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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生死决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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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鸣对重霁光的女徒儿孟晚情记忆并不深刻,许是百年时间太长久,他忘了许多。近来认真回想过此人,也是个可怜人,自幼被弃,养父养母在她十岁那年遭遇横祸死了。后来不知怎的遇上在外历练的重霁光,此后就跟了他做女徒弟。
那时的重霁光在修行界并不出名,他甚至不知玉光宗太元老真人收了一个叫重霁光的内门弟子。他第一次听闻重霁光,还是因为他的徒儿孟晚情。事发于百年前一个冬季,他送师尊的骨灰去三重天,沿途偶遇一名十三岁的小姑娘,也就是孟晚情。
孟晚情当时受了很重的伤倒于雪中,身上白雪覆了厚厚一层,他若晚些出现孟晚情该死翘翘了。本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之千古之训,他略施援手替孟晚情疗伤,又见她可怜便带上一块儿去三重天。
在回天衡宗前,他盘问孟晚情出自何处要往何处去,这才得知她师出天衡宗重霁光,虽然不晓得重霁光是何许人也,但他还是将孟晚情亲自送去了玉光宗。
此后一别三年不见,再见时孟晚情拉着重霁光指着他说:“师尊,这位仙君便是在三重天救徒儿性命之人。”
不过是略施援手,不足挂齿,沈清鸣没想过从孟晚情那得到什么,奈何这丫头认准了救命之恩大于天,唯有以身相许才可报。
他还记得当时被孟晚情的还恩方式吓的在外躲了大半年,后来被重霁光找到,要他先假意接受,等孟晚情长大点移情别念时再与之分了。这种损人不利己的招数,他自是不愿,于是趁机逃走在外偷偷摸摸小心翼翼过了三年。直到乌行山发生大规模蟒蛇吃人事件,他才再度现身。
而不巧,他在进入乌行山不久后就碰到孟晚情与重霁光师徒,由于那些蟒蛇实在凶悍,他不放心他们师徒单独对战,一时善心大发留下。
不料,也是万万料想不到,乌行山一事乃有心人设计,对抗蟒蛇之际,有人暗中放箭。他当时要救被蟒蛇含住的重霁光,并未留意到身后有支暗箭,结果孟晚情舍身挡了。
孟晚情最后抢救无效,香消玉殒。
但沈清鸣是个健忘的主,最会忘却伤心难过事,十年后就把这事忘了。一开始重霁光还劝他:“晚情的死,原因在我,是我这个当师尊的无能。若非我修为不济被困,你也不会来救我,也就不会躲不开那支箭,晚情更不会舍身相救。晚情是因为救我才死的,是我的错。”
往事重回脑海,重霁光那段劝说他记得一清二楚,言辞之间明显承认是因为他自己的不足才导致孟晚情的死。这件事他不将自己从中摘的干干净净,他也有错,所以他后来四处行善积德,救济世人,尽全力帮新生一代们,欲借这些来弥补当时的错。
思绪没完,他也没想明白,石门再次开启,仅凭那双黑靴,他便肯定来者是重霁光。
沈清鸣精疲力竭依墙而立,再过些时辰,只能靠手腕上的铁链让身体不倒。在那之前,他要把一些疑惑搞清楚,死也要死的明白。
重霁光浑身笼罩一层晦暗黑雾,如同妖魔,看沈清鸣狼狈的样子,眼底浮出一层快意,他忍不住说:“真是大快人心!”
这话犹如杀人不见血的刀子,捅的沈清鸣哭笑不得,做白日梦都没想过自己有一天沦落成这样,比虎落平阳的虎还惨。天衡宗桃花坞被表白时,结契大典上信誓旦旦给他承诺时,重霁光让他觉得‘就算早婚也值得’,‘就算英年早逝也值得’。如今,外人称颂的好道侣竟让他沦落至此,还说风凉话‘真是大快人心’!他恨不得掐死他!
他低头凝视水中倒影,忘情水之伤更痛了。
“重霁光,我问你最后一次,你修的究竟是《清心道》还是《风月道》?”
良久,密室内响起重霁光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清心道》。”
“练至何种程度?”
“封顶。”
“呵!第十九重有道‘欲练此功,必先自宫’。”沈清鸣垂眸。他们结契十年,做夫妻十年,最亲密也不过亲吻。以他们的修为,进行双|修并无问题,却迟迟没有做到这一步,原来早有原因。
不过,他深感欣慰,他们之间没有肌肤相亲过。
“清流君心可痛?”重霁光如鹰般打量池中人,他垂着头,根本看不清脸上情绪,叫他有些失望。
沈清鸣抬头直勾勾盯着重霁光:“重霁光,决战吧,赌命。”
“可本座并不想你死的太快。”重霁光冷峻,甩袖转身,留给沈清鸣一个高高在上的身影,“本座要慢慢折磨你。”
沈清鸣看他要走,忙道:“你要知道,我不见了,总会有人要向你要人。你我光明正大比一场,倘若我输了,便死于你剑下。届时外人说不出你的不对。”
目送重霁光离开,沈清鸣无力坠入水池,只余脑袋在外,免于被忘情水灼伤,但下颚已在沾上忘情水时裂皮腐烂。
死?他还并不想,他要活下去。活到他想死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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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光宗议事堂内氛围诡谲异常,在座几位长老面色凝重眉头紧皱,他们从未此番严肃地聚在一起议事,就连一向活泼健谈的童和真人也愁眉苦脸,实在健谈不起来。
几乎一盏茶过去,坐在末端的童和真人憋不住了,张口发表意见:“两口子打架都不往死里打,宗主同沈长老是有何等深仇大恨竟要公开决一死战?决战地址还选在不夜之天!真他么的要撕破脸皮搞个一生一死?”
