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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二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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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惊扰了小太监们排演,所以楚修媛没有让门口的太监通传,只是陪着纪敏琦在门口静静看着。
太监在宫内演戏,称为“本家戏”,一般都是向宫中唱戏的前辈太监“内学”学习。台上受训的小太监不过都是十一二三的年纪,容貌姣好,嗓音清亮,有宫内唱戏的前辈太监监督着开嗓做势,台旁又有一班专学伴乐的小太监们,一切都有南府的总管太监李金水操持观看。
他或是在台上指点扮演生旦的小太监们抬袖功架,或是同操练器乐的小太监们踩点起声配合。
李金水担的任务和宫外戏班里班主差不多,这一幕幕让纪敏琦看在眼里十分熟识,心中甚至还有些技痒。
畅音阁中这座三层大戏台构造富贵堂皇,雕龙砌风,更比普通戏台多出二层台面,分别以福、禄、寿为名。剧目出演的时候,可以同时上下三层共同布置排演,创造出时间空间交错的不同舞台。比一般小戏台只有一台一场景的布置,远远精妙许多,有更大的表现力和空间。
能在这样恢弘的戏台上唱戏,是多少学戏之人梦寐以求之事。
平时小太监练戏不过就在一层福台之上,李金水穿梭间往门口一看,便见到楚修媛一行人。
宫中每逢节日,主子生日,南府就得请折子送去各宫让他们点戏,或是主子们兴之所至亲自点戏,他们南府照点的戏演出,所以李金水是见过楚修媛的。
在宫中讨生活的下人要学的第一条,就是要学会认得出主子们。
之于这些尊贵的主子,太监宫女们不过是蝼蚁一般,难得能被记住,但是下人们要想活下去,就得牢牢把每个主子和他们的脾□□好记住。毕竟主子的一喜一怒,就是太监宫女们生命所系。
李金水忙叫停了所有人,带头领着一班小太监到了门口给楚修媛和纪敏琦跪下磕头行礼。
“南府太监总管李金水带南府众人,参见永宁三公主。小人眼拙,竟未察觉三公主尊驾,请三公主恕罪。”
楚修媛也没搭理他,只是见着戏台上此时空了,便对纪敏琦道:“你要不要上去试试?”
“我?”纪敏琦愣了愣,忙拒绝道:“我怎么能上去呢,再说、再说我……”
她见着畅音阁戏台恢弘庄严,方才台上演练的内学太监们一个个也都是根基极佳,她一个不过兴趣所致学习了过一点南方戏的人,就是小小乐平县中的小戏台都要自己万求千求才能上去登台,所以心中认为自己没有资格上去。
楚修媛却是推了她一把:“本宫说让你上去,你就上去。你在扭捏什么?你难道真不想站上去试试?”
李金水低着头,他这才听出来面前还站着与楚修媛新婚的三驸马,感觉到面前的三驸马又驻足犹豫了一会,终于绕过自己往台上去了。
他们没得楚修媛的命令,不敢起身抬头,仍旧朝着门口跪着,而楚修媛已经进到里面,站在戏台下,等着戏台上的纪敏琦表演。
纪敏琦上了空荡荡的戏台,偌大的戏台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人站在中央,从戏台往下望去的景致,令人头晕目弦。
乐师们都跪在戏台后方的乐区,也不敢抬头看她。
纪敏琦站在整个畅音阁的中心位置,将全场扫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台下正对着自己的楚修媛身上。
“唱呀。”楚修媛看着她的目光温暖而充满鼓励。
纪敏琦深吸一口气,终于是下了决心。
“南方戏的曲牌你们熟吗?”她问跪在后面的乐师们。
乐师们不敢抬头,低头回道:“不熟。宫中唱的多是官戏,南方戏这些地方小曲,我们都不曾涉猎过。”
纪敏琦露出几分惋惜神色,无奈道:“不会也没事。”
她又看了一眼楚修媛,楚修媛还在热切等着她。
“那我清唱一小段吧。”纪敏琦带着几分羞涩笑了笑。
而楚修媛倒觉得自己更欢喜听她清唱,让人搬了椅子来坐下静等纪敏琦开口。
“说什么封侯又拜相——”
甫一开口,声音从台上传到门口跪着李金水耳里宛如惊雷炸响,劈得他心中山崩地裂。
也顾不得楚修媛未叫他们起身,李金水猛地抬起头往台上回看过去。
台上纪敏琦唱的正是南方戏《狐恩》中狐妖白三娘打趣相府小姐柳金玉和穷书生董茂成有情人历经磨难终成眷侣的这一段《戏鸳鸯》。
这一段中狐妖白三娘口中是打趣相府小姐和穷书生终于玉成好事,却也包含了自己要与二人分开的不舍和祝福,所以在声音表现的情感上要求极为细腻。
这也是楚修媛和纪敏琦在乐平县王母诞庙会上初见时,纪敏琦在台上唱的那段。
“说什么封侯又拜相,富贵荣华金银万千,争做个双飞燕,并蒂莲,成双入对,只羡鸳鸯不羡仙。”
纪敏琦毕竟不是天天唱念做打的梨园弟子,唱功和技巧不过一般,但是这把嗓子,这声音却是老天赏饭吃的一般。
更不要说,这声音简直像极了那人。
太像了。
李金水不由自主地站起了身。
他默默地也走到戏台之后,台下的楚修媛正专注看着戏台上的纪敏琦,没有在意一个小太监的行动。
李金水到了乐师的地方,拿起一个琵琶,便熟练地演奏起来。
清唱到一半突然乐声而起,纪敏琦疑惑了一下,她方才问过乐师都说不会弹南方戏,此时怎么有人能为自己伴奏,但既然上了台,便是不能分心外看,仍旧是照着唱下去。
李金水的乐声和纪敏琦的歌声从未排练过,却莫名节奏相称和,自然而然融为一体不觉突兀。
楚修媛这时听得高兴,不住喝彩。
一曲罢了,纪敏琦才回头看为自己伴奏的是何人。
而李金水立马放下琵琶,跪到了纪敏琦面前。
“我方才听驸马您唱得袅袅动听,有歌无乐实以为憾。正巧方才这段南方戏我在外边偶然是学过的,所以斗胆为驸马您奏乐,还请驸马恕罪。”
纪敏琦心中对李金水的技艺有些钦佩,和善道:“你何罪之有,中途而伴,你我合作都算得上是天衣无缝,这说明你我有缘。多亏你的琵琶做托,我才没有在公主面前露怯,我不会怪你,你起来吧。”
“是。”李金水这才起身,只是这一起身,纪敏琦吃了一惊。
“你……”
纪敏琦认得出李金水是那晚的醉汉,惊疑不定地看了眼楚修媛,又心虚地看了李金水一眼,但是李金水并未认出纪敏琦来。
那晚喝得烂醉的李金水是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何况纪敏琦已经穿回驸马装束不再是女子,所以并没有认出眼前的三驸马就是那晚被他喝醉当做母亲的纪敏琦。
见纪敏琦看着自己面色复杂,李金水又进一步问道:“三驸马你怎么了,可是还嫌我僭越?”
