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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卿云仙(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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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此时,慕云居外传来一个明净、清亮的声音。
“明儿,拜见小叔叔!”
闻音识人,光听这声音,燕然便觉此人心净澄明,是个从小被教养得极好的孩子。
卿云收住剑中七分杀气,略惊讶:“明儿?”
“是我。”门外的小公子柔声应道。
卿云暂且放过绿衣仙子,手指一勾,慕云居的门便打开了。
一位玉面银发的小公子立于门前,他抬头见着卿云,立即眉开眼笑,眼中似藏了星光,欢喜之情从眼角溢出。
这小公子玉面童颜,却生了一头及地银发,美得诡异,虽一身艳丽华服,却如落落明月,见之不俗。
听得出来,他心中十分欢喜,却依然没有忘记规矩,立在门口彬彬有礼地向卿云行了一礼,等着心心念念的小叔叔唤他方肯进。
随行的一众人等,皆敛声屏气,垂手而立,恭恭敬敬地候在其身后。
这小公子,正是卿云已故长兄的独子,卿之明,如今的南境小少君。
卿之明虽为侄儿,但仗着比卿云没小多少,心里只当他是哥哥。两人从小虽是聚少离多,但在一众子弟中,却格外亲近。虽心里亲近,但卿之明对他这个小叔叔还是很敬重的。从来都是有礼有节,无论在哪、无论何种境地,他都会永远站在他身边,亲近地唤一声:“小叔叔。”
卿之明提衣款款入得门来,脚步轻盈,觉察到屋内剑拔弩张的气氛,倒也不惊讶。
他信步走至绿衣仙子面前,朝她温柔说道:“跪下。”
没错,是很温柔地说了一声,跪下。不像命令,倒像是提醒。
绿衣仙子闻之了然,扑通一声,伏在地上。
燕然心中一叹,这小孩说话斯斯文文,却能让这位不顾分寸、对夫子出言不逊的仙子乖乖伏地,好个能耐!正想着,不料那人却朝自己走来。
他走到离燕然三步远的位置,便停住了。
“想必这位就是燕公子了,”说着,行了一礼,道:“南境卿之明,拜见燕公子。”
燕然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有生以来,这是第一个如此正经拜他的人,而且还是个身份不低的主,但燕然却一点也不觉得受不住,反倒觉得,理应如此。
燕然大大方方回礼道:“我不过一介无名之徒,公子多礼了。”
“燕公子是小叔叔看重之人,自然也是明儿看重之人,理应如此。”卿之明道。
声音好听,说话更中听,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孩。
“明儿!”卿云唤道,似在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卿之明微微一笑,继续道:“今日不太平,燕公子怕会受些委屈,不过有明儿在,定不会让坏事发生。”
这话,让人多了几分安心。
虽瞧着他稚气的样子,可信度不高。
卿云将明儿此番举动看在眼里,原本肆起的杀意,渐渐平息了下来。
卿之明看了一眼那乖乖伏于地上绿衣仙子,叹了一口气,对卿云道:“小叔叔素来不住家中,也不问家事,不识得她也是自然。”
“这绿锦仙子原是西南蜀地青城仙府的掌上明珠,一年前,她的家族惨遭屠戮,她孤身一人,投身到了碧海宫。老祖宗念她心中有义,又曾与小叔叔同门研修,觉着实在心疼,便收留了她。”
“这位绿锦仙子本有一位孪生姐姐,名唤素月,也在那次屠戮中……惨死!绿锦仙子受了不小的刺激,从小锦衣玉食的一个姑娘,如今一个家人都没有了,性子变得乖张敏感了些,也是情有可原。”
原来如此。不过你乖张就自个乖张去呗,为何非来招惹我家夫子!燕然双手抱胸,仍感不悦。
卿云已收了杀意,却未收剑,也没说要放过她。
“方才绿锦定是做错了什么,惹小叔叔生气了,但念在她对小叔叔一片痴心的份上,还请小叔叔手下留情。”
一片痴心!
燕然啃着手指,尖着耳朵听过来,此时他才发觉,当夫子只是云夫子时,那便是他一个人的云夫子,可是一旦夫子成了南境少君卿云,那便不再可能是他的一个人的人了。
这位“卿云仙”还不知为夫子惹了多少风流债。
燕然的危机感又加了几层。
胡思乱想间,燕然已不自觉踱到了卿云身后,伸手探入他负于身后的袖中,轻轻勾住了他的小拇指。
卿云手指一动,并未言语,也未回头,只是将他的手勾得更紧了。
燕然偷笑,心中石,落下。
“你走吧,别让我再看见你。”卿云瞧了一眼那伏于地上的绿锦,冷声道。
“卿……”绿锦眼中已泛泪光,“绿锦自入了碧海宫,却从未见过少君,今日听闻少君消息,我欣喜若狂,本想着偷偷来瞧一眼就走,可是我却看到……少君从前只对那魔头特别,为何如今竟对这么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凡人……恕我不能接受!”
