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鹭为患》染织

1、序章

　　陆离看见那只鹤的时候，它正蜷缩在院墙的角落里，一只脚上系了一根麻绳将它拴在墙角，一群半大的孩子们围着它喧喧嚷嚷，几个胆大的挑了树枝去戳它肚皮上的羽毛，它也只扑棱一下翅膀微微再往里缩一缩，仍旧梗着雪白的脖颈，一副不屈的样子。
　　他注意到它洁白的羽毛上赫然有一块殷红的血迹，孩子们兴致勃勃地告诉他那是枪伤。
　　哦，枪伤，那应该是飞不动了，才会被捉来赏玩。他想。
　　他隔着人群又看了看那只鹤，孩子们的挑逗已让它的身上沾了不少灰尘，他能感觉到这只鹤已因负伤疲惫到了极限，因这时它的脑袋已有些撑不住地耷拉下了一些。
　　但那鹤却望了陆离一眼。
　　那本该是对清澈的，属于动物独有的湿润的眸子，到了它那里却无端有些倔犟。陆离觉得自己隐隐还看到了一丝淡然不屑的意味。
　　出尘。
　　是了，鹤本就该是出尘的。
　　清高，孤傲。像父亲一辈子追寻的那样。
　　父亲。
　　陆离的眼神蓦地黯了黯。
　　鬼使神差地，他开口向那些孩子讨要了这只鹤，说要留到自己家的园子豢养。
　　许是玩了半天没见着它有什么反应，孩子们也早已腻烦了，便痛快地应允了他。
　　陆离欢喜地把鹤带回了家。
　　他将它洗净了，把它受伤的左翼包扎好，舒展开它凌乱的羽毛，这才显露出鹤原本的风姿来。
　　它确实是漂亮的。丰满的羽翼，瘦长的脚，走起路来大模大样。他注意到它的眼睛是朝霞般的金红色，头顶还有一簇略带黄色的缨毛。只是兴许是白天受了惊吓，它总是有些缩着脖子看人。
　　陆离在小园僻静的一角给它置了个盂放了些水和饭食，却未见它如何食用。想着也许它受惊了有些怕生，便留它独自在园里呆着，自己先回了房。然第二日再来看它，盂里的吃食还是半分未动。
　　陆离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也许是自己的投喂方法本身出了毛病。
　　书本上并未提过鹤该是吃什么的，于是他虚心求教了度娘。
　　度娘告诉他鹤应当是吃鱼的。
　　于是他颠颠地到松林前的小溪里打了桶鱼上来，放在它跟前。
　　见它只是远远盯着桶里扑腾的活鱼，踌躇了半天也并未上前，陆离索性将它捉过来，抓了一尾鱼喂进它嘴里。
　　看着它慢慢咀嚼吞咽，并未显露出异样，这才高兴且放心地蹲下来，末了还不忘顺势拍了拍小家伙的头。
　　手抚下去才反应过来，鹤是个高傲的鸟儿，这么高傲的鸟儿不知道乐不乐意叫自己摸头。
　　却发现它只稍稍被自己的手掌压得矮了矮头，并无嫌恶之意，反并不怎么在意地伸了脖子转头专心去桶里捉鱼吃了，陆离便放下心来，顺便心底不住地欣慰，一番努力没有白费，自己和鹤哥儿相处地十分融洽。鹤哥儿它没有架子，这很好，没有架子的鹤才是一只正直的好鹤。
　　从此他便热衷于去后溪捉鱼来喂鹤了，前堂忙不开的时候他也喊陆梓来帮一帮。因这个表弟整日无所事事游手好闲，三叔不放心安排他来算账，才只好叫陆离顶上他去帮忙充一充人手，所以陆离指使起他来毫无愧疚，用的十分趁手。
　　几次三番下来，鹤渐渐和陆梓也混了个脸熟，见到他和陆梓便会拐着长脚走过来，亲近地向他们乞食。
　　直到有一日三叔乘了闲逛到这方园中，见着了园角正低头在盂中捉鱼吃的鹤。
　　三叔皱了皱眉，“养只鹭鸶在这里做什么？”
　　陆离正拎了一桶刚打上来的鱼走过来准备倒进盂里喂鹤，听闻这话愣了愣。
　　“......鹭鸶？”
　　“对啊，白鹭嘛。”三叔瞅了瞅地上的鸟儿，“养这东西做什么，肉怪臭的，又不好吃。”
　　陆离像是块雕塑似的在原地怔了半天，怪不得从不见它长唳，也从不见它振翅。
　　原来这竟是一只鹭。
　　他心心念念小心供养的，竟是一只鹭鸶。
　　多么可笑。
　　一股无名的恼怒冲上了他的头脑，他似气极了般挥舞着竹竿将它赶出园去，直到看不见民宿的屋檐为止。
　　第二日清晨踏进园子，却发现它不知怎么竟径自寻了回来，仍宿在园子的一角，见了他仍旧亲热的走上前来。
　　陆离愈发恼怒，捉住它一直走到溪对面的松林才将它放下来，自己急忙离开。料定它这次寻不回回园的路了，果然后来便没再在园中看见它的影子了。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再看见它，会是这样的场景。
　　李叔是三叔的老熟人了，平日里他们民宿也提供一些山野之味，都是这位猎手去山里猎了再送来后厨。
　　几日后李叔再来时，他一眼就望见那枪杆上挂着的白鸟。
　　它已经没有生气了，羽毛失去了光泽干秃秃地凌乱蜷翘，身子僵硬地在挂在枪杆上，随着持枪人的动作一晃一晃，像是个不怎么精致的挂件。它的头颅上赫然有着一个硕大的血红的窟窿，子弹打中了它的头颅，左翼上未好的伤疤又裂开了，伤口处凝了些干涸的血液。
　　他蓦地眼睛有些发酸。
　　李叔见他看着这鸟的眼神不一般，便向他叙了叙他是如何在松林前头打到这鸟的，还讲了这鸟竟奇怪地不怕生，见到他的时候不仅不躲，还拍着翅膀向他走上来。
　　李叔将那鸟从枪头上摘下来，举到他跟前要给他。
　　陆离盯着那具小小的，白色的尸体，沉默了良久。
　　良久。
　　“不要，我要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