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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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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家里的民宿来了一位客人。
陆离很少能见着少白头的人,尤其是这样几乎整片头发都变成灰白色的,他更是见都没见过。更何况这个少白头还长了一张帅的不食人间烟火的脸。
陆离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一个人站在小园的门口,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园里某个地方出神。初冬的天已经冷得可以穿薄棉袄了,他就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衬衫,整个人高高瘦瘦的,两只手插在兜里,衬衫的下摆在身后飘起来,像是一面随时就要飘走的旗帜。
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有点落寞,陆离想。
“住店?”陆离抱着怀里几个三叔让他从仓库里取来的枕被走上去问。
似乎突如其来的搭话让他有点意外,青年转过头的眉眼有些惊诧,陆离就被这样一双略带讶异的眼眸给惊到了。
那是一双极漂亮的眼,清澈的瞳仁嵌在深邃的眼窝里,像是两潭沉静不起波澜的湖水,不染尘埃,一望见底,又好像恍然间这两潭池水上就弥漫起了浓重的湿冷的雾气,叫人看不真切。
这双眼的主人牢牢盯了自己好一会儿,陆离努力把脸从堆叠在怀里快要抱不住的枕头被子后面露出来,拿不准他是不是在怀疑自己其实是个无家可归夜宿街头的骗子,正欲开口解释自己就是民宿来的,青年却开了口,嗓音清清冽冽,却只有一个字。
“住。”
陆离发现他长的很白,是那种上好的瓷器一样的白,在初冬缺乏光线的冷色调的薄暮里白的有些发光。但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血色,因此看起来有些苍白。
“一个人?”
“嗯。”
“进来吧。”
陆离抱着怀里体积庞大的被褥艰难地伸着胳膊肘去推门,奈何民宿的大门为了贴合民俗,是实打实的厚重木门,他索性退回来决定用脚把门揣开,身侧却伸过来一只手徐徐推开了门。
陆离侧头看向青年,有些感激地冲他道,“谢......”
却见青年没有听到似的,头也没有偏一偏地迈进门去兀自走开了。
“.........”陆离把剩下的那个谢字咽回肚子里,抱着怀里体积庞大的被褥快步跟进了园中。
进了园他才奇怪地发现,这青年并不像其他刚来民宿的客人一样好奇地东瞅瞅西望望,反而好像对园中的路很熟悉似的信步自如,目的性明确地朝前堂的方向走去,完全不需要他领路。
脚下生风的人在前堂旁一个扣着盖子的盂前顿住了脚步。
“怎么了?”陆离跟上去问到。
“......没什么。”
还没等陆离再问,他就扭头走开了,额前细碎的刘海挡着,陆离没看清他的表情。
......长的帅的人果然都有一些不同。
他走路的步子迈的很大,两条细长的腿麻杆似的,走起来大步流星,没几步就迈出去许远,陆离小跑着跟着走进了前堂。
“三叔,来客了,给排个房。”
他把怀里支楞八翘快要捧不住的被子塞到柜台后头,三叔磕着瓜子儿把椅子往台前挪了挪给他腾出地方。
“客儿?”三叔打量了一下台子前面站着的青年。
他们这小园有些偏僻,现在又并非旅游旺季,平日来的大都是些街坊邻居儿女不在身边的,耐不住寂寞了来小园里打两圈牌喝喝茶唠唠闲话,这样的年轻人实在是少见。
三叔从抽屉里摸出账本子和老花镜,“一个人呐?”又往柜台下瞅了瞅,“没有行李?”
