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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一生走马看花无数 ...


  •   (6)第三个梦.红与红
      第三个梦境,甫一开始,便很不安宁。
      大片的红弥漫了眼前,鞭炮声、铜锣声、惨叫声斥满了耳朵,一片混乱。慌忙中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又听到有人回答她,却是说的“抱歉”……
      待梦境平稳下来时,她坐在摇晃的花轿上,盖着红盖头,手里还抓着一只苹果。
      今天是她出嫁之日——她未来的夫君,是温蓝理。
      父亲并不反对她的婚事。温蓝理才华横溢,又得机缘,很早之前便走入了她父亲的视线。父亲欣赏他,总给他机会,听到她的请求,想了一夜,还是答应了。
      “但是,那小子的礼,一样都不能少。”父亲最后这般说。
      温蓝理果然请了全城最好的冰人上门提亲。六礼一样不少,聘礼足共六十四台,他并不十分富贵,该有的东西却一样不少,首饰头面、布缎棉被,所有的物件,都是他一手操办。
      叶至瑜欢喜极了,可她的父亲仍不满意。叶至瑜问他:“这不是很好了吗?”
      父亲却摸着她的头,说:“傻孩子……这确实很好了,可是,你值得最好的啊。”
      父亲眼里的神情那么难过与不舍。自从她母亲生她因难产而过世后,父亲虽然宠她,却从未对她露出这般神情。
      父亲很爱她啊。
      她拉着父亲的袖子,撒着娇,说:“我会回来看爹爹的啊。”
      父亲摸了摸她的头,说:“嗯。”
      不知为什么,父亲似乎更难过了。

      她坐在轿子上,想了好多。
      她胡乱地想起小时父亲陪她在园子里玩耍,父亲摘了花,有些笨拙地给她戴上;又想起蓝理站在她的身后,推动她坐的秋千,她伸手间仿佛触到了天边的云;她想着想着,还想起了那天集市上两个人偷偷的吻,突然就羞红了脸。
      她觉得自己好幸福啊。过去、现在,她都有人爱着她,余生,还会有人陪她走完。
      她看到身上的凤冠霞帔,艳红的布料上绣满了盛开的牡丹花,红宝石的首饰曜耀生华,红盖头遮住了她往前的视线……大喜的红。
      轿子摇晃着,似乎过了很久。

