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三念》行临

2、月光下曾经

　　（4）阿瑜
　　她从未见过这般景象。
　　灯火万家城四畔，星河一道水中央。
　　风吹古树晴天雨，月照平沙夏夜霜。
　　一轮新月挂在柳梢头，点点星子缀在深蓝近黑的空中，世间难有语言描写这般景象。
　　青石板上熙攘着排了一路的酒肆食坊，娘子们吆喝着叫卖，被风吹动了身后串起的红纸灯笼。明黄色的光透过红纸落到路人的脸上，笑意盈盈，那么可爱。小贩举着插满了糖葫芦的稻草把走街串巷地叫卖，还有许多摊子上摆了风车、铃铛、首饰……路人的谈话声和商贩的谈话声堆满了整一条街。
　　她跑着跳着，买了好多好多的玩意儿——全部给温蓝理拿着了。她只要一回头，就能看到他缀在她后面，脸上的笑那么温和，让她喜欢。
　　她左看右看，都不满足。温蓝理突然叫了她一声：“小姐——转过头来。”
　　“什么？”她下意识转过头，下一刻一张面具便落到了她的脸上。她拿下来一看，原来是一张白狐面具。
　　做工粗糙，是街边小摊的产品而已，但意外地很好看。她下意识弯了弯眼睛，说：“蓝理，谢谢。”
　　她把面具带上，整张脸都被遮住了，只留下明亮的眼珠子灵动地转着，瞳孔里映着灯火与他。温蓝理看着她，突然心头一动，赶忙掩饰地转过头咳了一声。
　　叶至瑜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不好看吗？”她有些紧张地搓了搓衣角，认真地看着他。
　　温蓝理对她说：“不……很好看。”
　　他这样说着，忽然之间却转移了注意力，目光投向别方。
　　是吗。那你为什么笑。
　　她明明看到他笑了，她这样子想着。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点生气，于是气冲冲地扭过头，走快了一点——却没有摘下脸上的面具。
　　可是人太多了。
　　等她回过神来时，他和她已经被人流冲散了。她有些茫然地看着四方，熙攘的人群完全遮住了她的视线。
　　父亲安排的侍卫倒没有跟丢，小心地问她是否要做些什么。她摇了摇头，挥退了侍卫。想，我等一等他好了。
　　她站在路边，等啊等，可是他还是没有来。她无意间转头，不知为何的，突然看到了一家酒肆。
　　夜色下灯火辉煌，可是这座酒肆像是生在暗里，让人看不清名字。她看着看着，心里居然生出了一种“我要去看看”的冲动来。
　　她迈出几步——梦境忽而紊乱。
　　眼前的一切倏然破碎，无数碎片承载的记忆失落又重聚。记忆深处里的意识伸出了手，想要遮住回忆，不再回想——
　　不要再回想那段她想忘记的时光。
　　月光下的小屋子里，她不甚安定地皱起眉头，泪水从她紧闭的眼中流下。
　　嘀嗒、嘀嗒、嘀嗒……像时间轮回的声音，又好像谁在记忆里哭得那么伤心。

　　渐渐地一切平息下来。
　　记忆碎片杂乱无章，最后的一个画面，是酒肆的招牌“酒三念”三个大字。期间各种各样的人声嘈杂绪乱，她只隐约听见了“……酒三……你同意吗……”
　　她又听见了自己犹豫的声音，她说：“我……同意。”
　　下一刻记忆彻底被扯开帷幕，她看到了完整的画面，此时她却站在了酒肆外面，而白狐面具不翼而飞了。
　　她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刚才……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可是，记不起来了啊。
　　她还不及细想，一个匆乱的身影映入她的眼瞳。是温蓝理。
　　他的神色匆乱，往日里的君子气质，温文尔雅，全部丢到了一旁。他甚至跑乱了发髻，额头上渗出了细汗。他四处张望，喊：“阿瑜——阿瑜——你在哪里？……”
　　他原来喊她阿瑜的吗？叶至瑜先是这样子想。
　　平日里书生呆板得很，从来规规矩矩地叫她小姐，不像她“书生”、“呆子”、“蓝理”地混着叫他。
　　阿瑜，阿瑜，从来没有人这样子叫过她。叶至瑜在心里写着这两个字，突然就好开心。
　　她踮起脚，挥舞着手臂，平生第一次不像个大家小姐，冲他的方向喊：“蓝理，我在这里！这里！”
　　她几乎是笑着喊出来的，脸上红扑扑的，嘴角勾着快乐的弧度。
　　她的眼中全是那人跑过来的身影，仿佛落满了星光，像极了星河。

