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倒病美人夫子》苏门小学士

62、图阵

　　“妖气很重，当心点。”簪子中的卿云传音道。

　　声音自头顶而来，痒痒的，仿若卿云正亲昵地将下巴抵在他的发顶，垂眸同他说着话。
　　燕然点点头，扣紧了指上的燕云环。
　　屋内妖气四溢，燕然有点后悔带卿云来这里了，眼下只想快速收拾了这只妖孽，带卿云回去休息。
　　燕然不想让卿云沾染这里的哪怕一点浊气。

　　燕然朝那屏风后的人说道：“我是你今晚的买主，怎么玩，当由我说了算吧？”

　　屏风后传来一阵嗤嗤笑声。
　　“羌公子错了。”灵公子仰头饮尽盏中酒，扬起鼻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微眯的双眼却倏地睁开。
　　他转眸看向那红衣少年，眼尾已蕴藏了一圈红。
　　隔着屏风半透的纱，少年站得笔直，高束的马尾干净利落，清隽的身形如一株苍劲的松。
　　灵公子捏碎了手中的酒盏。
　　他缓缓起身道：“三千两是你进这扇门的槛，入了我的门，一切归零，你得按我的规矩来。”

　　燕然亦一眨不眨地观察着屏风后的人：“灵公子真是蛮不讲理，我可是真金白银花了三千两。”

　　“那些银钱与我无关，我一分也拿不到。”灵公子双足落地，于屏风之间走动起来，烛火明明灭灭，室内迷香涌动，他说道，“我瞧羌公子品貌不凡，区区三千两，对羌公子而言，应该也算不得什么。”
　　“单单羌公子头上那支簪子，便是无价之宝。”

　　烛火随之向燕然倾斜，燕然感觉到了来自屏风背后的妖气。
　　正在观察这间屋子中各种痕迹的卿云：“嗯？”
　　“灵公子真是火眼金睛。”燕然负手交握于身后，说道，“这簪子可比我的命还重要。”

　　“我瞧羌公子面善，就当是旧相识。咱们来玩个游戏，如何？”
　　“什么游戏？”

　　“我曾经有位友人，在我这里留了一幅没作完的画，我找了许多人，试了许多回，却依然没能完成它……羌公子可否为我添上几笔？”
　　说着，灵公子拂袖一挥，满堂错落摆放的屏风悉数移开，一座青黛色的千里江山屏风被推了出来。
　　只见屏风上，远山如黛，云雾氤氲，绵延千里，密林溪涧间，零星可见行色各异的人。只是那幅江山图，尚有最后的卷尾部分未完成，而这一部分是空茫茫一片雪海，像极了被人遗忘的世界。

　　燕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我空有一支惊世笔，却无点睛画技，恐辜负了那位友人，糟蹋了这幅画。羌公子若能为我描绘一二，今夜……你想怎样都行。”灵公子已绕到了这座屏风之后，煌煌烛火在他脚边，照出影影绰绰的人形。

　　“这幅画无丝毫光亮，像一个永夜的世界。”簪子里的卿云传音道，“你走近点，我瞧瞧。”
　　燕然踱步走向那屏风，拿话问他：“听闻灵公子云游四方，好不自在，为何偏偏落在了这不咸城？城中雅阁无数，又为何选择这青黛阁？”

　　“羌公子初次入城，不是也选择了青黛阁么？你又是为了什么？”

　　燕然虚虚握了握五指，继续向那屏风后的人影走去，说道：“我自是来寻我的心上人。”
　　正在认真看画的卿云：“嗯？”

　　灵公子：“羌公子的心上人，在青黛阁？”

　　燕然笑了：“我问灵公子的问题，你还未回答。”

　　“青黛阁乃北境文人骚客雅聚之地，我选择这里，自然是为了方便寻找能作此画的人。”

　　“所以，灵公子放浪形骸、夜夜笙歌……”燕然盯着那层薄纱后的人影，“就是为了完成这幅画？”

　　“是，也不全是。”那灵公子往后退了一步。

　　燕然追问道：“不全是的那一部分，是什么？”

　　“你越界了，羌公子。”那灵公子忽地转身回了榻上，掀袍躺下，随之，一座又一座屏风移过来，遮挡在他与燕然之间。
　　方才那清晰的人影，此刻又模糊起来了。

　　燕然道：“很可惜，怕是要让灵公子失望了，我并不擅长作画。”

　　“羌公子过谦了，你入了此门，今晚你作也得作，不作也得作。”那灵公子艴然拂袖，一个陈放着笔、墨与砚的案台便移至燕然跟前，“羌公子请吧。”

　　燕然瞄了眼那些工具，瞧着也再套不出话来，便懒得再与他周旋，准备生擒了这妖孽。

　　“等等，”卿云突然传音道，“我来替你画。”

　　燕然正想问，你要如何替我画，卿云的三分灵识便已侵入燕然的身体，只觉一股清冷甘甜却又浑厚的力量直通灵窍，燕然四肢百骸倏地一震，卿云已通灵到了他身上。
　　卿云仗着燕然对他毫无防备，不费吹飞之力，便上了燕然的身。

　　“关闭五识，让我来。”卿云说道。

　　燕然遂闭了眼。
　　他放松全身，将自己交由卿云。他感觉到自己从衣襟里取出了那条收藏了许久的锦带，像曾经一样绑于眼睛上，世界沉了下去，变得平静无比，当年天台山的静谧岁月仿若又浮现出来，燕然任由卿云操控着他的身体，就像当年听话地任由夫子轻握着他的手，一点一点教他一样。
　　夫子，夫子。
　　燕然好想他。

