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0、第 60 章 ...
-
赵苏阳怒气冲冲走出前厅,在半道撞上了一个人,那人匆忙扶稳手里的盘子,才抬起头瞄了自己一眼,又快速低下头连声道歉,然后快步离开了。
那名女子的面孔很是熟悉,似乎在哪儿见过,却又想不起来。赵苏阳只有一瞬的疑惑,便不以为意地继续往亭子里走去。
“夫人怎么脸色不大好?”
铃丫头捧着一碗炙肉,在亭子里转了一圈才找到自家夫人,刚想讨个夸赞,就看到夫人面容煞白,完全不似来时的从容。
“许是风大吧。”赵苏阳胡诌了个原因,深吸一口气后,问了一个明知不可的问题,“今夜我们能赶回去吗?”
“已是宵禁时间,夫人不好回去的,”铃丫头皱起了眉,“大殿下已为夫人安排好过夜之处,夫人要是乏了可先去歇息。”
看着亭子里刚起来的热闹架势,估摸着一时半会是不会散的。
“没事,我们回亭子和大家一起吧。”
“可是夫人……”
“不要扫大家的兴。”
虽不知大兄是否知晓赵方青的计谋,但去封地是真的,定是抱了再也不回京都的心,才会邀了大家来此一聚,她又怎好拂了一个兄长的好意。
大家有说有笑,本不违和,但赵方青站入其中就让赵苏阳膈应得紧。
方才因为他的话,赵苏阳气急了以致没能理清个中利害,此刻静下心来回想,才觉得一些事情开始明了。
母后突然如此着急要寻回一个流落民间的皇子,不惜将隐瞒了十几年的秘密捅出来,会不会是因为知道父皇要恩宠春华宫?这让赵苏阳联想到了那日朵桑说的话,“废后”一词头一回蹦出在脑海里,皇后失而复得一子确实能够重新巩固后位。
父皇之所以抬举春华宫,极有可能是因为母后的病情恶化,即便对母后盛宠不减,也需要一个新的决断后宫事务的人来执掌凤印。但也有另外一种可能,父皇是为了制衡季家,恐母后找回儿子,故欲推进立褚的进程,这样的话,大哥突然去封地也就说得通了。
然而谁是因谁是果呢?是母后发疾在先,父皇出此计策在后,还是父皇得知他与母后还有一子,故拉春华宫五皇子以压制在先,母后仅得知春华宫得势故迫不得已寻回皇子在后?
析尽各种缘由,后者可能性较大,那么父皇是如何得知这世上还有自己未发现的一脉这件事呢?
赵苏阳猛然想起不久前自己莫名晕过去的事。她醒来之后虽没有继续追究,但也从铃丫头那零星听回来一些消息,晕倒那晚,恰遇母后恶疾发作,父皇传召她,是舅舅接替了她回的宫。
难道是舅舅……
想到这,赵苏阳又确定了自己先前的想法——需探一探舅舅的口风。
酒致兴至,风也起,月色正撩人。
微醺的气息萦绕在亭子中,夹杂着炭与炙肉的香味,不免令人沉醉其中,不时有火星蹦出炙烤盆外,伴随着“噼啪”炸开的细响,亭中的一切与四周搭配在一起确有一番滋味。
陈岫厘放下茶盏,起身对众人说道:“这炙肉的确美味,可是在这曲水亭中,只是吃,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今夜的美景?不若趁着酒兴,我们玩一些有趣的如何?”
“就依王妃的意思吧。”赵禹祁啖着一瓣橘子应答。
陈岫厘提出玩射覆,几位皇子对自己的才学都有自信,故此游戏正中下怀。小仆依照王妃的吩咐,给每位殿下准备了一个瓷碟和一枚骰子。
由赵禹祁先为投掷。
叮当几声,大殿下碟中的骰子停住,面朝上的是殷红的四个点。
“殿下掷得了四!”
大家开始期待同样掷得四的对家。
依顺序开始投掷,三人已投,无一人为四。轮到赵苏阳,她捏起骰子学了他人的模样在碟子里掷了一下,是一。
最后与大殿下对射的是同样掷了四的陈岫厘。
“大殿下与王妃果然天造地设!”旁边的小仆激动着。
“嘘——”另一个小仆嘘声提醒,“这才哪跟哪,好戏还在后头呢。”
陈岫厘也是书香门第,学识自是不同于其他普通女子,对此也是跃跃欲试,但覆物者是赵禹祁,她没有把握能猜中。
若覆物者只将所想放于心间,未免令人怀疑,为让大家信服,赵禹祁另外让人搬来文房四宝,由赵苏阳执笔落墨,记下所覆之物为何。
赵苏阳将阿兄悄声说与她听的东西写下,掀起一角折于上,用镇纸压住。
赵禹祁:“我覆之‘物’为一字,示曰‘鸟倦归巢’。”
物之范围定在曲水亭内。
众人期待的目光转向陈岫厘。
“鸟倦归巢……若指‘倦鸟暮归林’,那么——”陈岫厘看着那个镇纸,“是不是‘浮云晴归山’,云字?”
