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归》竹语八月

64、第 64 章

　　第27世过半，世间再次大乱。

　　天界易主，各族为了争夺玉帝之位大打出手，内讧不断。自从有清泉涧掌门不敌水弑“天祭”以“与天同寿”与水弑同归于尽的消息传出后，清泉涧族人便闭门不出，整族蜗居在清泉山涧里，不知清泉涧掌门到底是死了还是闭门养伤。天山圣物雪莲不知为何忽然中毒，封闭整座天山，就连圣女都无法外出，正整日给雪莲分担着毒素。

　　魔界魔王死亡的真假性还是未知，只知道关押了疑似谋害魔王的江家，至此之时，魔界动乱纷纷，早有野心勃勃之人妄想坐上魔王之位，一直被王妃、墨云影二人带领的虎族、雨雪二妖以及其他效忠魔王之人阻拦。鬼族仍然固步自封在鬼王的鬼域里，不过问外事不参与凡事不去往人间。冥界冥王仍处于失踪状态，整个冥界全靠黑白无常和一众判官撑起，奇怪的是冥族却仍安居乐业并无异样。唯有血族，仍处于隐居状态，至今不被外人所见，也并无主动出现在外人视野里。

　　四圣地动乱被少主平定过一次后安分了许多，却仍有蠢蠢欲动之人妄想尝试。

　　唯有神界。

　　天帝被人类何易秋偷袭后彻底引发了人神两族大战，以墨镜湖为首的人类和以苍瞳为首的神族展开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战斗。大战持续了很久，仍未分出胜负，直到今日，27世一半过去，终于有人才注意到：不仅是各位领主没出面帮忙，就连最应该出现的人——蓝鹤鸣，他都没有出现。

　　血族比上一世荒凉的很，主要这次隐居太久，一直没和外界交流，不管是古若尘还是佐安翎都不太愿意打理族内，更何况现在四圣地不太安分，离染回族，古若尘跟着离染一块回了凤族，把偌大血族都交由佐安翎掌管。

　　可无奈的是佐安翎是神族转血族，血族对神族本就有诸多意见，更何况佐安翎真实身份是秋夜影的儿子，是灭了血家一族的秋氏一族。有这层关系在，实在是怪不了血族对佐安翎有意见。

　　佐安翎这人，是人界总领时就有个好习惯，管别人说什么，充耳不闻，只关心着自己的份内事，不叫别人击垮了血族就行。这好习惯给佐安翎省了不少事，却也给他带来了不少麻烦事。血族对佐安翎本就是半信半疑的态度，这节骨眼上他还不上赶着做些什么，成天窝在城堡里，不管是谁都对他有了什么不满。

　　血族城堡大的很，佐安翎没事就喜欢坐在大厅里闲着，喝喝茶看看风景，好像外面传言出的凌家“造反”都不是什么重要事一样。

　　新收的徒弟名为应如初，是个性格敏感的孩子。佐安翎救了他两次帮了他两次后他便对佐安翎起了依赖之心，不管去哪都想跟着佐安翎，也不想离开师傅。佐安翎到也不是不喜欢，他其实还有些喜欢这样黏着自己的小孩儿，但他隐隐担心小孩儿的性格会不会在以后惹出什么乱子。

　　这小孩儿是人类转成血族，凭白无故就变成了血族。以往吸血鬼与他而言都是传说一般的存在，如今他自己成为了传说，迷茫和无助都是能想象的。

　　佐安翎想让他更自立自强，看了看他身上的潜质，给他翻了些秘籍出来叫他学习。应如初天赋不错，再加上后天努力，实力可以用突飞猛进来形容。有一日佐安翎也是突发奇想，觉得人类既然可以变成血族，那兴许也能后天不接触草药变成毒体，于是他便叫应如初去尝试。这孩子倒也实诚，没发觉出师傅是想给他自己留点自由时间去找左寻萧聊聊天，专心致志的练习如何修炼为毒体。

　　这天佐安翎才去找左寻萧回来，正想着该怎么在这场人神大战中独善其身，不经意间瞥见一间卧房里应如初盘着腿在床上深思。

　　佐安翎心想，好像有一阵子没跟这小孩儿呆过了。

　　他敲了敲门，小孩儿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听见敲门声。佐安翎抿了下嘴，推开门走进屋去，看了看摆在小孩儿面前的一本秘籍，叹了口气，坐在了小孩儿面前，低着头打算浅眠一会。

　　对于不接触草药变为毒体这件事应如初始终摸不着门路，他不知道佐安翎让他尝试的目的是为了去找左寻萧商量事情，只是单纯以为这是师傅予以他的厚望，他越摸不着门路越觉得是辜负了师傅的信任，越发没脸面见师傅。

　　这么想着，应如初眼窝出了泪。

　　正要擦去眼泪时，应如初猛然发现师傅竟就在自己面前。

　　应如初小心翼翼凑近了佐安翎，师傅似乎是睡了，睡的程度应该不深，眼睫毛不安的抖着，好像随时都会张开一样。师傅的嘴唇很薄，小时候村里总有人说嘴唇薄的人也薄情，他不知道师傅是不是也这样，但他觉得师傅总是关心他照顾他，肯定不会是薄情之人。师傅的鼻梁很是高挺，和他一双看不出情绪的眼睛搭配起来将他整个人都显得格外清冷。