      婚礼的流程冗长繁琐,她只能看到盖头下红艳的喜服,和身旁人接过花球时,伸过的骨节分明的手。
      她被背下花轿、跨过火盆,和男人拜了天地。夫妻对拜时,她心里油然生出一种“从此以后,这个人就是我的夫君了”的奇妙感觉。
      她被送进洞房。
      床上铺了花生、桂圆、莲子,媒婆说“早生贵子”,说“夫妻和顺”,她听着,也在心里说,“要一辈子都幸福才行啊”。
      媒婆出去了,她坐在床上,手里还抓着那个红苹果。她紧张地想起嬷嬷教她的,和夫君喝合卺酒时要做什么,夫妻结发时要做什么,然后是……
      她不敢想了,安安静静地坐着,等她的夫君来为她掀起盖头。
      她等了很久。宾客交谈敬酒的声音从前厅不绝地传来,为了她的婚礼,父亲几乎唤来了手下所有的亲党。
      然而变故陡生。
      先是整齐划一的“踏踏踏”的步子声,然后是大门被撞开的吱呀声,接着便是宾客慌乱的叫喊声,奔跑时撞落物品的噼里啪啦的声音。
      她犹豫着,想要出去看,却想起嬷嬷说的“盖头只能给夫君掀起来”的话,于是强自镇定地坐着。
      等第一声惨叫声入了她的耳朵,她终于坐不住了。她猛地掀了盖头,推开门跑了出去。
      入目之处是大片大片的红,却不是吉利福气的红色,而是血。
      陌生的士兵穿着甲胄,持着兵刃,在院子里斩杀。夜色下月光在刀刃上反射出惨白的光,连鲜花都被溅上红色。
      她一路跑到前厅,居然没有人拦住她。
      她的心里突然有了不详的预感,可她拼命压抑这种感觉,自欺欺人地好像她不去想,一切就不会发生。
      她想过温蓝理穿喜服时的模样。
      书生束起三千墨发,穿上大红的喜服,手中拿着红绣球,温润地笑着向她看来。他的眼里河流星辰之中,还多了一个她,被放在正中中的位置。
      可是她踏进大厅时,看到温蓝理穿着喜服,束起头发,手上拿着的却不是绣球。
      ——是一把沾上了鲜血的剑。
      他的神情漠然,看到她进来时,似乎想说什么,到底淡漠地什么也没有说。
      可她却顾不得了。
      她的父亲坐在上位,嘴角流出了黑色的血。
      看到她进来,父亲向她招手,她跌跌撞撞地跑过去,跪在父亲膝下,抬头看她。
      父亲叹了口气,说:“小瑜……怎么总是那么冒冒失失的。”
      他抬手抹去她脸上的泪,说:“也不要总是哭啊……爹爹不在你身边,还有谁会管你啊。”
      他让她不要哭,眼里却有了泪光。
      他帮她扶正跑乱了的凤冠,将她散乱的头发一点一点地理好,力气却越来越小。
      “你要……好好的……”父亲的力气越来越小,终于垂下手去。他的眼睛睁地大大得,一定要看到她点头。
      她不停地点头,说:“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我会的……”她不停地说,眼泪不停地流,最后喉咙里像是梗了一块石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父亲听到她的话,才慢慢地闭上眼。
      她突然就声嘶力竭:“不要走啊……留下我一个人,我怎么办呢?爹爹,你不是最疼我的吗……”她抱着父亲的手,才发现父亲的手,那么冰啊。
      好久之后,她才想起身后的人。回过头,发现温蓝理正在看着她。或许是知道她父亲已经……他沉默着,没有上去拉开她。
      她突然就崩溃了。
      满室满堂的红色,都是血。是宾客的血,是往日里服侍她的用人侍女的血,是她亲热地叫过“叔伯”的人的血……
      红色刺激着她的眼睛,她突然扑上去,抓着温蓝理的衣襟,问:“为什么?为什么?”
      她脑子里空空的,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想不起来,只一遍遍地问他:“为什么?……为什么啊!”
      为什么大喜之日,她却失去父亲,失去一切。说好的夫君变成笑话,或许一切从头至尾都是骗局。
      温蓝理从她进来一直避着她的眼睛,只说:“叶家势大,恐有谋逆之心。”
      他是偏过头去说的,半点不敢看她的眼睛。
      叶至瑜怎么会想到,是这样一个莫须有的原因。
      她脑子里天旋地转,最后她问:“那你……”
      温蓝理低低地说:“抱歉。”
      他终于看向她。她直直撞进他的眼眸,却找不到那曾经让她迷醉的星辰河山。那一片漠然,像冬夜里的雪,冷得人心里发寒。
      抱歉,一切,只是骗局——连我这个人,都只是一个卑劣至极的骗子。
      叶至瑜突然放开了她,连退几步,笑了起来。可是,她笑着,眼里却没有半分笑意:“哈……哈哈……哈……”
      她笑得前俯后仰,癫狂之至,忽然一口鲜血吐了出来,眼睛一闭,人事不知。

      (7)酒三念
      景和年间,叶族势大,权倾半朝,引来皇帝猜疑,多次有意削减叶族势力,总不如意。
      叶家有一独女,听闻多得叶太师宠爱。皇帝静待三年,于其出嫁时,派兵围剿婚礼现场,果将叶太师一党全数剿灭。
      在这其中,大皇子功最高,被封太子一位,其上位后,牢牢把握权力,直至其登基为皇,地位从不动摇。
      只是奇怪的是,事后清点尸体时,有人发现,叶家小姐,不见了。

