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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霰雪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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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在一个冰雪封天的地方。
那就是我的故乡,雪里。
雪里是一个偏僻的地方——那个小小的地方,是君主亿万个城池中最不起眼的。
雪里位于君王统治范围的最外层,是一个边远的小村落。
我的故乡终年飘雪,那皑皑的银色就是我看的最多的颜色。
整日,飞絮般的大雪扑簌簌的飘落,点在屋顶,覆住房檐,扑在我的眉间。
一丝一丝,透心彻骨的凉。
放眼望去,天地相接,朦胧在一片纯粹的银白中,清晰在我儿时的记忆里。
飘飘幽幽,那是雪,接天连地而来,却,不曾离开。
那时的天,总是灰蒙蒙的,在我的印象里,母亲总是站在青石台阶上,搂着我,长长地叹气。
母亲说,为什么天一直是这个颜色呢。她也想看看红霞漫天的景色啊。
可是,尽管一遍又一遍地盼望,老天却终不了母亲的心愿。
那时的天,只有在飘雪的时候才闪现出星星点点的亮色,其余的时候,终是灰蒙蒙的一片。
我的名字,是父亲起的。
母亲生我的时候,父亲在一旁乐不可支,边手舞足蹈边对母亲说他早已想好的名字。
凝雪。
母亲当时很诧异,于是便问父亲为什么知道她会生一个女儿呢。
哪知我那父亲在一旁偷偷地掩嘴笑。
父亲说,女儿好啊,他一直想要一个女儿呢。
母亲听了更加奇怪了,为什么女儿就好,如果她生的是男孩呢。
我那父亲似乎是乐疯了,只是一个劲地说,女儿好。女儿好。
因为,女儿可以留在家里,而儿子到了年龄就必须去参加王的军队,终日南争北战,永远回不了家。
——而这些,都是我从母亲口中知道的。
至于我的父亲,他在我未满月的时候便死去了。父亲的情况,母亲也没再多提,我也不敢再问。因为每每提到父亲,母亲的情绪总是很低落,我看见她美丽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灰白的泪光。
雪里这个地方人口极少,除了我和母亲,顶多只有十来户人家。
正因为人少的缘故,所以大家都非常团结,邻里间很少有拌嘴闹架的情况发生。
我家住在村子中央,那是一个相对其他房屋稍稍阔气些的居所。
那是一家小小的医馆。
有红漆的大门,进门前还要上三极石阶。
门上有块匾,题曰:凝忧居。
很奇怪的名字啊。懵懂的我拉着母亲的手,明亮的声音惊起了一群栖在枯枝上的飞鸟。它们扑扇着翅膀掠过灰白的天空,落下几根亚麻色的羽毛。
母亲磨着药,望着鸟儿飞走的方向,失神地回答我。
不知道呢。
后来我才无意间得知,那个奇怪的名字,也是父亲起的。
凝忧居,把忧愁凝聚的地方。
我家既然是医馆,有了这么个奇怪的名字,病人从来就没几个,我真不知道母亲是怎么拿出钱去距家千里之外的地方买柴米油盐的。
雪里有一个古老的传说。
母亲拍着我的头,曾为我细细地讲述。外屋里飘来一阵草药的清香,而我却闻着那股香味恹恹欲睡。恍惚中,只记得母亲的手很温暖,母亲的话也很温暖。我倒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嗅着朦胧的香气。
母亲说,在雪里的雪峰上,长着一种奇异的植物,那种植物,只有雪里才有。传说有一个年轻的郎中为了医治快要死去的妻子,寻遍了所有的奇珍药草,可他妻子的病却始终没有起色。郎中绝望了,带着妻子来到雪里这个地方,想让妻子死前回归纯洁。在一个无意间的机缘里,他偶然得知雪峰上长有一种神奇的植物能医治百病,可从来没有人去了回来过。郎中咬牙下了狠心,他既然看见了希望,就决意要上山,人们拦不住他,便也由他去了。一个月过去了,郎中的妻子死于一场凄凉的大雪里,人们都以为郎中也葬身雪暴中的时候,郎中竟然奇迹般地生还并带回了药草。对于妻子已死的事情郎中没有在意,只是把碾碎的药草和了酒喂进妻子尸首的嘴里。一道金光之后,他的妻子便活了过来。于是,两个人快快乐乐地一直活下去。后来,人们就把神奇的药草起了个名字,叫忘忧草。忘记忧愁的神奇药草。
那就是长生不老药吗。迷糊中,我听见自己这样问母亲。
母亲和蔼地笑了,美丽的脸上有灿烂的光泽。母亲说,是的。
那,真的有忘忧草吗。
我看见母亲的脸在一瞬间变得古怪,漆黑的眸子里闪烁着陌生到难以让人理解的光。
母亲说,对,有的,就在那冰雪的顶峰。
我喜欢一个人坐在雪地里,静静地看雪飘落。
那时候的天地都归于煞白的寂静里。
那些晶莹的颗粒便洒落在我的脸颊上,唇齿间,一阵麻麻痒痒的凉意后,化成水珠,挂在我的鼻尖。
我对着冰冷的手呵一口气,面前就袅袅升起一股白烟。还没完全凉透的温度沾在睫毛上,过一会儿,就是一抹潮湿。
母亲搂着我对我说,她想看红霞布满天空的样子,因为这样,她就会想起刚嫁给我父亲的时候穿的嫁衣。
可是天空灰白灰白,一点要变色的意思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