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归》竹语八月

63、第 63 章

　　出乎意料，何易秋以为自己会被打醒或是被一盆凉水泼醒。

　　没想到他就是稳稳当当睡了一觉，如果醒来不是在水里泡着的话，他都有一种自己在做梦的错觉。

　　泡在水里的感受极差，他觉得自己可能都快被泡浮肿了，一下子又回到精神力被封没有法力的时期，在影子世界里成为待宰羔羊的画面还历历在目，何易秋“啧”了一声，心想要不要一不做二不休把催神针取出来？

　　不过……何易秋晃了晃拴着自己的铁链，心说于栩那兔崽子不会和墨镜湖做了什么不平等交易吧？比如说潜入魔界看看辛墨染到底真死假死，比如说打一打清泉涧看看左寻萧到底还有多少余力，比如说去一趟血族探一探古若尘到底把血族藏在了哪里，比如说诈一诈楚莫寒，看看鬼族会不会成为他的威胁。

　　有些时候，何易秋真的能当个预言家什么的。

　　此刻墨镜湖和于栩对峙着，互不相让。

　　墨镜湖觉得，何易秋可以兼职小偷，这孙子的手速未免也太快了些吧？他是什么时候从自己这里拿走了血屠了灵魂，又是什么时候将他交给了于栩？

　　如果有朝一日何易秋真的去做了小偷，墨镜湖发誓，他绝对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于栩手里有血屠的灵魂，墨镜湖手里有何易秋，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于栩还是很受威胁的。

　　“这样吧”墨镜湖最先打破这个互不想让的局面，说，“你给我做事，我不伤害何易秋，如何？”

　　“……”于栩凝眉，倒不是他接受不了这个条件，只是他觉得自己也许能再逼一逼墨镜湖。血屠的灵魂是他威胁蓝鹤鸣最有力的道具，可除他以外没人能解开灵魂禁锢，所以墨镜湖也只怕自己交给蓝鹤鸣。

　　相反，于栩却怕墨镜湖伤害何易秋，墨镜湖动他一根头发于栩都觉得心上人受了虐待。这种对比之下于栩本就不占优势，墨镜湖心里清楚于栩在想什么，却也隐隐担心把于栩逼急了真跟自己来一招鱼死网破。毕竟何易秋死不了。

　　见他沉默墨镜湖大抵也明白这小子心里的算盘，心说就再给他些甜头，便扬言道：“你也可以去见他，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

　　“……”这话一出于栩能看出墨镜湖做出了一些让步，但他要的不是这些，他要的是墨镜湖另一道保证。可对峙了许久都不见墨镜湖有继续言语的打算，于栩打算继续逼他，“我要你把他当成不能伤害的普通人质，和，不许用他做灵魂融洽实验。”

　　“……”

　　这次沉默的轮到了墨镜湖，他本意就想用何易秋做灵魂融洽实验为他以后铺路，没想到这小鬼居然连这都知道，直接要断他一条路。

　　“我可以不碰何易秋。”墨镜湖冷笑一声，话说的很明白，要他放弃灵魂融洽实验，不可能。

　　“那这就是……”于栩后退一步，双手抱肩靠住门框，回以一声冷笑，“谈崩了？”

　　“……”墨镜湖皱起眉头，他就是算准了于栩不想让何易秋受到伤害才这么威胁，谁能料到这小鬼现在居然摆出来一副玉石俱焚的模样。到底还是低估了阮青海的徒弟，也低估了在百墓山摸爬滚打的人。

　　二人相互沉默许久后，于栩最先耐不住气，皱着眉不耐烦道：“我确实紧张何易秋，可你不觉得……我可以在蓝鹤鸣打你的时候把他救出来么？”再说了，就何易秋那性子，给他点条件他就能偷摸儿的自救出来。

　　最先耐不住气的往往容易中了陷阱着了计，墨镜湖冷笑一声，说：“那你觉得我能不能在蓝鹤鸣打来时拿何易秋做人质？我看你左右怎么做人。”

