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雪·烈焰凝雪》牙牙

2、朦胧血

　　终于有一天，母亲的愿望实现了。
　　那个时候，我正坐在雪地里看雪，忽然听到一声尖利的叫喊，待我转过头时，平日里天空一成不变的颜色忽然间红得快要滴出血来。那鲜丽的颜色刺痛着我的眼睛，对一个在雪白的颜色中成长的孩子来说，那种颜色是陌生而又恐惧的。
　　我的指甲紧紧的抠进雪里，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向相反的方向飞奔。
　　不知跌倒了多少次，我小小的脸上沾满冰凉的雪粒，视线一片模糊。
　　忽然，我脚一滑，再一次摔倒在雪里。待我用双手支撑起身子来的时候才发现有什么东西被我压在身下。
　　是一个人。
　　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男孩子。
　　面孔被冰雪和泥沙糊住，变得模糊不堪，只能依稀辨认出是个男孩子。
　　与我不同，此刻的他依然昏死在茫茫的雪地里。
　　我恐惧地向后退去，发现他已无任何知觉的时候，才渐渐靠近，手伸在他的鼻翼间去试他的鼻息。
　　细若游丝。
　　我手指一凉，怔怔地移开。
　　一个将要死去的人。一个和我一样的孩子，而现在，他将失去活下去的资格。
　　一股莫名的恐慌涌上我的胸口，我发疯似地摇晃着他冰冷的身躯。
　　你快醒醒啊，这样下去你真的会死的！
　　他在我的猛烈晃动下似乎支持不住，身子向前一倾，哇地呕出一口鲜血！
　　那和天空近乎同样颜色的液体洒在我的衣襟上，顿时染开一片氤氲。但不出一刻，那温暖的液体就在寒冷的飞雪中凝固成另外一种难看的褐色。
　　他的手出乎意料的卷曲回来，勾住我的衣服，同时睁开眼睛。
　　那漆黑如夜的眸子里闪过疯狂的神色，发出混糊不清的呢喃。
　　他在嘀咕些什么？
　　恐惧终于被好奇所战胜，我侧着耳朵贴近他的唇。
　　猛然！他拽着我的领口把我往下拉，力气出奇地大，我经受不住力道被他拉倒在地！
　　下一刻，我便清晰地听到了从他的唇边滑出的句子。
　　那是一声声凄厉而低沉的哀求。

　　救救我。
　　求求你救救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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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雪里时，发现这个安宁的小小村落已经消失在熊熊烈火里。
　　到处是烧焦的灰烬，还冒着许许浓烟。
　　我用手捂住鼻子以免刺鼻的气味窜进身体，一边搂了搂怀中将死的男孩。小心翼翼地点着脚步，向着凝忧居的方向走去。
　　心怀一丝侥幸的心理——也许凝忧居没被波及，还有存药可以救他。只要求求母亲就行了。

　　我在地窖里发现了母亲。
　　看到她的时候她正仰望着滴血的天空，脸上露出奇异而喜悦的神色。
　　仿佛并没有觉察出我的靠近，那张美丽的脸上挂着莫测的笑意，一个人对着天空喃喃低语。
　　那混沌模糊的声音在空气中时隐时现，就像古老的咒语一般嗡嗡嘤嘤的响着。
　　我定在门口，望着陌生人一般的母亲，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感觉到男孩子的身体在我怀中僵硬如冰，那仅有的残存气息也将消失殆尽。
　　人命关天。那时的我虽年幼，却也在身为医生世家的后代的熏陶下懂得这个道理。
　　所以我不敢怠慢。
　　快步奔向母亲，伸手拉她一把，把她从虚妄的幻觉中惊醒过来。
　　母亲的手臂在我两手用力的作用下依然不屈地挣扎着，同时口中的言语声音也陡然加大！
　　于是，那低如蚊吟的絮语演变成了煞人惊心的嘶鸣！
　　母亲挥舞着衣袖，仿佛以为自己是烈火中翩纤袅娜的仙女，一边舞蹈一般诵读着魔一般的咒语。
　　我恐惧地后退，看见此刻的母亲，心中恐慌感陡然加剧。
　　然后，我听清楚了母亲的咒文似的嘶鸣。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
　　不要悲伤，我来陪伴你了。

　　母亲。母亲你怎么了。
　　我拖着男孩子沉重的身体艰难地走回母亲身边，看着她美丽的眼睛里的疯狂。
　　母亲的眼中似乎没有了我，她不顾一切地叫着。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
　　不要悲伤，我来陪伴你了。
　　你怎么了母亲。我放下怀中的他，蹑蹑地拉拉她的衣袖。
　　她低下头来。
　　仿佛是如梦初醒般地看着我，然后，她终于唤出了我的名字。
　　凝雪。
　　我应了一声之后扑向她清香的怀抱中。
　　怔怔地，她的手心拍向我的后脊。轻如鹅毛般的力道下，我听见母亲一声一声的呼唤，她说，凝雪。
　　她说，凝雪。
　　而后，我便听到母亲用一种熟悉而有陌生的语调开始吟唱。

　　银雪初散两茫茫，飞彩凝辉舞霓裳。
　　朝岚欲解轻愁去，却见旧日忘忧香。

　　一首诗。
　　我忆不起来。
　　似曾相识的文字在茫茫飘雪里被掩埋。
　　以至于，被遗忘。
　　那些熟悉而又陌生的，近在咫尺而又茫远不可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