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倒病美人夫子》苏门小学士

28、卿云仙（三）

　　自方才入门，牧也便注意到了那个一直躲在卿云背后一声不吭的少年。
　　此人周身并无灵气，肉质凡胎，无甚特别，甚至还是一个瞎子。
　　他似乎很是胆小，一直躲在卿云仙背后，战战兢兢。
　　虽如此，直觉告诉牧也，这个少年很可疑。
　　昨夜信息来报，消匿三百年的卿云仙，竟一直隐身于南境天台山。更令人惊悚的是，千年孤绝的卿云仙，竟与一位小仙君举止亲密！！！
　　试问，这数千年来，除了那魔头，还有谁曾入得了卿云仙的眼？
　　结合近日昆仑眼的异动，牧也十分不安。
　　莫非，那魔头……重新现世了？
　　虽然觉得这个想法很荒唐，被挫骨扬灰的魔头怎么可能重新出现？况且那魔头本就是横空出世的一段枯骨，无魂无魄，怎么可能重生？
　　但镇守西北境，负责监测卑禾羌海的牧也，却不敢懈怠。三百年来，一直相安无事，此时出现异动，定是有鬼。
　　“此人是谁？”牧也侧移几步，欲看清楚那少年。
　　“一位暂居天台山的病人。”卿云也移了几步，挡住他的视线。
　　“姓什名谁，来自何方？”牧也追问。
　　“北境，上谷国，四皇子，燕然。”卿云答。
　　“区区凡人，缘何能得卿云仙亲自医治？”牧也穷追不舍。
　　“我师兄花羡君委托，不得不医。”卿云道，“牧也君，是否对我的病人太过关心？”
　　“我只是好奇，向来不受命于人且不喜与人接触的卿云仙，为何会收治一个陌生凡人？”
　　“我欠花羡君一条命，理当还他。”卿云云淡风轻地答道。
　　众人皆知，当年的少年卿云，在百戮谷独自斩杀了上古妖兽梼杌，一时名声大噪，而卿云自己实则身受重伤，幸而其师兄花羡君及时找到他，并背着他狂奔一千里，回到飞天镜，他才得以及时救治，捡回一条命。
　　卿云为报师兄花羡君救命之恩，受其委托，收治凡人少年。这条理由，勉强还算能让人信服。
　　牧也再抬眼去瞧卿云，他那惨白如纸的脸，无一点血色，两颊已瘦得略微凹陷，原本一张神雕玉琢、意气风发的脸，如今瘦得多了一分凌厉与悲凉。
　　层层叠叠、宽大密实的衣袍下，是掩盖不住的瘦得过份、纤细修长的身形。
　　其周身灵力也非常奇怪，竟如风中残烛，飘摇不稳，大有不足之症。
　　当年独自斩杀梼杌、一怒斩万军的南境少君，南境史上空前绝后的少年君卿云仙，竟当真如传言一般，变得如此弱不禁风吗？！
　　牧也一时有点恍惚。
　　毕竟当年卑禾羌海那场截杀，他亲眼见到卿云是如何从平静，到疯癫，再到绝望。
　　“卿云仙莫怪我多疑，请将这个少年交于我带回去审问审问。若无问题，必当完璧归赵。”牧也提着胆子说道。
　　“我的病人，是你想带走就能带走的吗？！”卿云的声音变得愈加冷峻。
　　“兹事体大，请卿云仙，配合。”牧也行礼道。
　　“若南境不同意呢，楼兰是准备硬抢吗？”卿之明走上前来，挡在卿云面前。
　　“小少君言重了。”
　　“说到守护三界安定，千万年来，南境敢说第二，谁人敢称第一？就算要审问，也当由我带回蓬莱审问，何时轮得到楼兰来我南境抢人了！”卿之明说道。小小年纪，竟已有杀伐决断的魄力。
　　这小子，不会真的是来抓我回蓬莱审问的吧？燕然心中一阵冷汗。
　　“南境卿云仙与那魔头关系非凡，南境应当避嫌。”牧也道。
　　“牧也莫不是忘了，我小叔叔早已离开南境。否则，他也不会屈居于这小小的天台山，还要靠医治他人来赚取贴己，维持身计！”卿之明不紧不慢说道。
　　“你……”
　　一时语塞，理论不下去，牧也便转身对卿云道：“三百年前，那魔头召出上古神器山鬼，驭千万鬼奴屠戮人间，踏平四海八荒，又修得通灵禁术，解封昆仑眼，释放南明离火，连烧九十九座仙府，见神杀神，见佛杀佛，意图倾覆三界、霸凌天下……”
　　“一桩桩，一幕幕，惊天地，骇鬼神，如此滔天罪行，卿云仙莫不是都忘了吧？”
　　牧也一字一句，字字带血，眼中似有连绵烽火、横尸遍野。
　　那种刀口下夺生的日子，他是再也不想再来一次。