“非也。”赵禹祁看向陈岫厘的目光中带着宠溺。
第一次没猜中,陈岫厘反倒疏散了挤在一块的眉头,不假片刻,她胸有成竹地回答:“殿下所覆之字为‘岫’,妾斗胆一猜,所指正是自己。”
“是也。”
在场的人听到殿下肯定了王妃的答案,先是齐齐起哄,后才发觉被俩人秀了一把,只有铃丫头还云里雾里搞不清。
“夫人,王妃是如何猜出来的呢,我怎么没听懂啊?”铃丫头小声地问。
赵苏阳拿去镇纸,揭开遮住的一角,纸上写的正是一个“岫”字。她耐心地给铃丫头解释:
“阿兄的提示是鸟倦归巢,嫂嫂便想到了‘倦鸟暮归林,浮云晴归山’和‘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其实我在想,也许嫂嫂一开始便确定了是后者的‘鸟倦飞而知还’,不过是先用二者共有的‘云’字做试探罢了,这样的谜底,总不好过于自恋地一下子说出是自己。”
“原来如此!”铃丫头顿悟,忽然觉得自家夫人学识厉害,心想下次有机会一定要请夫人教自己识文断字。
大殿下起了好头,大家的兴致更高了。
自从游戏开始便在一旁一直未出声的赵方青,被二哥推了出来:
“这轮让五弟来!”
赵方青立刻换掉闷闷不乐的面庞,大大咧咧拿起自己碟中的骰子,用巧劲投掷了一下,骰子在平稳地转了数圈后,黝黑的点朝上停住。
他掷了个五。
其余人也如先前那般,依次往下投掷骰子,可巧的是,无一人掷得与赵方青点数一致,正想重新开始,一个机灵的小仆发现了什么似的惊呼道:“六公主还没掷!”
本想浑水摸鱼过了这一轮的,结果还是被人提起,赵苏阳只好也拿起来做随意的样子轻掷了一下,但心底里已经在求神拜佛——
“千万不要是……”
“看!是五!”
赵苏阳还没祈祷完,骰子已给出结果,被一旁的小仆激动地揭晓。
“你说神不神,一圈下来谁也没能掷出个五来,偏偏六公主作为最后一个人就掷出来了……”亭子里不时传出小仆的议论声。
二皇子走到石桌旁,替了赵苏阳的位置,并轻轻把她朝中间推了推。而赵方青与她擦肩而过,也走到了石桌旁,贴着二皇子的耳朵说了什么,最后与二皇子相视一笑,“有劳二哥了。”
石桌上的纸重新换过了一张,二皇子扶袖,捏着笔在砚台里蘸了一下,又刷了两笔挤去笔尖多余的墨汁,而后背过身挡住众人的目光,在纸上写下了赵方青所覆之物。
不同于赵禹祁的含蓄,赵方青直接将明显的提示说出:“归卧嵩丘弄白云。”
这是宋之问《绿竹引》中的颈联,完整之句为“妙年秉愿逃俗纷,归卧嵩丘弄白云”。
逃?赵苏阳眉间紧皱一下,这赵方青竟还不肯罢手。
听到如此提示,二皇子更是疑惑万分,双眼都瞪大了,显然赵方青的提示出乎了他的意料,他甚是不解,却也想看看六妹妹是如何应答的,故而收起惊讶,看向赵苏阳。
只见赵苏阳捏起酒杯一饮而尽,答不出者,自罚一杯。
众人也是一头雾水,于是赵方青说出了第二个提示:
“灼灼,蓁蓁。”赵方青笑意不明地偏了下头看着赵苏阳。
两词一出,大家不约而同地想到“灼灼其华”与“其叶蓁蓁”,此乃《诗经》名篇《桃夭》中的两句。
桃夭,桃,逃?
赵苏阳依然未猜一字,直接连饮两杯酒,将最后一次的提示机会都放弃了。
众人只当她是猜不出。
但她明白,赵方青就是在暗示她离开京都,即便是不用他提供的计划,即便是用逃的方式。
二皇子翻过桌上的纸,揭晓答案:桃子。
看到赵苏阳情绪低沉,赵禹祁以为是没猜出来所致,偏袒道:“先前说好所覆之物需得是这亭中出现的,五弟你这无中生有可真是让六妹为难了!”
“是我不好,自罚。”赵方青仰头饮尽一杯。
小仆们顿感气氛微妙,怎么感觉五殿下像是在和六殿下置气?说好的活跃气氛的小游戏,结果猜的一方试也不试直接喝酒,出题的一方更是莫名跟着喝了,搞不懂。
此时陈岫厘也察觉到了尴尬,忙跟着上前打圆场:“方青和苏阳打小就要好,经常一起温书,我猜定是多年不一起,作为哥哥的想要考考妹妹是不是?好啦,都是小事,游戏总归会有输赢之分的,继续吧!下一个谁来出题?”
陈岫厘体贴入微,记得赵禹祁和自己提过,这个六妹妹从小就不太合群,成年之后也未再有机会相聚过,不熟这些玩乐的把戏也是人之常情,怪自己的疏忽,没能顾及周全,于是拉过赵苏阳,安慰似的捏了捏她的手心。
“想必你更愿意做一些安静的事,那帮大家记下谜底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好。”
赵苏阳又重新回到了石桌旁,新一轮由二皇子先掷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