级的士兵们聚在一处,由上官重新分队。

      军心直接决定了战斗力的强弱,故而大齐军规鼓励相熟者共同编队,此次分队的规则亦是由上官先行划分,之后可按个人意愿调整,倘若出现矛盾,再由上官裁决。

      校场上,将士们按职级高低结为方阵,大伙儿穿着新军服,各个意气风发。

      穆悠这一排乃是十二名新任伍长,他站在最边上,既是唯一一个外族混血,又是唯一一个直接从马兵升上来的。

      他的脊背挺得无比笔直,头发梳得前所未有地整齐光滑,左侧鬓角至眉骨处仍是光明磊落地按照乌兹人的习惯,编成辫子束入脑顶。

      他目视前方,下巴微扬,所有人都能看到他那带着乌兹族人特点的高挺鼻梁、深邃双目与棱角分明的下颌。

      此时此刻,众人回顾以往,不得不承认他是有本事的,就连长相……

      其实也很英俊。

      站在步兵队列中的景晚月望着穆悠的侧影,忍不住也这样想。

      不多时,上官念完名册,众人按照分队重新站好,接下来一炷香的时间内可自行调整。

      一时间脚步声起议论纷纷,景晚月没什么要调的,便就站在原地等待。

      而后,他突然看到穆悠双目执着地穿过人群向他走来,他立即紧张起来,几乎想转身躲开。

      最终穆悠在他面前站定,他看着他,显得比往日任何时候都更要自信。

      一瞬之间,景晚月甚至觉得自己被他的气势压制住了。

      然而穆悠什么话都没有说,他转过身,走到景晚月的新任伍长跟前,拍了拍那人的肩,不容反驳地说道:“喂,把你队里的程钺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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