　　卿云心中一颤，抬眼看着这个高大俊猛的男人，那双眼深邃苍茫，布满血丝，疲惫中全是恐惧与不安。
　　在那双闪烁不安的黑眸中，卿云仿佛看到了，三百年前，那人身骑黑鬃骏马、号令百万铁骑的身影。
　　那是卿云未曾见过的硝烟。
　　他曾说过，我只许你眼中瞧见春花秋月、夏风冬雪。
　　而他自己却提刀鏖战于黑暗与光明之间，在疯魔与清醒间，逐渐走向自戕。
　　忽觉心中大恸，那从未愈合的伤口，再次生生撕裂，一片血淋淋。
　　口中翻涌而出的血腥味，让卿云一时不支，他慌忙抓住背后袖中人的手腕，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那是一只暖乎乎的手，腕上扑通扑通跳动着的是他强劲有力的脉搏。
　　是活生生的他，还好。
　　卿云闭上眼睛。

　　燕然察觉到了夫子的心绪不宁。
　　他恨不能此刻将夫子揽于怀中，无奈众目睽睽，便只能在袖中轻轻拍了拍夫子的手。
　　似在说，别担心，我在，我很好。

　　瞧着卿云方才那一瞬间流露出来的羸弱，那楼兰老二似乎又壮了胆，他拿眼觑着卿云，确定无甚威胁，便颇有意味地说道：“要我看，卿云仙未必就记得这些。”
　　牧也抬手拉他，他却不耐烦地甩开来。
　　他环顾众人一周，甚至还提高了音调说道：“谁人不知，那时，我们高高在上的南境少君，卿云仙，怕是正在魔头的软玉温柔乡里，颠鸾倒凤，醉生梦死，眼里怕是根本没有瞧见那焦尸遍野、悲苦众生……”
　　此人音未落，忽的电闪雷鸣，山中天气骤变。
　　众人皆惊。
　　这是……卿云怒了！
　　南境君主一怒，天地闻之变色。