　　如果这是离尘可能会冲过去跟墨镜湖打一架然后再继续对峙，可于栩不是离尘，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新任光族之王没有四圣地少主那一点就炸的暴脾气，他只是更加不耐烦的皱起眉，“啧”了一声，眼神里的杀气朝着墨镜湖射出去，他笑道：“那咱们就试试。我看你是你先弄死何易秋还是蓝鹤鸣先弄死你。”

　　真他妈说到点子上了。

　　何易秋不老不死，体内有神木护体重伤他一下都难，还弄死他？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墨镜湖脑子里突然浮现出这句话，他想，阮青海肯定没这么教过于栩，肯定是跟着何易秋学坏了，学会了何易秋那一套“你弄不死我我就弄死你”的处理手段。

　　偏偏他妈的何易秋那孙子的处理手段正对付他墨镜湖。

　　墨镜湖也是个爽快人，在条件上占不着便宜索性也不去占便宜了，大手一挥反倒一副大气模样：“行，算你赢了。我不碰何易秋，也不拿他做实验，但是，作为胜利者，你不能要求我优待我的俘虏。”

　　“……”于栩又敛起眉来，强硬的视线似乎是在逼墨镜湖收回刚刚的话。

　　可这次墨镜湖的态度也很坚决：“我倒也想知道大局和何易秋你更偏向哪一个，你大可以我动他一根头发就去找蓝鹤鸣，为了根儿头发，我看你能付出多少。”

　　“……”

　　于栩没说话，转身离开了这间屋子，想着牢狱方向走去。

　　他不占优势，跟墨镜湖对峙，他就占不了什么优势，能争取到这些已经足够了，足够保护好他的心上人了。

　　看见于栩时何易秋并没有什么反应，他甚至能知道他这是刚跟墨镜湖谈完条件来看自己的。不知道墨镜湖什么时候来，何易秋也就省了什么嘘寒问暖，直接说道：“怎么样？”

　　“差不多吧。”于栩有点疲惫，垂下眼眸说，“你可能得受点罪，对不起……”

　　“道什么歉，灵魂融洽实验怎么样？”

　　“阻止下来了。”

　　“行。”何易秋点了点头，“墨镜湖估计会让你去各族，该怎么做怎么做就行，把话跟那群领主说清楚，他们都不是蠢货，能明白你的处境。”

　　“那你……”

　　“别管我”何易秋打断他的话，下意识想伸手去摸摸于栩的头，结果也只是牵动了手腕上的铁链，“别跟墨镜湖玩心眼儿，你玩不过他，保护好自己，听到没？”

　　于栩抿了抿嘴唇，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感应到墨镜湖靠近后又最后看了何易秋一眼，便回到影子世界离开了地牢。

　　人界的地牢就是这样，阴暗潮湿，青苔肆意生长。何易秋不喜欢人界的地牢，太过压抑，叫人很不舒服，在这种地方带上一年半载估计都能把人逼疯。

　　墨镜湖来时，何易秋正在想办法把自己的手从铁链子中解放出来。见他这副模样，墨镜湖心里那些征服的快感由然而发，对何易秋的语气也不由得便的嚣张了一些：“挣不开，别试了。”

　　何易秋歪着头看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道：“给我解开。”

　　“做什么梦呢？”

　　“我说脖子上的。”何易秋侧过头给墨镜湖看绑在脖子上的铁环，语气多多少少有了些不满，说，“给我解开。”

　　怎么脖子也给扣上了？墨镜湖心里也好奇的很，难不成他们还怕何易秋一个脖子能做什么妖？这么想着，墨镜湖打了个响指，解开了何易秋脖颈上的铁环，笑道：“呼不呼吸对你很重要？”

　　“……”何易秋皱了下眉，他听出了墨镜湖的讽刺，“像个牲口一样。”

　　这答案在墨镜湖的意料之内，他笑了笑，不再去触碰何易秋的底线，把话题转向了正轨：“突然之间发什么疯？倒戈蓝鹤鸣？”

　　“倒什么戈？”何易秋冷笑一声，“我也不是你这边的人也不是蓝鹤鸣的人，帮谁是我的意愿，你怎么就知道我帮的是蓝鹤鸣不是别人？”