“本君做什么,喜欢什么,无需他人接受!”卿云如是道。
“若还是当年的南境少君,当然是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天空忽的传来一阵冷笑。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道金光落入院中,十分刺眼,三位披裘蹬靴的仙士出现在院中,走在最前面的那位,胸肌半露,一道发辫横于额前,额间坠着一颗猫眼石,十分招摇。
他招呼也不打一个,提步便跨进了慕云居,继续方才的话:“只可惜,你这位少君,早在三百年前,就被废了!”
卿云手一颤。
燕然察觉到了,忙在袖中握紧了他的手。
三百年前的事,燕然一无所知,也不想知道。那些事,是夫子不想提及的往事。若他不想提,那就最好谁都永远别提!
卿之明见之,忙闪到卿云面前:“楼兰三位少主远道而来,南境有失远迎。”
“你就是那位新晋的南境小少君?”那人乜眼瞟了一眼卿之明,不以为然。
“正是在下。”卿之明礼貌地笑笑。
“乳臭未干的小子!”那人啐了一口,斥道,“前任少君被.操.成了个废物,现任小少君……呵!南境危矣,后继无人了,哈哈哈哈……”
闻此言,燕然怒火骤起。
他可以容忍他人阴阳怪气,但却无法容忍一句对夫子的亵渎。
燕然十分不爽,一时忘记了夫子的叮嘱。
那人正放荡大笑,忽觉一道极快的火光闪过,还未及躲闪,那火光如利箭一般,已将他额间那条精心编织的发辫,生生给烧着了,那颗招摇的猫眼石哐当掉落,摔得粉碎!
“妈|的!谁!”那人又惊又恼,模样十分好笑。
众人皆惊,不知这火从何而来。
卿之明嘴角一牵,忍住了笑。
卿云皱眉,重重捏了一下袖中少年的手指。
燕然指尖发烫,怒火未消。
楼兰三人中身形较小的一位,朝另一位年岁较长、一脸肃穆的人轻声说道:“大哥,刚刚那个,好像是……南明离火!”
大哥微微点头。果然,这一趟没有白来。
那大哥将断了发辫气得发抖的老二拉到身后,站上前来,拱手道:“在下楼兰仙府长子,牧也!我二弟从小与狼群为伍,脾气暴躁、口无遮拦惯了,方才若有得罪,请诸君见谅。”
“若是不见谅呢?”卿之明抖了抖袖子上的些许褶皱,漫不经心说道,声音虽云淡风轻,言语却是一丝不让。
“大哥,有什么好道歉的!当年他们南境少君干得那些龌龊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说说都让人恶心!堂堂仙门之首的少君,雌.伏于魔头身下,任其奴役,将仙门尊严丢在脚下践踏!我呸!”
“二弟!”牧也斥道,眼睛却在一众人当中飞速扫过,似要将方才使出南明离火的人揪出来。
卿云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
燕然欲动作,却被他牵住了。他说过,要他今日一定装聋作哑。
燕然只能一忍再忍!
“都道南境少君被废,自囚幽篁海,我们都当是如何的有愧三界、痛思悔过,谁知竟过得如此有情趣……左手少年郎,右手俏美人?”那毒舌老二斜眼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绿锦仙子,不自觉地舔了一下嘴唇。
绿锦察觉到了,抬头对上他那轻佻的眼神,怒目而视。
卿之明捋捋银发:“看来今日,免不了要打一场!我们南境平日就是太宽宏大量了,不屑出面肃清那些诽谤之言,不曾想,如今竟被传得如此不堪。既然如此,今日就杀鸡儆猴!”
但见他凭空化出一柄寒光凛凛的长剑,直指那歪头斜嘴的楼兰老二:“不妨,就从你开始吧!”
卿云亦顺着那剑的方向,微微侧过身,看向那不知死活的老二。
那眼神,说不出是傲慢,是鄙视,还是厌恶。
总之,让人不寒而栗。
牧也触及那目光,不禁退了一步。
南境嫡系子弟皆自小修习水系术法,而其正君候选人,均习得一招威震天下的术法,名曰:幻海潮升。
此术法一出,天下水系之物皆为其所用,可细如银针,杀人于无形,也可如巨浪扑杀,顷刻将人卷入其中撕得粉碎……变化万千,让对手无所遁形。
此处为南境天台山,昨晚大雪,这雪、水、冰,皆可为其所用。幻海潮升一出,再来一千个楼兰人,怕也难以活着回去!
这当今世上,能将幻海潮升使得出神入化的,当非卿云莫属!
销声匿迹了三百年,众人皆已淡忘了他原有的本事,只将那段陈年旧事传得神乎其神,但搏茶余饭后一乐。
众人皆当他灵根已损,千年修为已废,不比从前。
牧也却不敢冒险,他是亲眼见过卿云发疯的人。
那一年,在雪山下,卿云抱着那魔头,一招幻海潮升,将一座千年雪山的积雪悉数化为漫天的冰凌箭,仅凭一人之力,击杀了围捕的万名仙兵。清澈见底的一个雪山湖泊,真真被他染成了一个血湖。
真正要论杀人,当今这世上,估计没有几人,比卿云手中的血腥还要重了。
可偏偏,他却又是这样一位不染尘埃的人,你根本无法评判,他究竟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还是心如稚子的除魔人。
要毁掉一个强者,若打不败他,那就只能细火慢炖地毁了他的名声。
这三百年,卿云仙销声匿迹时,也不知谁起的头,“闲云野鹤”的故事,被传得越来越邪乎,三人成虎,如今这故事背后的真相早已无人在乎,众人只对魔头如何蹂|躏、如何糟践卿云仙的荒唐情节,兴趣盎然。
牧也是少数几个知道这故事真相的人,也是少数几个从心底忌惮卿云的人。
牧也将老二拉到身后,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他闭嘴,收敛一点!
