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山破晓(正文已完结，番外持续更新中）》大狗

10、弃约

　　知府手下的人，果然比夫人手下的人能干，三两下就把闲杂人等赶走，关紧了院门。赵夫人钱氏已经被搀扶起来，娇娇怯怯的站在赵知府手边，好一幅贤良模样。赵知府还没开腔，夫人已娓娓道来：“夫君这十年来日日带着这发簪思念陈妹妹，奴家是看在眼里的，既替妹妹感动，又为自己寻得这样有情有义的郎君高兴……”
　　“此话不妥！此话不妥！”张生爬起来，也顾不上掸土，先足足地作了一个揖，又扯开嗓门喊道。
　　那孙氏有意捏了嗓子说话，声如蚊呐，自然被张生的大嗓门压住了，皱了皱眉，却也实在不能再骂出“狗东西”这三个字来，只得由着张生说下去。
　　张生接着道：“既然知府大人还日日带着这簪子，说明他未忘旧约，那陈姑娘就还是他未过门的正头娘子，夫人你虽先入门，却只能算个如夫人，‘妹妹’二字，断不是你喊得的。”
　　孙氏叫人说穿了这些年的心事，登时火起，刚垂下一会儿的眉梢又吊了起来。知府看到暗暗心惊，这位夫人在人前给足了他面子，关上门却是棒槌也用得，算盘也使得的，此刻眼见夫人就要发飚，赶紧出来做和事佬，道：“无妨无妨，孙氏怎么说也比陈妹妹大个三五岁，喊一声妹妹也无妨的。”说罢瞄一瞄自家娘子，发现怒容不但未敛，反倒有愈盛之势，登时醒悟说错了话，想着下月还指望着舅兄谋划升迁之事，不由心下大惶。
　　好在孙氏总算是大家出身，知书达理，晓得夫婿虽然口不择言，却是向着自己的，于是硬压下火气，接着开口说道：“夫君这十多年遍寻妹妹不获，奴家还当妹妹已遭不幸，暗自里哭了十来场呢。今日见有人着了这发簪，哪里能想到是妹妹，只当是有贼人将夫君的心爱之物窃去了，不由心急，偏巧夫君又不在府内，只怕迟了会放走贼人，便派家人出去搜寻，不想闹出这样的误会来。夫君在上，奴虽行事鲁莽，冲撞了妹妹，念在奴一心为了夫君计，还请宽恕则个。”
　　这一席话抑扬顿挫，合辙押韵，竟像是唱出来的，陈桐和李雾晨都看呆了。
　　唯有那张生，兀自在那里不识时务地死抠字眼：“这么说，夫人并不知我等是谁？”
　　“奴实不知！”
　　“这就奇了，那夫人缘何交待下人，说贼人必会冒了云崖名号？倒好像夫人事先已经知道陈姑娘见了官差定会自报家门，亮出云崖符信似的。”
　　孙氏听了这话，目瞪口呆愣了半刻，心下一狠，一咬舌尖，痛得哭出声来，又施出票友本领，啊呀呀哭喊出来，将“奴冤枉呀，奴不活了”这两句颠来倒去的唱将出来。
　　赵知府何等样人，早就想明白事情原委，不由得就想起自己从前那莫名失踪了的相好，突然亡故了的小妾，不由火起。待转过脸看到陈桐，心思却又回转，虽然当年听说陈家几乎被灭了门，陈家姑娘被破了相，他就急急地娶了邻县大户的女儿，可这些年，他戴着那根乌木簪子，等于顶了个“有情有义”的活招牌，无论是寻花问柳，还是坊间买醉，都可打着“思念陈家妹妹，伤心欲绝，故而如此这般”的旗号，百试百灵，待今日活鬼一样的陈桐真的站在面前，他却只恨自己干吗这么早回来，搅了夫人的妙局。
　　事已至此，他只好扳起脸面，硬着头皮说：“陈妹妹既然寻来，赵某定不负旧约，不日即娶妹妹过门。”
　　李雾晨听得此话，登时觉得气血逆流，活不得了。孙氏听了这话，止住啼哭，扭头给自己的陪嫁丫头递眼色，示意她回房收拾东西。
　　赵知府又接着说道：“只是孙氏已过门十年，劳苦功高，大房自然是她。”
　　李雾晨的气血逆流之余，又开始朝头上涌，简直火冒三丈。孙氏复又啼哭起来，口中唱词换成了一日夫妻百日恩云云。
　　赵知府又道：“我赵家是世家大族，尊礼重教，你过门后，须得三从四德，温良恭让，务必要妻妾和睦。我这就去寻阴阳先生算日子。”
　　李雾晨只觉天旋地转，昏天黑地中听得陈桐朗声道：“且慢！”