　　师傅就是个不苟言笑、清清冷冷、不食人间烟火的师傅，听血王说师傅原先喜欢淡蓝色的衣服，自他定居在血族后，就再也没见他穿过除白色外的衣服。师傅常年一身白衣，越发显得可望而不可即，总能叫应如初想起一句“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话。

　　他有些想看师傅的其他神情，开心的、生气的、委屈的、放松的，他想看师傅对自己笑、对自己哭、对自己撒娇对自己卸下“不近人情”的样子。他想知道师傅的手是不是和他们说的一样冰冷，也想知道师傅的嘴唇到底是不是和他们说的一样薄情。

　　他想……

　　应如初突然如临大敌一般远离了佐安翎，满脸通红，捂着嘴的手背都透着一些些红。

　　“我在想什么……”他喃喃道，恨不得回到一分钟前扇自己一巴掌，他在想什么？他在对师傅不敬，他在脑海里对师傅做了过分的事，他……

　　“嗯？”

　　不知是不是因为刚刚应如初离开的动静太大，吵到了本就在浅眠的佐安翎，他皱着眉抬了下眼，看到床角的应如初，破口而笑道：“练完了？”

　　“嗯。”应如初胡乱点了点头，手忙脚乱的从床上下去，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刚睡醒的师傅好像有些柔和，眉眼间没有了那股子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冽气息，反倒是有了些不经意的温柔，叫应如初不由得沉浸于此，脱口而出道，“你怎么会来？”

　　“来看看你。”佐安翎说着，从床上下来想伸手揉揉小孩儿的头以示这么多天不见的思念。谁知这小孩儿居然一副自己仿佛什么毒物一般惊恐的避开。

　　应如初也没料到自己竟会是这种反应，一时间慌乱无比，焦急的想要去对师傅解释。可佐安翎却以为是自己丢下他太多天叫他伤了心，那一股子不经意透漏出来的柔情瞬间灰飞烟灭，眉眼间染了些落魄和惆怅。佐安翎叹了口气，把伸出去的手收回来背到身后，叹道：“那我便不打扰你了。”

　　“……”应如初只当是师傅对自己失望透顶，也没心情再对师傅说其他什么话，闷闷的“嗯”了一声，贪恋的目送佐安翎离开，终究也没说出什么一二三来。

　　这可怎么办呢，佐安翎心想，小孩和自己有嫌隙了，早知道就不该离他那么久。

　　“既然这样，那你当初和他如实相告不就好了？”蓝司澄过来问他，顺手给他放下一杯茶水，“他应该也不会闹着要跟着你一起，这孩子挺懂事的。”

　　“懂事的孩子才让人心疼呢。”佐安翎叹了口气，“我不让他跟着我他就会担心，我要真出了点什么事你让他怎么办呢？我倒宁愿他苦于修炼。这样我要是出了事他也不会太担心，但是我就是没想到……”

　　佐安翎抓了下头发，又叹了口气，“没想到这孩子这么闷，你说他是生气我留他一个人太久还是我忽视他了？”

　　“您问我我也不知道啊。”蓝司澄给他满上茶水，“我也没和这种孩子接触过，属实不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

　　“……”佐安翎叹了口气，手扶上额头，闭上眼睛。

　　这几天佐安翎一直头疼的厉害，先先后后去了清泉涧几次，和左寻萧商量了几次，对于转族的事保持一致的闭口不言，对阮青海与何易秋的关系也保持秘密。后来有跟左寻萧谈了谈天山的困境。

　　左寻萧说天山目前只能这样了，一切都只能靠着浅洛希起死回生。浅洛希若能撑过去天山也会一直平平淡淡下去，若浅洛希撑不住，那天山估计也便要走向灭亡。这次墨镜湖下在雪莲上的毒太过惨绝人寰，解药唯有圣女的血液，可圣女也不能一直把雪莲的毒吸入自己的体内再给它灌输自己的血液，无奈之下浅洛希现如今只得共享血液和毒性，和整个天山共存亡。

　　现在浅洛希还没找到办法，听左寻萧说好像也不用太过担心。

　　佐安翎其实也无心关切天山，古若尘留下的这血族就让他身心俱疲，实在是没办法分心也关心其他族。

　　“司澄。”佐安翎叫道，“凌家有什么动静了？”

　　蓝司澄上一世本是佐安翎对立面的人，因为种种意外和因缘巧合，转而效忠佐安翎，一直帮他打理着身后的事，是个十分得力的助手。

　　“有点。”蓝司澄说，“据说前一阵子凌郁枫去了趟卓家，有谣言说卓家也要跟着一起反，只是现在都在……寻找机会。”

　　“……”佐安翎眯起眼睛，绞尽脑汁也对不上号，迷茫的问了一句，“凌郁枫是谁？”

　　“您这记性……”蓝司澄叹了口气，提醒道，“上一世王权一人儿，后来回来血族掌管凌家，估计一直琢磨着造反。这不，逮着您这软柿子了。”