　　（5）明月照我
　　下一刻，她被抱了个满怀。
　　温蓝理面色狂喜，他冲过来，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将头靠在她的颈窝，低低地喘气：“我、我一转眼，就找不到你了……怎么找，都找不到……”
　　他温热的气息倾吐在她的颈窝，她几乎全身僵硬。看见父亲安排的守卫过来要拉开温蓝理，她摇了摇手。守卫动作犹豫，看到她的脸色坚定，才缓缓退了下去。
　　温蓝理没有看到她的动作。像是怕她突然跑掉一样，他紧紧地抱住她。温热的呼吸、看起来清瘦原来也高大的躯体，叶至瑜感受着这些，偷偷地红了脸。
　　像是过了很久很久，温蓝理才放开她，但仍用双手牢牢地锁住她的双臂，他认真地看着她，突然说：“对不起。”
　　叶至瑜想起自己赌气跑快的事情，听到他道歉，有点不好意思，便说：“这不关你的事啦。”
　　“是我自己不好。”她说着，有些犹豫地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就不要自责啦。”
　　温蓝理不说话，静静地看着她。
　　灯下二人对立，瞳孔中相互映着对方的脸。夜色多深多美，原来也不如你的一笑。
　　叶至瑜被他看得发毛，她拽了拽他，问：“怎么了？”
　　温蓝理笑了起来。
　　温柔缱绻的笑，在夜色下如昙花一般，出现得短暂却夺人心魄。
　　叶至瑜看呆了。
　　温蓝理却在此时慢里斯条地说：“我喜欢你。”
　　他的声音在嘈杂的人声中并不算大，却清晰地传进了叶至瑜的耳朵。叶至瑜不敢相信，一时之间愣住了。
　　温蓝理摸了摸她的脸颊，低低地又说了一遍：“我喜欢你……”
　　书生平日里性情温和，连一点出格的事情都会计较半天。可是或许是今夜的月色太美，他久久地看着眼前人，忽而俯身，吻上她的嘴唇。
　　他的吻缱绻温柔，像是在亲吻他心上的月光，珍惜地护着，小心它破碎了。
　　叶至瑜震惊地瞪大了眼，一时间居然忘了推开他。待温蓝理放开她，她猛地后退几步，捂着嘴，脸色爆红，颤抖着手指他：“你你你……”
　　她“你”了半天，愣是说不出别的话来，憋了半天，她才挤了一句“放肆！”出来。
　　她的脑子快要炸开了，感觉脸上仿佛冒出了烟气——羞的。
　　她从小到大，只被父母亲过啊！可是，可是，这呆子居然亲了她，还是，还是嘴唇……
　　她又羞又急，忽而狠狠一跺脚，转身就跑。
　　温蓝理跟在她的后面，不远不近地缀着。她回头时还能看到他脸上有些懊恼紧张的神情。
　　她更气了，心想，亲了我，你还敢懊恼？是后悔吗？
　　这样一想，她跑得更快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文弱的书生居然能跟上她的步伐，依然跟着。
　　她踏着青石板，跑过杨柳端，沿着渭河，一路跑过灯火万家。身后的人跟着她，也踏着青石板，跑过杨柳树下，跑过灯火通明。
　　她在一座木桥前停下。倏而转过头，说：“我、我也喜欢你。”
　　她看到男子因错愕与狂喜而呆住的表情，嘻嘻一笑，转回身向家跑去。
　　身后的书生回过神来，追在她后面，喊她：“小瑜——再说一遍！”
　　书生跑得面色通红，却执着地想听她再一次告白。她想，我才不说呢，于是一声不吭地闷头往前跑。
　　月光下你追我赶的男女在地上落下影子，那么快活，那么年少而青春。

作者有话说

　　啊……收藏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