      一年前。
      老旧的酒肆里只有一个老板在怡然地拿着书翻阅。屋中并没有看到酒坛,空气里却漫着浅浅的酒香,吸人心魄。
      叶至瑜走进酒肆时,老板合上书籍,笑道:“客人。”
      叶至瑜向他点头,有些迟疑地问:“这里卖酒吗?”
      “当然。”老板说,“我们只卖一种酒。名字叫做——酒三念。”
      老板说到“酒三念”三个字时,眼睛眯了起来,闪出一种神秘的光来。
      叶至瑜听过“酒三念”的名字,话本里这个名字出现的次数很多,她也记住了。此时措不及防听到这个词,她不禁有些错愕,重复了一遍:“酒三念?”
      ”对,酒三念,你现在心里想的那个。”老板托着下巴,问她:“你要不要买呢?”
      要不要买呢。叶至瑜想,她没有什么想要忘记的东西啊。
      她刚想摇头,老板却像是知道了她的回答,笑眯眯地说:“想清楚再回答我哦——一个人,我只会问一次的。”
      她问:“多少钱一坛酒?”
      她记得自己带了不少钱出来,应当是够的。
      老板却摇了摇头,说:“我不要钱。我自己就有很多钱啊。”
      确实,他很有钱。这座酒肆虽然老旧,但叶至瑜看得出这里的处处摆设都是上好的物件,若是转卖出去,够一家人富裕地过上十辈子。
      她有些警惕地退后两步,问他:“那你要什么?”
      老板对她的举动不以为意,“唔”了一声,指着她手中的白狐面具,说:“给我那个怎么样?”
      她不敢相信,又有些舍不得——这是温蓝理送给她的啊。
      但她还是答应了这笔交易。不知为何,她心里总有一股冲动在叫嚣:“和他换吧!”
      她递出白狐面具,等着老板给她拿来酒三念。
      老板却笑道:“有缘人,再见。”
      她下意识眨了眨眼,下一刻,便站在酒肆门口,手里的白狐面具不见了踪影。
      她是不是忘了什么?
      还不及细想,书生匆乱的身影映入她的瞳孔。

      一年后。
      江南的一处街道的尽头,柳树梢下悄悄地开了一家酒肆。
      酒肆里有两个人,一个老板,一个酒娘。
      据说,酒娘一开始并不是这家酒肆里的人,只是有一天,她晕倒在酒肆的门口,被老板救下,醒来时却发现她失去了所有记忆。老板怜她无人可去投靠,便留下她做个酒娘。
      老板说她酿酒很有天赋,将自己一身技艺相传,她很快学得炉火纯青。
      老板只教她酿了一种酒,她也只学了一种酒。酒的名字是——
      酒三念。
      是的,那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酒。
      没有人知道酒娘原来的姓名是什么,只叫她酒娘。
      十年之后,老板远游,酒肆由酒娘接管。
      酒三念的故事,从未断绝。

      (8)后记
      很多年以后,温蓝理去了一次江南,在杨柳树下见到了她。
      他好久没有见到她了,一时之间居然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她却不认识他了,只是在看到他的时候,想,这个人的眼睛真好看啊。
      那双眼里有山川河流,碧海蓝天。垂下眸子时,像是海漾了波澜,大雁飞过了河川。
      她想,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他。
      然后她笑着摇头,想,那么好看的眼睛,我如果见过,怎么会舍得忘记呢?
      她不知道,她确实忘记了。她将酒三念一饮而尽时,许下愿望:我要忘记这些,像爹爹说的那样,要开心啊。
      她果真忘了他,忘了一切。人生于她,不过从头再来。

      他二人终于擦肩而过。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后悔吗?
      不知道啊。
      他只知道,他曾骗了一个人的心——以一颗真心为代价。
      一生走马看花无数,原来到底最爱的,是那支最初开在枝头上的花。
      往后经年,再无花朵能让他心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一生走马看花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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