“嗯。”
三叔有些奇怪地从老花镜后头看了他一眼,“这当口也没有什么人,一宿一百五吧。早午前堂有饭,也没什么特别的,都是些家常,嫌没滋味儿的自己出去找食儿。”
三叔抽了把钥匙出来,和一张单子一起拍到桌子上,点了点纸上一个地方,“身份证拿出来,签个字儿。”
陆离看见青年明显地愣了愣,半晌什么动作也没有。
“没有身份证儿?”三叔也愣了。
行李箱都没有,这人估计连行李箱一起让人劫了吧。
“没有。”
陆离头一次见着没有身份证还这么理直气壮的。
眼见三叔皱了皱眉要说什么,他眼疾手快把钥匙划拉过来一边念念叨叨到,“行了你这小破旅店能有人赏脸来就不错了,你还挺挑?平时也不见你较这个真儿。”
说罢也没给三叔什么机会反驳,把单子抽出来和一只笔一起递给他,“你跟这儿签个名就行,回头好录个帐。”
那人深邃的眼神看了看陆离,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皱,似对他一连串的行为有些不解。陆离发现他的瞳孔不是完全的黑,他说不上来是什么颜色,反正比旁人要浅一些,但盯着他看的眼神却格外深沉,有些意味不明的情绪在里头,叫他有些看不懂。
陆离向来不是个深究的人,他简单地把那归结为对于他不拘小节精神的感激。
青年接过了纸和笔,迟疑了一会儿,抬起左手磕磕绊绊在纸上比划了半天,总算写出几个勉强能被称作是笔划的东西。
“......”陆离沉默了。
这.........是阿拉伯文?
他又看了看青年用力握着笔的指节泛白的手和微微颤抖的左臂,发现他的肘节好像并不怎么能用上力。
手臂有伤?
“我来吧。”他有些看不下去地从他的左手中轻轻抽出笔,把单子接过来,笔尖停在那团乱七八糟的鬼画符后头。
“叫什么?”陆离抬头问他。
方才他一直盯着他写字,后来又忙着观察他的胳膊,接过了纸笔才抬头去看他,这一看却发现青年正牢牢地盯着自己,盯着他的眼神越发迷茫,许是因为他的出手相助又十分意外而感激。
他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在漂亮的眼睛下投下一方剪影。方才见他瘦瘦弱弱的样子,原来他竟比自己高的吗?
“路柏。”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要做什么,为自己方才的出神有些慌乱,连忙在纸上写下路柏两个字,写完才反应过来,竟然忘记问人家是哪两个字就自作主张地写下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朝他笑笑,“是......这两个字吗?不是的话我重新...”
“是。”
路柏盯着纸上清隽的两个字。
陆离的字很漂亮,小时候他为了追小姑娘风流,特意认认真真练了几年,因得虽然成绩不怎么拿的出手,字却是能让他自信炫耀一番的。
陆离看着路柏盯着自己写的字出神,十分不谦虚地笑了笑,得意地把钥匙递给他,又把签好字的纸拍回到三叔面前的桌子上去。
“走吧,带你去房间。”
陆离把路柏领到了他住的地方。民宿的房间都是独立的,这间屋子后门挨着小溪,在屋子里就能听见潺潺的水声,窗户里望出去就是溪对岸茂密的松林。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路柏的目光在越过窗口的时候暗了暗。
陆离以为他是觉得木头窗子冬天漏冷风,走过去把窗扇阖上,又打开了电暖灯,小屋里顿时亮堂了不少,暖黄色的灯光让路柏脸上削尖的线条看起来柔和了许多。
他把钥匙搁在茶几上,看了一圈屋里几乎都收拾妥当,于是向路柏道,“早饭六点做好,去了和前堂说一声就成。”
“嗯。”路柏正仔细端详着墙上的一幅装饰画,没有回头,只淡淡应了一声。
陆离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是父亲的一幅字画,画的是梅妻鹤子,画卷上寥寥几笔勾勒出的一只白鹤栩栩如生,正伸长脖颈振翅欲飞,极具风姿傲骨。
见路柏沉默不语,似乎看的出神,并没有想要说话的意思,陆离便没再打扰他,关上门走出了房间。
白鹤......
白鹤。
他再也不想看见什么白鹤。
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他的目光在溪对岸的松林深绿色的阴影深处停留了一会,良久,才堪堪转身往回走去。
溪边雾气大,棉质的衣服染了一身的霜寒,彻骨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