　　“行，那我换一个问题。”墨镜湖沉默了一下，直视何易秋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血染的夜寒珠到底在哪？”

　　见何易秋又要说什么“血染的儿子”，墨镜湖急忙止住他，厉声道：“别跟我说什么血染的儿子，我回人界第一件事就是查夜寒珠的下落。这种圣物不可能渺无音讯，我猜，它应该被多重保护了起来，附和这个条件的，你不觉得只有你么？”

　　“……”当时说出这个谎话来他就有猜到过事情败露的那天，不过直到现在，何易秋都不知道该怎么圆这个谎，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继续骗下去。“那你觉得凭血染的手段，能不能把夜寒珠藏起来？”

　　何易秋这人，十句话里九句都是假的，可偏偏他就是让人琢磨不透到底哪句真哪句假。血染的能力墨镜湖也清楚，若真要说是她拼了命把夜寒珠藏起来，那找不到也确实有可能。可不知为何，他就是不愿意相信血染会在死前那一年里做好这么多余的打算，血染聪明是聪明，可她怎么会做到未卜先知。

　　“我觉得这话可信么？”墨镜湖问他。

　　“我觉得还行。”

　　“夜寒珠就在你身上。”

　　“是么，那你来看看呗。”

　　“当然会看，但不是现在。”墨镜湖眯起眼来，审视着何易秋的表情。

　　人在说谎的时候都会有下意识的小动作，有的是眨眼有的是舔嘴唇，墨镜湖观察了何易秋很多次，他说话的时候喜欢笑，不管是似笑非笑还是冷笑嘲笑，他说话时总会挂着那么一抹叫人摸不清看不透的笑。他一直在笑一直在笑，笑得墨镜湖有点摸不清头脑，他有不笑的时候么？他不笑时说出来的话是什么话？

　　何易秋害怕墨镜湖看，血染把夜寒珠放自己这里已经大概有了一整世时间。这期间他一直都没怕过被人发现，因为有层层鬼魂保护，一般人看不透他的胸口。但他怕被墨镜湖看。墨镜湖会的本事要比他想象中多得多，他也害怕落到墨镜湖手里。

　　镜像对何易秋不起作用，对所有鬼族都不起作用。因为镜像只是镜子，就算再怎么能模仿也仿不出人的脉络和生命环。但鬼族却偏偏能看到人的生命环，他们能最直观的看到镜像的冰冷与无情。

　　少了镜像于墨镜湖而言就是少了一个得到想要答案的最佳手段，也给他的审讯工作带来了极大的困难。他看向何易秋，突然说：“你怕不怕受苦？像你这样在百墓山立足的人没经历过什么皮开肉绽的事吧？”

　　何易秋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难得的没有露出笑容，严肃道：“别太小看一个人的经历，尤其是一个命运坎坷的人。”

　　百墓山里，神界之王蓝严有一对凤翼的事很快便沸沸扬扬传了起来。大队大队的人先后来到寒魔魂故居去一探究竟，见到本应是神族的人却有一对凤翼后皆是大吃一惊，有人甚至出手试探，想仔细观察蓝严的火到底是凤火还是无名业火。

　　对此蓝严表示很烦躁。

　　“你的名气挺大啊。”月空羽收回黄泉水，给蓝严扔去一块玉佩，“这应该是南边的人吧？”

　　“嗯。”蓝严接过玉佩，看了一眼就捏碎了挥洒在空中，“这已经是第几波人了？”

　　“有十波人了吧。”月空羽说。

　　“再加上一波。”远处的浅天烬驾着冰鸟从天而降，也给蓝严扔来一块玉佩，说，“这好像是天界的火族那边，先前我们也盯了他们一阵儿，这次倒是借你的光一网打尽。”

　　“别谢我了……”蓝严无力的扶住额头。说实话，自打凤魂被逼出来后他就再也压制不住这躁动的灵魂了。凤凰一族孤傲的很，被蓝严压了这么长时间如今得以解放，自然是要嚣张一阵，最起码要赢的和神魂平等的地位。它这么一折腾，折腾的蓝严有点受不了。