“不。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我只是……”
纪敏琦下了台到了楚修媛身边,拉起了楚修媛的手,就想带她快些走怕被李金水认出。
楚修媛不明就里,被她一路带出了畅音阁。
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台上的李金水眼中罩上几分阴霾,挥挥手让南府的小太监们继续练习。
楚修媛被纪敏琦拉着走,纪敏琦走的极快,楚修媛跟了几步渐渐跟不上,便甩开了纪敏琦的手,自己再拉住纪敏琦的手臂让纪敏琦放慢脚步等她。
楚修媛问道:“怎么了?让你登台你不高兴了?”
纪敏琦道:“这倒没有。”
楚修媛又问:“还是你以为我又是故意耍你,想看你出丑才让你上去的?”
纪敏琦认真道:“我怎么会这么想你呢?”
楚修媛道:“我之前那么作弄你,你这么想我也不奇怪。只是我今天真的没有存别的心,我只是见你真的很喜欢唱戏,很想站上那个戏台,所以才想让你试试的。而且我觉得你唱得很好,并不丢人。南府里的太监们不过就是基本功练得比你多些,真要比嗓子,你才是最好。”
“我说了,不是因为你让我上台的事情。”纪敏琦不想将那晚自己穿回女儿装扮被李金水撞见的事情说出来让楚修媛担心,只能随口敷衍几句。
“对了,你听说过会有太监上青楼吗?”
楚修媛听纪敏琦这样问,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太监上青楼做什么?”楚修媛笑盈盈地扭了纪敏琦胳膊一下,“太监上青楼和你去青楼倒都是一样,什么也干不成。”
纪敏琦脸颊一下子红了道:“真去了青楼也未必要干成什么事,喝喝酒聊聊天总是可以。我四弟家就是开青楼的,我们也常去他家里蹭酒喝,和那些姐姐们聊聊天,又没有什么。”
纪敏琦的结拜四弟柳茂春的母亲就是乐平县最大的青楼宿柳阁的老板娘,所以平日里几个人打打闹闹去玩也是常有的事情。
楚修媛道:“那也是了,太监们宫中生活厌气了,去青楼找找漂亮女子聊聊天喝喝酒不也很正常,你为什么这么问?”
纪敏琦道:“不,我只是好奇,原来太监宫女也能时常出宫吗?”
楚修媛道:“地位低下的自然不行,做到总管太监了,总有些借口出去采办的,就有机会出去一趟。我记得惜晴也曾瞒着我偷偷出去过几次,我不和她计较而已。你说气不气人,我们这些公主和贵妃平日里都不能出宫,但是他们却还有借口出来玩。”
纪敏琦点头道:“你是公主,只要出嫁还有得见天日的一天,那些嫁进宫里的妃子娘娘们才是真的惨。”
楚修媛听纪敏琦这样说,不乐意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嫁给我父皇还能委屈她们了吗?哪个妃子不是被自家人欢天喜地地送进宫里来的,到宫里了,享尽了荣华富贵又期盼着要自由,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我不是怪你父皇娶她们的意思……”
“不是就好。你要知道,每个人今时今日的境遇,都是从前往日种下的因果,没什么好替别人心疼的。”
说到这里楚修媛又看了下纪敏琦,道:“你眼下还是顾虑下我们俩的境遇,大皇姐可还是要逼着你做个官呢。”
纪敏琦拍了拍自己脑袋,烦恼道:“是了,还有这件事呢。我是真的没办法啦,希望你皇姐还是早日死心的好。”
楚修媛道:“我也想过了,按照皇姐的个性,你不做一个官她是不会罢休的。我眼下已经帮你想了一个好的去处。”
纪敏琦问:“什么去处?”
楚修媛朝着身后指指道:“你喜欢的去处。这样你就不会觉得为难,皇姐也不会再逼你。”
纪敏琦朝着她手指所向看去,惊道:“畅音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