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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雨中来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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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脩很快便清醒了,只是能看得出来他睡得实在不太好,眼底一层肉眼可见的乌青
他整理了下睡皱的衣袍,声线冷淡道:“你醒了?头疼吗?可要人去熬醒酒汤?”
见他恢复了一惯的冷淡,宋淮安垂下眼睫,掩住了眼底神色:“不必了,陛下日理万机,还是尽早上朝去吧。”
慕脩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声音霎时又冷了几个度,道:“你在赶朕走?”
宋淮安唇角微扬:“微臣不敢。”
慕脩眉心拧起,凑近他,眼底幽深:“离鸢,你当着诸多朝臣忤逆朕,朕只是关你几年禁闭,你到底还想要朕怎么做?”
宋淮安猝不及防听到自己的字,身躯微微一震,抬起眼皮,语气有些嘲讽:“陛下说笑了,这句话应该微臣来问才对,微臣的命本就是陛下给的,要杀要剐臣绝无二话,只求陛下给臣一个痛快。”
慕脩神色微怔,对视间,宋淮安眼中的寒意被他尽收眼底。
他眼眸深处极其隐蔽的划过一抹痛色,缓缓站直了身子,反问:“要杀要剐绝无二话?”
宋淮安满腔的怨怼被他陌生的语气弄得有一瞬间说不出口,最后他只是侧开了头,硬邦邦的答:“对。”
是你要杀我,你这样一副受了天大委屈饱受打击的模样是要怎么样啊?
“很好,离鸢,你记住你今天的话。”
慕脩脸上笑意有些冷,神色莫测说完这句话就走向了屏风后面
半晌后,屏风后传来衣料摩擦的悉嗦声,看来是准备更衣。
紧接着是慕脩隐藏着疾风骤雨的声音:“还不给朕滚进来!都死在外面了吗?”
门外的宫人如梦初醒,赶紧推开门鱼贯而入,端着水盆和拿着陛下朝服的,还有端着早膳的。
一个小太监端着放着朝服的托盘送到了屏风侧面
赵公公脸上挂着和蔼的笑朝床榻上发愣的宋淮安行了一礼:“丞相大人,老奴有礼了。”
宋淮安看了他一眼,赵承德从慕脩登基后就一直常伴圣驾,上一次跟着慕脩来东宫还是一月前了。
他对这个老人本来有几分感情,但鉴于刚刚的事情实在没什么好脸色
“赵公公言重了,孤乃戴罪之身,可受不起你这一礼。”
赵公公站在塌前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没说话了,只朝身后的宫人递了个眼色。
那小太监将水端到床榻前,跪在地上道:“丞相大人,请梳洗。”
宋淮安掀被起身,净了净面,抬头一看傻了:“就一盆水?那陛下他...”
岂不是要让堂堂九五之尊用自己的洗脸水净面......
赵承德恭敬道:“小太监初来乍到不懂事,水烧得少了些,不如丞相大人今日就将就些......?”
宋淮安怀疑的目光扫过一众低眉顺眼的宫人,有些不相信,要真有这么大条的太监还能被提到皇上身边做事?他有几百个脑袋砍?
“朕都没介意,你倒先介意起来了?”
屏风后已经穿戴整齐的慕脩冷着脸,走了出来。
明黄色的长袍上用精细的绣工绣着九条腾飞的五爪金龙,在日光下流动着金色波涛,泼墨般的长发用龙纹鎏金冠束之,眼睛很漂亮,深邃幽暗如深夜的大海,鼻若悬梁,唇形棱角分明很是性感。
若不是那双眼眸中无时无刻不夹带着浓烈的冰冷寒冽,后宫的人数起码还得往上翻几倍不止。
宋淮安抿了抿唇,垂下眼睫:“微臣不敢。”
“这世上还有你不敢做的事?”
慕脩瞥了赵承德一眼,后者很时趣的领着一群宫人退出去了。
宋淮安心头蓦地升上一丝难以言喻的危机感,忍不住倒退一步。
慕脩发出一声冷笑,眼看着他退到榻前,避无可避
“离鸢,你在怕朕?”看宋淮安不说话,他走近几步,声线低沉得有些悦耳:“怕朕做什么?怕朕杀了你?还是怕朕对你做什么?”
宋淮安不明所以,望着他凑近的面容:“皇上,您在说什么?”
慕脩神色微微一僵,继而与他拉开了些距离
“没什么,朕先去上朝了。”
语毕,他举步欲走
“殿下。”宋淮安突然出声
按理来说,称呼已经登基为帝的帝王为殿下是一件极为失礼的事情。
但慕脩此刻却感受到自己胸腔内那颗冰封多年的心忽然活了过来,砰砰直跳,声音几乎震耳欲聋。
他的脚步刹那顿住,极力稳下声线,不暴露自己情绪
“何事?”