决战不夜之天对于要比拼的两位修真者来说可非小打小闹,那是赌命之地,比拼双方只会有一人活着,而另一人则会面临魂消魄散永无轮回可能。若不是屠全家屠满门这种血海深仇,不至于去不夜之天比拼。
“决战不夜之天!宗主也舍得沈长老去死!外面可都称赞他为绝世好道侣啊!多少道侣都夸他?!”童和真人郁闷至极,说完后无力瘫在椅上喘气。
居于次位的女长老师寒月轻叹一声,道:“我看宗主这次,不是闹着玩的。”她将目光投向诺衍真人,“三长老与沈长老一向来往密切,可知他们二人此番为哪般?又是解契又是决战不夜之天。你去劝劝,能不解契就不解契。”
诺衍真人尚不知二人具体是为何闹解契,但他认识的沈清鸣并非会拿这种事开玩笑之人,事出必定有因,可这两人显然都想隐瞒真相。他摇摇头,说道:“劝不了。沈长老已回星尘峰数日,至今未归,想来是铁了心要同宗主解契。”
童和真人嚷嚷道:“事出必有因,不可能没有任何预兆突然就要解契。肯定有事。”
师寒月:“去星尘峰将沈长老接回来?”
童和真人:“我看行。把人接回来,可别往那不夜之天去!”
师寒月与诺衍真人不约而同看向一直沉默不语却板着一张老脸的四长老慕子嫌,须臾,童和真人也看向他。
良久,顶着三道目光的慕子嫌有些不自在,捂嘴假咳后说:“你们何人去天衡宗恭请沈长老回来?”
“四长老,你知道的,新弟子离不开我。”童和真人第一个甩锅。
诺衍真人紧接第二:“明日我有两节糕点课要上。”
众人齐刷刷看向正襟危坐的师寒月,师寒月一愣,微笑道:“你们是知道的,南鸢出现一名天运之子,我必须尽快赶过去,把天运之子骗回来,以免被其他几个宗门抢走。”
议事堂陷入一阵沉默,最后四人齐声说道:“晨曦真人比较闲。”
最后师寒月、诺衍真人、慕子嫌一致决定让童和真人去找老三晨曦真人宋净,比起他们三,宋净更喜欢老不正经童和真人。
可怜童和真人一把老骨头还要跑到大老远的紫微星府请宋净去接人,一番折腾下来才见到正在擦剑的宋净,远远地看他那要砍人的架势,差点两眼一翻去了。
不过为了玉光宗的面子,他缩着脖子凑上去,“三长老,老五来看你了。”
宋净一身干练,穿着天衡宗蓝黑相错的长老服饰,闻言直接甩过去一个杀意明显的眼神。
“……”童和真人眨巴眼,蹑手蹑脚上前去,“三长老,玉光宗出事了。”
宋净不应。
童和真人有些尴尬,想了想,说:“沈长老要跟宗主在不夜之天打架,还要闹解契。”
——
宋净去了一趟天衡宗找沈清鸣也无果,反而将天衡宗六位长老以及孙千伤带来了,浩浩汤汤直奔玉光宗百花三尺深,其中与沈清鸣为同一个师父的江面郎更是扛着他的剑边走边喊,愣是让小小一支队伍的气势磅礴如海。
还在玉光宗等候沈清鸣归来的师寒月、诺衍真人、慕子嫌闻声立即赶过去,沿途差人拦截要去百花三尺深围观弟子,此等宗门私事,若被他们传出去还不知道会被传成什么样。
然而也不知是那位长老走漏了风声,沈清鸣与重霁光决战不夜之天一事已经在玉光宗弟子内部传开,同样的,两人解契之事一并被传开。
逐星场是玉光宗弟子训练场所,一日围聚之人上百,此事传来后大家纷纷展开激烈讨论,有些事逐渐被挖出来放到明面上。
“咱们宗主根本打不过沈长老,他提出决战不夜之天,我看是自取灭亡。”一名样貌十七八岁的男弟子不屑道。
一旁的王巍纳闷:“你如何肯定咱们宗主打不过沈长老?”