　　“哦……”佐安翎又闭上眼，显然是还没想起来这人是谁，更显然是他也不打算细细想，胡乱应了一声，说，“那就让他捏吧。”

　　老早以前古若尘就透露过要把血王之位让给佐安翎的想法，只是佐安翎一直不肯接也实在没有民心这才一直耽搁了下来。如今人神大战，四圣地被波及，简直是给古若尘提供了一个绝佳的借口。

　　只不过叫古若尘没想到的是，佐安翎现在居然满门心思在他小徒弟身上。

　　“如初今天情绪怎么样？”佐安翎问。

　　蓝司澄回道：“还行，一如往常。不跟别人说话也不跟别人接触，整天抱着你给的秘籍练，我都怕他走火入魔。”

　　“跟他说别太沉迷于修炼，也出去走走，到血族住下这么久了练几大家族都不知道。”

　　“您别说他行么。”蓝司澄无语道，“您不也接手了血王之后才知道有几大家族么？我跟那孩子说过，他连我也不怎么理，就闷闷的点头，您还不如亲自跟他交流。”

　　佐安翎抿了抿嘴，漫不经心咬掉手上的苹果，问：“他还生我气么？”

　　蓝司澄抖肩，道：“不知道，您自己看看去。”

　　佐安翎从没收过徒弟，血染和秋夜影死后他更是沉默寡言，有时压根就找不见他人。突然之间他收了个徒弟，也不像以前的自己也不像以前的任何一个人，就这么个小孩儿，看不见任何人的影子，佐安翎却偏偏愿意把自己的耐心和包容都给他。

　　“行吧，我去看看他。”

　　应如初为什么不喜欢和人接触，佐安翎大概明白，只是他也不太清楚人类的心思，也只是猜测。

　　他敲了敲应如初的房门，推门进去，问：“还在练？”

　　应如初没想到师傅突然驾到，始料不及，慌忙之中回复：“是师傅。”

　　佐安翎叹气，进屋坐到应如初床上，说：“别一直修炼，当心走火入魔。”

　　应如初站的规规矩矩，答道：“是，师傅。”

　　“别这么死板。”佐安翎皱了下眉，心说不如注定给孩子道个歉吧，毕竟这事是自己的不对，“我来，给你说一声对不起。”

　　应如初一下子就懵了，呆呆地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脱口而出一句：“啊？”

　　佐安翎不知道他发什么愣，一心想着给孩子道个歉，继续道：“不接触草药修炼毒体自始自终从未有一人成功过，我也只是叫你尝试一下，我好背着你去清泉涧找掌门商议些事物。”

　　心思细腻的孩子格外敏感，飞快捕捉到佐安翎话里的重点，没忍住眼泪，两眼泪汪汪看着佐安翎，说：“师傅的意思……是徒儿给师傅添乱了么？”

　　“你这脑子想什么呢？”佐安翎没忍住骂道，“你能给我添什么乱？我不叫你跟来你定会担心我的安危，不如让你投入修炼没心思关心我去了哪里，也省的让你茶饭不思。”

　　应如初被佐安翎说的一愣一愣，却也敏锐的捕捉到佐安翎未说出的潜台词。师傅在意自己，师傅心里有自己。一句没说出口的话就把这小孩哄的晕头转向，一抹笑容飞速爬上小孩的脸蛋。

　　佐安翎一看便知这小孩开心了，也放松了许多，起身道：“改日我带你出去走走，今日我便先回去了。”

　　“嗯。”应如初此刻心都在天上飘着，哪还会注意佐安翎要走，飘飘然送着佐安翎就走，恨不得后面长条尾巴。

　　将佐安翎送出门后应如初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刚刚师傅那话里的其他信息，又扯住师傅衣袖，关切问道：“师傅去清泉涧了？”

　　“……”佐安翎没想到这时候了小孩儿意识到这事，心里不想让他担心又怕隐瞒他后引得他多想。纠结一番后，佐安翎轻轻的点了点头，“嗯，并无大碍。”

　　“当真无碍？”应如初急了，他知道前一阵子水家大军进攻清泉涧的事，也知道掌门险些与水家同归于尽。事实上清泉涧掌门到底是死是活谁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这现在师傅说他去找掌门商议过事物，那掌门便肯定是安然无恙。应如初想到人们口中“天祭”的威慑范围，心里又不住的替师傅担心。

　　“当真无碍。”佐安翎拍了拍他的手以示安慰。

　　可应如初显然并不是很相信，上下打量着佐安翎，又想在他身上见到个伤口又害怕在师傅身上看见什么疤痕。

　　见他一副担心过度的小模样，佐安翎心里一块软肉一下子被戳中，满门心思都是全部依了这孩子，就算他要星星他都去给他摘下来。

　　“那便这样，你与我一同去沐浴，如此一来，我身上到底有没有伤口你一看便知，如何？”

　　“这！……”应如初能感觉到自己的脸在变红，并且越来越红。

　　纵然嘴边百般推辞，但心里还是欣然接受，最后出嘴的也是一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