　　众人皆看向陈桐，陈桐一把揪掉脸上面巾，说：“为人妇者，当重妇德，妇工，妇容。如今，”她指向自己脸道：“我妇容已毁，”扬起还被李雾晨捏得紧紧的手腕，道：“妇德有亏，只剩下妇工一样，可你们府上也不缺个做饭绣花的。这婚事，算了吧。”言罢把手中簪子轻轻巧巧一掷，正落在那孙氏云鬓之上。
　　众皆哑然，唯有那李雾晨，七经八脉都归了位，四肢百骸舒坦无比。
　　张生作了个揖，说：“不妥不妥！当年是父母之命，有媒有证，怎可说算就算？”话音未落，就见八道眼光射来，皆是又毒又辣，杀气腾腾。难得张生威武不能屈，不疾不徐接着说道：“还不快取笔墨来！即是退亲，自然要有个文书的！”
　　众人皆不作声，孙氏的陪房丫头快手快脚取过笔墨来，张生趴在地上写好了两份退婚文书，知府老爷急急署上大名，按了手印，又看着陈桐过来签字捺印，方松了一口气道：“退婚之事是陈姑娘先提的，却不是我无情无义。”
　　陈桐还未答话，李雾晨在一旁已喜笑颜开，赞道：“那是自然，赵大人信义无双，实乃当世奇男子伟丈夫！”
　　此刻府衙外却又喧闹起来，赵知府喊：“开门看看怎么回事？”
　　门一开启，却见一少女满面怒容率众冲了进来，正是宋家大小姐，宋茉茉此刻凤眼圆瞪，怒喝一声：“我乃开封宋氏！哪个狗官私自拿了我的朋友？！”向院内巡视一番，见李雾晨毫发无损，张生除了一身是土，似也并无大碍。唯有陈桐，衣衫狼狈，披头散发，连遮脸的面巾都被人掷在了地上，不由大急，喊道：“狗官，你把陈姐姐怎么了？！”边说边拔了鬓边金簪，朝赵知府身上比划。
　　陈桐啼笑皆非，赶紧拦下，哄了半天，四人才一同出了府衙，那赵知府脸上早被划了几道子。
　　这宋茉茉回客栈安安稳稳睡了一晚上，然后就像是忽然转了性子，一连几日也不喊累，也不喊乏，更不哭泣，连车都不坐，骑了自己带的一匹枣红小马，又催着诸人快马加鞭，只六七日，就到了开封。
　　李雾晨到了宋府，不免客套一番，那宋老爷看李雾晨的眼神十足像是在打量姑爷，可没一会儿就发现这一对小儿女仿佛都不是那个意思，便收起亲近，规规矩矩地如待客一般招待云崖一行人。不过三两日，李雾晨便辞行，宋老爷轻轻巧巧就应了。
　　临行，宋茉茉出其不意地来找李雾晨，李雾晨暗自心惊，不知这大小姐又耍什么花样。
　　宋茉茉打量四下无人，道：“你既对我无意，把我香囊还来！”
　　“啊？”
　　“你啊什么？江湖上俊俏的世家子又不只你一个，你还了我，我明年好送别人！”
　　“这个……”
　　“你别这个那个，不是我小气，那香囊我拿七八件首饰换来的呢，好金贵的！”
　　“我……”
　　宋茉茉见李雾晨这般不爽利，不由大怒，扑上来便往李雾晨怀里探，李雾晨慌忙躲开，纠缠中李雾晨怀里掉下个物件，他正待拣起，就听得陈桐的声音已到耳边“还不走么？”
　　李雾晨大骇，脸登时红起来，甩开攀在身上的宋茉茉，跳到一旁。宋茉茉也大红了脸，快步溜走。
　　陈桐莫名所以，只得看了看地上的物件，一看之下，自己也红了脸面，亏得有面巾遮着。她定定神，轻轻冲李雾晨说：“不早了，该走了。”就转身离去了。
　　李雾晨赶紧捡起地上的物件，看那上头青草青翠欲滴，蟋蟀栩栩如生，越看越欢喜，宝贝了半天才又放回怀里。

　　（与本章有关的小番外）
　　湖里有个夜市，陈桐慕名已久了，好容易来到这里，自然要逛上一逛。
　　于是她沐浴更衣，带好面巾，约了宋茉茉便要出门。
　　“姐姐，”宋茉茉狐疑，“你不是要披头散发出门吧？”
　　陈桐长叹一声，道：“我就那一个簪子，不披头有什么办法？这不是打算去夜市买一根么。”
　　“你就那一根簪子？”
　　“可不是么，所以我只要绾头发，就只能戴它。可是为什么人人都觉得我戴它是因为我心心念念要嫁赵某？”
　　“……”
　　“啊？不会你也这么觉得吧？”
　　“……没有，我借你簪子，咱们去逛夜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