　　“你在想什么？”卿云感觉到了他心绪的微妙变化，问道。
　　燕然摇摇头。
　　卿云却突然说道：“你蒙上眼睛的样子，变得不一样了。”
　　燕然心想，若是告诉这个幻境中的卿云，他在思念四百多年后的云夫子，他会不会被吓到。

　　“凝神，放空。”卿云说道。

　　燕然只觉自己拿起了那支笔，沾了墨，而后走到那屏风前，只看了片刻，便开始挥毫泼墨，一时间笔走龙蛇，落笔有风，几乎毫无停顿。

　　那堪堪躺下的灵公子，也惊讶地坐了起来。
　　“你果真……果真知道雪蜮城！”灵公子站了起来，直勾勾地看着那执笔作画的燕然。

　　燕然在那鬼蜮一般的荒城上空落下最后一笔，那是一弯玉钩残月。
　　他搁下笔，说道：“见笑了。”

　　一瞬间，卿云的灵识如电流一般抽离出去，燕然重新获得了身体的掌控权。
　　他刚要抬手去摘锦带，便觉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臂。
　　那灵公子激动的声音传来：“你是不是去过雪蜮城？”

　　燕然疑惑，雪蜮城又是什么地方？
　　只听卿云传音道：“年少时去过，他为何如此激动？”
　　燕然答道：“去过。灵公子是不是该松手了？”

　　那灵公子却抓得更紧了，追问道：“可曾见过……关押在雪蜮城的魔尊，武九君？”

　　雪蜮城？魔尊？武九君？
　　燕然心头一紧。
　　他几乎第一时间，便联想到了元野那双眼睛。

　　卿云亦没有回答，似乎在回忆。

　　“见过他吗？”灵公子几乎要哭出来了。

　　“我不确定，”卿云传音说道，“我确实去过雪蜮城。”
　　“雪蜮城隐在漠北深处，我当年追杀上古凶兽梼杌才到了那里。我斩杀了梼杌，自己也受了重伤，那天的雪特别大，我躲进了一处半坍塌的石塔里……塔中很黑，我记得那里有一具枯骨，被数不清的锁魔链捆着，魔障极重，怨气滔天，我……”
　　卿云似乎在努力回想着：“那会我已意识模糊……后来是师兄花羡君找到我，带我回去的。”
　　“我醒来后，去飞天镜藏书阁查阅古籍，才知道那座雪蜮城当年就是为关押魔尊而修建的，而那座塔，正是镇魔塔，所以，我见到的那具枯骨，应该就是被镇压在雪蜮城已一千余年的魔尊，武九君。”
　　“但我再未有机会去过雪蜮城，也不知他生死。”

　　武九君。
　　燕然咀嚼着这个名字。
　　燕然想起当时，元野闯进天台山梦境中，卿云质问他，堂堂魔尊为何要屈尊在羌野鹤的身体里兴风作浪时……
　　元野只回答了四个字，我为了你。

　　他从一开始，就只为了卿云。

　　武九君被关押一千多年，世人只当他早已身死魂消。
　　他是怎么离开那座镇魔塔的，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盯上卿云的？
　　是从卿云的雪蜮城之行开始的吗？
　　在那座镇魔塔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想到此，燕然难以平静，他没想到居然能从这妖孽口里听到这个人的消息。

　　他转而向灵公子说道：“见过。你是他什么人？要为他办什么事？”

　　灵公子喃喃自语道：“我就知道，魔尊大人还活着……”

　　燕然冷声道：“他已经死了。”

　　灵公子却忽然去揪燕然的衣领，说道：“你骗我，魔尊大人一定没有死，否则你身上为什么会有魔尊大人的气息？从你一进来，我便闻出来了。”

　　燕然凝滞。
　　我身上，有那魔尊武九君的气息？
　　燕然心生寒意。

　　“那武九君，为何让你寻这作画之人，寻到他又要怎样？”燕然问道。

　　那灵公子却受了刺激一般，摇身一变，化出一条长长的蛇尾，赤黑的鳞片如铁片扫过地面，在地面刮出道道痕迹。
　　竟然是条蛇妖。
　　巨大的蛇尾晃动着，朝燕然吐着猩红的火信子。
　　只见那蛇妖广袖一挥，原本静立着的数十座屏风便刷刷移动起来，瞬间将两人团团围住。
　　“这太虚图阵自能识别出，羌公子是否就是他所寻之人。”说罢，蛇妖双手捻十，念道，“引魂入阵，起！”

　　霎那间，一阵妖魔之风从阵中生起，那些太虚图腾空而起，排成一个圈，围绕着阵中两人疯狂飞旋起来。
　　阵中心，忽地开出一朵巨大的、猩红的罂粟花。
　　封印的咒语被解开，那力量几乎要将人的灵魂生生剥离。
　　但听哐当一声，燕然发髻中的簪子掉落在地上，原地一滚，变成了一个俊俏至极的小仙君。
　　小仙君拉起袖袍，看着自己掌心绽放出的那朵血红的罂粟花。
　　艳艳罂粟，于白净掌心中，开得肆意而妖冶。
　　“这是什么？”小仙君一脸茫然。

　　而那蛇妖，却吓得腿一软，滑跪在地上：“南、南境少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