如果还想活着回去的话。
“对付此人,何需两位少君出手!”那一直跪着的绿锦站了起来,道,“蛮荒之地,无知狂徒,绿锦一人便可收拾了。胆敢对我们的少君出言不逊,真当我们南境无人了!”
正当此时,只听远处一声大吼:“南境的风气,如今都被你们这帮小辈给带坏了!”
一大群人浩浩荡荡踏雪而来。
这往日过于宽敞冷清的慕云居,今日却显得聒噪不已,拥挤不堪。
燕然心生厌恶,嫌弃这群腌臜之人,污了夫子的慕云居。
恨不得一把扫帚将这些人一把扫下天台山。
今天这是什么鬼日子!
“蜀地青城仙府的掌上明珠,为何投到了南境门下?莫非也是为了这位南境废君卿独幽!”来人毫不遮掩地嚷道,“听说当年在飞天镜,就已经闹得沸沸扬扬。”
“这位仙长一句话,竟将南境的道义与仁义抹杀得干干净净了!”绿锦仙子怒不可揭。
“一年前,我青城仙府大祸临头,父亲连夜发出一百份求救信号,结果,整整一百份求救信,只有南境一家回了信,并且派出了援兵。若不是南境收留,绿锦此刻怕也早已成了孤魂野鬼。”
“如今,南境就是我的第二个家,谁辱南境,就是辱我青城!”绿锦愤然而言。
燕然暗暗点头,这绿锦仙子竟是个有情有义的巾帼英雄,那鲲母果然没有看错。如此,便也将之前对她的芥蒂,都就此放下了。
“谁知你们青城做了什么肮脏之事,得罪了那如日中天的‘千红一帝’!幽冥谷出手杀人,谁敢轻易插手!”一位胡须小道翘鼻说道。
幽冥谷,千红一帝,这又是什么人?!
看来天台山的日子,果然是与世隔绝呀。
燕然啧啧舌,今日是长见识了。
那胡须小道听得有人啧他,忙寻声过来:“谁!谁在背后讥笑他人。”
卿云又捏了一下袖中少年的手。
燕然只能继续忍着,装死。
“说来还是你们南境没落了的缘故!”另一个身负弓箭的小子站出来说道,“南境如今的君主是一代不如一代,前任少君算是毁了、活该被废,新任小少君尚且年幼、不堪重任,昔日不可一世的南境,如今竟蜷缩在南海一线得过且过,堂堂仙门之宗,竟还靠着一位快要身归混沌的鲲母在硬撑着,令人堪忧啊!”
“但凡你们南境强势一点,还有那幽冥谷千红一帝什么事!他们又怎会如此猖狂!”那小子义愤填膺地说道。
“是啊!”
“是啊!”
众人皆认可不迭。
“见死不救的是你们,出来指责南境的也是你们!真当自己是正义的化身,就该被保护是吗?如今,眼见曾经罩着你们的南境势弱了,你们不感恩、不反哺也就算了,还反过来讥讽,真是笑掉大牙!”那绿锦直接一双大白眼翻到了天上。
“你!”
“一介灭门之女,胆敢如此猖狂!”
“我看你就是恬不知耻地贴上了南境蓬莱!”
见众人越说越离谱,楼兰牧也忙出面阻止。
“诸位冷静,大家已经忘记今日来此地的目的了吗?”
众人相视一看,是了,差点被这绿衣小仙给带偏了。
牧也安抚下众人,大步流星走到卿云面前,心中虽忌惮,但也无畏直言道:“卿云仙应当知道,我楼兰临境,有一处卑禾羌海。”
卿云抬眼冷冷看了他一眼,意思明显不过:你明知我知道,还问什么?
“那雪山深处,有一处恶魔之眼,名唤‘昆仑眼’,自那魔头死后,昆仑眼枯竭了三百年,谁知,近期却躁动异常,前几日更突然发了威,爆发喷涌,骇人异常,方圆十里,生灵死绝!”
“我们西北境内人人惶恐不安,怕是那魔头……又重新现世了!”牧也一边说着,一边拿眼偷偷瞧着卿云脸上的变化。
卿云藏得很好,脸上未有一丝牧也期待的变化。
若不是他当真不知情,那就一定是他胸有成竹,万事皆在他控制之中。
而在那牧也看不到的地方,夫子那负于身后的手,在袖中轻轻捏了捏少年的手指。
这温热的手,正是卿云此刻心中笃定无畏的力量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