“......”宋淮安沉默片刻,终还是道:“臣仍是只有那一事相求,您若是想杀微臣,臣绝无二话,只求殿下...看在你我相伴多年的情分上给微臣一个痛快,这样将臣锁在东宫,于您声誉有损。”
慕脩一腔热血在凛冽寒霜中被生生冻结。
他背对着宋淮安,因此宋淮安丝毫不知他心境,继续开口:“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臣很清楚,如果是殿下的话,臣甘愿赴死。”
慕脩心中犹如一桶冰水兜头浇下紧接着一股抑制不住的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他几乎是毫无理智的转过身去揪住宋淮安的衣领,将其重重压倒在床榻之上。
“宋离鸢!”这个名字,他几乎是用咬牙切齿的语气喊出来的。
宋淮安的背结结实实撞在坚硬的床榻上,闷痛无比
还没待他的大脑开始思考刚才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就又被慕脩的语气吓到了。
狭长的凤眸微抬撞上那双几欲充血的冷漠双眸
他刚想开口,唇就被凶猛的堵住了
“唔...!”
“呃!”慕脩发出一声闷哼
宋淮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心中只有两个字——完了。
出手揍了当朝皇帝,这回就算殿下不杀他,文武百官和百姓的唾沫星子也足够淹死他了。
他尚还木着脸不知所措
慕脩已经站起了身,手掌捂着左脸,站在床榻前望着他,幽暗如同万丈深渊的眼眸毫无波澜。
他居然不生气?
不,也许并不是不生气,只是在想怎么弄死我。
除了最开始慕脩经常往东宫跑,这几年他们已经很少见面了
宋淮安此时才猛然惊觉,这个男人自从登基之后,实在变了太多了。
“朕...刚刚失去理智了,对不住,你刚说的,朕答应你了。”
慕脩丢下这样一句话,就转头步履匆匆的离开了。
?!
宋淮安错愕的睁大眼睛
赵承德许是趁两人刚刚说话又让人去重新烧了热水,慕脩走出宋淮安寝殿的时候,一应俱全连同早膳都已经准备好了。
看到慕脩破了的嘴角,赵公公心疼不已:“陛下?!来人传太医...”
慕脩抬手制止,冷声道:“不必了,此时不得声张,否则杀无赦。”
“可陛下您...”
“若是声张出去,你们今日在场所有人的脑袋就都不用要了。”
“陛下.....那上朝?”
“今日上朝把朝帘放下便是。”
“老奴遵旨。”
这天夜里,京城下起了倾盆大雨,雨水打在东宫琉璃瓦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烛火被夹杂着雨丝的寒风刮得不停晃动,灭了好几盏
而一旦灭了的,宋淮安又会脾气很好的走过去,重新用火折子点上
如此往复,不厌其烦。
慕脩早上走后,大概半柱香的样子,宋淮安就感觉到东宫外的暗卫悄无声息撤了。
他答应他的,果真做到了。
那么接下来是不是要杀自己了?
宋淮安披着一件绣着祥云仙鹤纹样的大氅端坐在大殿之上,这样想着忍不住自嘲一笑。
面前长长的案几上,手中紫毫下笔如有神,洋洋洒洒间一副雨中东宫的丹青就呈现在了宣纸之上。
只是又隐隐有些心神不宁,他有些担忧自己早上下手是不是下手太重了,殿下大概只是国务太重,。
一道纤瘦人影撑着伞婀娜而来,步履轻缓,如闲庭漫步般。
宋淮安却知道,不是他。
果然,那人行至廊下,收起了手中的油纸伞,一眼瞧见大殿中央深夜作画的宋淮安。
“丞相大人真是好生有雅兴。”
宋淮安侧头看去,凤眸深处霎时结了一层薄冰:“谁让你踏足东宫的?”
倚在门框上那人,一身大红色衣袍,衣襟大敞露出一片白花花的平坦胸膛,绸缎般的长发及臀在身后飘扬,发梢沾了雨水
明明是一男子却也如女子一般涂脂抹粉,女儿家的妆奁盒何等鬼斧神工,为他原本就秀气的五官增添几丝妩媚。
东宫修筑精美的庭院,一颦一笑皆是风情的美人,搭配天地间的雨幕,这场景称得上是旖旎了。
若说普通帝王坐拥后宫佳丽三千
那么慕脩作为第一大国南楚的君王,他的后宫与其他帝王有所不同的是,一半女人一半男人。
大多数都是别国掌权者为了讨他欢心从自己国家搜集来献上的,少数是最初登基时为了堵住大臣的嘴选秀进来的。
而此人就是后宫最为得宠的男宠,名为月上。
月上也不介意他的态度,将伞放于廊上
随着他走近,另一只原本负在身后的手此时才拿出来
宋淮安看清了,那是一杯酒,心骤然一沉。
他悠然道:“丞相大人勿恼,在下一介男宠,能踏足这东宫之所,除了陛下的旨意还能有谁呢?”
月上走近居高临下看他,眼中不由得浮现几丝血色
他看着宋淮安的脸,不由得心中出神:但凡此人对陛下有半分那种心思的话,他这辈子都根本不可能有出头之日。
宋淮安眉目间满是冷意,望着他指间的酒杯,小巧而精致,银色泛着冷光。
真是虎落平阳连个男宠都敢俯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