杨怡附和:“宗主隔三差五就闭关修炼,据说在修炼一种常人难以大成的道法,算算年头也该封顶了,修为高深莫测。反观沈长老,整日吃糕种草,喂鱼登高,未曾修炼。单从方面看,宗主如何打不过沈长老?”
提出此疑的玄客信心十足道:“你们怕是忘了沈长老本是何方人也。”
有人一经此问立即想起十年前,甚至是他们还没出生时的事,纷纷道:“天道宠儿,生来就是大玄修士。”
修真等级公分十级,小初修士,中初修士,小玄修士,中玄修士,大玄修士,太境,玄境,灵境,高灵境,飞升。沈清鸣是修真界上千年来唯一个生来便是大玄修士之人,妥妥的被公认是天道宠儿,天道私生子。
王巍提出质疑:“沈长老天生强者,我等望尘莫及。可咱们宗主已至灵境,灵境是什么概念?至今修真界灵境修者屈指可数。不夜之天一战,沈长老悬。”
玄客将剑抗在肩头,淡淡说道:“我赌沈长老活,一千灵石。”
一干人等一听一千灵石,羡慕死了:“玄客不愧是皇帝私生子,豪!”
逐星院开启了一场赌注,入局不上百人,大部分赌重霁光胜,小部分赌沈清鸣胜,赌重霁光的弟子觉得饶是沈清鸣乃天道宠儿,也干不过天道酬勤者,大玄干灵境,不出三招即死。
二日,百花三尺深传出消息,重霁光带上沈清鸣去了不夜之天,玉光宗五位长老,十位掌事,三位炼药师,天衡宗上上下下一万人尾随而去。
玉光宗弟子同样好奇修真界中模范道侣为何突然闹离婚还要干架,纷纷御剑奔往不夜之天。沿途碰上别家宗门弟子,甚至还有宗门长老宗主人等。
不夜之天位于苍河大洲最中央,一座阴阳八卦擂台离地千丈,仿佛与天相接,其上一轮六角金色法阵,阵眼为目,开则意味比武开始,需以命才能使它合眼,此法阵又叫天刑眼。四周有护台大阵,防止擂台之外有人动手脚,也防止比拼者作弊。
在不夜之天,没有人可以作弊,一旦进入需得死一人才能离开,否则将困于其中,直至被天刑眼与护台大阵吸收。
此台乃一名高灵境修士飞升前所设,距今已有上万年历史,葬身其中者十根手指头都能数过来,因为比拼者没有那股狠心,担忧对方没死自己先死于不夜之天中。
今日不夜之天再度开启,其下百里人海涌动,稍远处设了赌坊,已有不少平时没灵石花的参与赌注。
不夜之天上,众人只见沈清鸣一身雪白衣裳,长发及腰,身姿如竹修长清雅。他们看不清他人,却都还记得形容沈清鸣的十六字——清风朗月,芝兰玉树。清流之祖,人间新生。
在沈清鸣偌大光环之下,重霁光显得特别微不足道,他没有战功伟绩,除了与沈清鸣结契没有一件能值得饭后茶谈之事。他们的结契在很多人看来,是重霁光高攀,玉光宗高攀,重霁光不配,他不过是继承师尊衣钵的一宗之主,而沈清鸣,天生大玄,济世救人,清流之祖,人间新生,师承上一代天道宠儿月下老太真人。
一把月白玉剑名一揽星河,随沈清鸣多年,自与重霁光结契,封了剑只做重霁光的道侣,甚至连玉光宗都很少出。十年出剑,竟是要同昔日道侣决战生死。
沈清鸣提着剑,剑鞘寒凉,他优雅又斯文,温润如玉,抬剑:“在下天衡沈清鸣,今日于不夜之天同玉光宗主重霁光一决生死。沈清鸣以道心立誓。”
重霁光浑身笼罩黑雾,琥铂色眼眸不裹一点情义,如鹰如魔。望着沈清鸣,内心翻涌,无论何时沈清鸣都给人一种不染纤尘也不会染纤尘高岭之花的感觉,哪怕是把他从高岭之上采下丢进十丈红尘,依然干净纯白,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清风朗月。
抬起右掌,一把黑剑闪现,剑身缠有淡淡黑烟。
“重霁光,今日于不夜之天同天衡沈清鸣一决生死。重霁光以道心立誓。”
前言落,他们头上天刑眼在一阵电闪雷鸣之中缓缓打开,护台大阵同时启动,万千符文浮现,发出淡淡金光。
沈清鸣握着剑柄,轻飘飘看了一眼重霁光手中的剑,面不改色道:“我记得初见重宗主时,我提醒过你,‘积土而为山,积水而为海.’想必宗主是记不得了。”
沈清鸣确实有嘲讽重霁光急于求成之意,重霁光也听得出,只是今时不同往日,面对百舸争流中最突出的沈清鸣,他不再嫉妒,不再恼怒。
“何必废话。来。”说着,扔出黑剑,双手合十,食指并立,其余八根交握,招出元神。
沈清鸣眼里闪过一丝失望,扔出剑,闭目,双手负背,招唤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