　　众人只知卿云“少君”身份已被废，却未想，有无这层身份，南境君主始终是南境君主。
　　其天生的尊贵，与勤修得来的实力，不会因身份被废而抹去。
　　卿云侧目睥睨着那个满嘴肮脏、不知死活的东西。一张原本清冷雅俊的脸，立刻变得威严凌厉起来。他眼神极冷，若寒夜孤星，眼尾泛着红，隐忍而委屈，目光里透着的，却分明是要命的倔强和寒意。
　　“是非，功过，果然一念间，一张嘴。”卿云声音中已有杀意。
　　“怎么，事到如今，卿云仙还想为那魔头开罪不成？简直滑天下之大稽！”楼兰老二依旧叫嚣着。
　　“说到底，那魔头如此丧心病狂，还不是为了卿云仙。冲冠一怒为卿云，不惜踏平山河，尸林血海。”
　　“这滔天罪孽，你当与他一同承担！”
　　“如今你独活于这世上，我倒是可怜起那魔头了。”
　　“嚣小恶徒，你给我住嘴！”绿锦气得黛眉倒竖，怒喝道，“颠倒事非，信口雌黄！万般事非皆由尔等罪恶之口搬出！”
　　“我颠倒事非，信口雌黄？！好，那我就说一件证据确凿的惨案，请大家都来听听。”那楼兰老二得意地说道，“绿锦仙子的青城仙府，与锦官城不过百里之遥，想必，你也听过当年那起‘锦官城尸林案’吧！”
　　此话一出，众人先是一愣，随后便像炸开了锅，闲言碎语四下而起。
　　“锦官城尸林案，那简直是天下第一荒唐惨案！”
　　“怎么可能没听过，如今各仙府编撰的惨案册中，谁敢漏掉‘锦官城尸林案’！”
　　“简直丧心病狂啊！丧心病狂！”
　　“好，看来大家都有印象，现在让我们来旧案重提。”楼兰老二满意道。
　　“当年，锦官城一个以舞文弄墨为生的仙门小家，偷偷以卿云仙为原型画了一幅龙阳春宫图，本是单纯出于倾慕之心，供私下房中得趣。谁知那画不知如何传了出去，卿云仙天人之资，那画儿果然异常风靡，一时间拓摹、仿造者众，短短数日，竟传遍了锦官城，成了酒肆、青楼里的热门宠儿，甚至，还出现了模仿卿云仙的风潮。”
　　“放之他人，不过当作荒唐事一件，一笑了之。可那魔头知道后，挥千骑鬼将，一夜之间，将那画画的小仙、摹仿者、拓印者，全被杀了个精光。如此还不够，还将那些买过此画、看过此画的人、甚至谈论过此画的人，一个，一个，全部揪了出来，足足七千三百人！生挖眼睛，放血倒挂于城墙，犹如人形钟摆！”
　　“十里城墙，森森尸林，整整七日，那七千三百人，全部血尽而亡。那叫一个惨呀！”
　　“之后百余年，锦官城内每晚都是厉鬼哀鸣，无人敢出门，犹如一座鬼城。”
　　“此案，致锦官城内上万百姓丧夫丧子，城中百姓皆为亲证人，你还能说是，是我信口雌黄吗？”
　　绿锦仙子如鲠在喉，这件案子，残暴至极，但确实证据确凿，无可辩驳。
　　“后来，幸得一位隐姓修士，造出万鬼棺，将那七千三百亡魂，悉数收入棺中，葬于西岭雪山，并以千年寒冰封之，才得以还锦官城安宁。卿云仙，应该当有印象吧？”
　　卿云闭上眼睛，面如死灰。
　　“小叔叔，我去了结他！”卿之明轻声道。
　　那些陈年旧事，卿之明虽未亲历，但他相信小叔叔。
　　今日这厮旧事重提，无疑是当众凌迟卿云！
　　是可忍熟不可忍！
　　卿之明握紧手中长剑，剑露凶光。
　　卿云拦下他的剑，化去它的凶光。若今日，难免要重揭这些肮脏血腥的旧疤，也不该让明儿沾染。
　　更不能让燕然沾染！
　　“如此骇人听闻之事，数不尽数，需要我一件一件细数吗？”楼兰老二说道，“我若是卿云仙，断是没有颜面再苟活，当自绝于世！”
　　众人皆看向卿云。
　　那张千年冰山脸，此刻已白得如同绝境厉鬼。他垂着眼，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浓浓的阴影。
　　“巧得狠，那魔头伏法后，我负责清理慕云殿，偶然间拾得一物，”楼兰老二说着，从袖中抖出一只绣工精良的香囊，“大家可知，这香囊中藏着何物？”
　　众人皆好奇，纷纷云：“何物？”
　　能见着传说中的慕云殿遗物，众人皆来劲得很。
　　桔梗绣花香囊，金线白玉串珠，正是当年那人常佩的香囊。
　　“这才叫骇人听闻啊！”那楼兰老二嘴角抽动着，得意洋洋地解开那香囊，双指探入囊中，细细摸索起来。
　　众人皆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手。
　　他诡笑了一声，从囊中取出一张纸，一抖落，那纸刷的一声，展开。
　　是一幅十分露骨的春宫图。
　　而那画中人，竟然是，卿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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