　　“你们有什么办法能藏住这对翅膀么？”蓝严问，他是真怕了，这翅膀给他带来的麻烦太大，这才几天，“蓝严一体双魂”“蓝严混血儿”的消息都快传出百墓山到神界了，时间再长蓝严都怕引起蓝家的注意跑来找自己。

　　“不能。”月空羽直截了当道，“我们外族掺和不了凤族的意愿。”

　　“……”

　　蓝严认命般看了看身后的翅膀，说：“那劳烦你们一阵子，我修炼一下凤魂。”

　　月空羽答应的也直接：“行。”

　　一口气叹出去，蓝严彻底认了命，生无可恋往屋里走去。手扶上门框时，蓝严突然感应到风向的剧烈变动。他看向月空羽，说：“风向变了。”

　　“变了。”月空羽回答他，“本来是南风，现在是……偏西风。”

　　“西边？”浅天烬上前一步，下意识抓住月空羽手腕，“那不是怀心小姐离开的方向么？”

　　月空羽和浅天烬对视一眼，又一起看向蓝严。余家恢复后就被幸淮送回人界，余怀心不放心家里的老人们，要自己亲自把弟弟带回去，跟蓝严月空羽等人道别后就往西边出口去了。百墓山时常不刮风，现如今这风向突然变动，确实叫人放心不下。

　　蓝严也看了看月空羽浅天烬二人，又摸了摸肩上睡觉的白落，把白落交给浅天烬，低声道：“帮我照顾她，我去看看。”

　　“你行么？”月空羽问他。

　　“小蝶和苏幸他们不是在西边方向么，我去找苏幸帮忙。”

　　余怀心也没写想到，墨镜湖居然在这种地方也有埋伏。她也无法断定这是埋伏还是凑巧，反正来者不善，每个人看上去就跟来要命的一样。

　　弟弟趴在背上，稍微把后背露给敌人一点他都担心弟弟受到危险。风仍呼啸而过着，余怀心舞着风在人群中来来去去，时刻提防着偷袭又时刻专注着进攻。

　　忽然间，不知是谁用了什么手段，竟硬生生将男孩从余怀心背后拉走。余怀心心下一急，忘记了自己的手段，伸出手去要将弟弟拉回。殊不知，一只冷箭正朝着她掌心飞去。

　　一道流水飘过，卷走冷箭又卷走男孩，白衣飘飘如仙子下凡一般的人将孩子抱在怀中，甩手而去几支水箭，将毫无防备之人通通打下。

　　在百墓山，遇到蓝严就逃基本上已经成了惯性，一些本就没有多少定力和能耐的人一瞧来的人居然是蓝严，吓得屁滚尿流落荒而逃，根本不管自己的形象。

　　其余还有一些有脑子的人，见蓝严来后还感叹了一下“原来传闻蓝严是混血”消息的真实性，而后才想起来扔出魔法去给自己一些逃跑时间。

　　蓝严知道自己这传闻在百墓山已经渐渐散开，便也无心无阻拦什么，说到底，自小在百墓山长大的蓝严公子从未意识到流言的传播速度与可怕程度。他还以为和他当日被墨镜湖阴了那次一样，大家只是图个新鲜，过上一两个月就会全然忘却。

　　蓝严转过身子来把男孩抱给余怀心，问：“没事吧？”

　　“没事，蓝严公子为何……”余怀心惊慌失措将弟弟抱在怀里，再一抬头，话卡在一半，她看到蓝严背后的凤翼还在肆意彰显着它的存在。“多谢公子。”

　　“别谢了。”蓝严看了看出口方向，伸手抚在余怀心肩上，轻声道，“我送你们离开。”

　　“公子！”余怀心慌忙之中扯住蓝严的衣袖，焦急又迫切的看着蓝严，“公子，我……其实我……”

　　蓝严看了看余怀心，心里隐约猜到她要说什么，抬手拦住她，说：“来日方长，你我必能再见，姑娘有话便留到下次见面吧，到时在下必定与姑娘把酒言欢。”

　　“……”余怀心张了张嘴，最后露出一展笑颜，道，“也好，那公子，我们在日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