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蜜谋杀》裴轻

8、第 8 章

　　徐昭的心情很好。

　　和李家人道别后，答应晚上一起去看烟花的温行就把他甩在身后，一个人闷头走在了最前面。
　　徐昭晃晃悠悠地跟在他身后，勾着嘴角看他的背影。

　　怎么形容呢？
　　掩耳盗铃？欲盖弥彰？
　　答应的时候头点得干脆，答应完倒觉得害羞了，连话也不肯和他讲了。

　　他们和温家父母在街角会和。
　　徐昭原本有心在回家路上逗逗温行，但眼见他只差没躲到温苓的轮椅底下去，便暗自好笑地婉拒了温家父母一起吃中饭的提议，主动说起了晚上看烟花的事。
　　果不其然，一听见这个，温行就把头埋得更低了。

　　徐昭用烟花作理由，把午餐换成晚饭，好心情地回了家。
　　他脱了上衣扔到沙发上，走进浴室冲凉，经过洗手台的镜子，偶然间瞥见了自己扬起的唇角。

　　徐昭愣了一下，在镜前站定，伸手摸了摸嘴角。

　　他放松肌肉，看那个自然的弧度缓缓消失，再微微用力，勾起一个相同的角度。
　　分毫不差。

　　还真是新奇的体验。
　　原来人是可以不经意地做出表情的。

　　徐昭打开淋浴喷头，冷水从头顶淋下。
　　水流顺着湿发划过脸颊，他闭着眼睛，熟练地露出一个笑容。
　　想当初他可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学着做出了第一个让季景驰说不渗人的微笑。

　　徐昭睁开眼睛。
　　一小股水流进他的眼睛，又流了出来。
　　他毫无反应，自顾自地微笑着。

　　刚才是怎么做到的？
　　徐昭试着放松表情，然而脸上的微笑很快就消失了。
　　他反复尝试了几遍，随后想起了成功的关键因素。
　　——温行。

　　就像他影响着那个人一样，那个让他看不透的人，原来也不知不觉地影响着他。

　　徐昭冲过澡，点了份外卖当做午饭。
　　吃到一半，手机响了起来。
　　屏幕上显示的“于承明”三个字让他微微皱起了眉。
　　徐昭接起了电话，没有表情地叫了一声“爸”。

　　电话那头是个很和煦的声音，近乎称得上温柔，却又四平八稳的低沉，有种不容置喙的意味：“你什么时候到的？”
　　“前两天。”徐昭说。
　　于承明简单做了个铺垫，“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
　　于承明“嗯”了一声，直入正题，“你来之前我太忙，有些事情忘记嘱咐你。”
　　“你妈妈老家的习俗和我们这边不一样，”他语气淡淡，“你在那边注意一点，不要搭理陌生的人。”
　　“李正明一家会照顾你，”他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如果有住在隔壁的人来找你，你也不用理会。”

　　徐昭平静地道，“晚了。”
　　“什么？”
　　“你说晚了。”

　　于承明在那边皱起了眉。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道，“那家人，是不是有个叫温熙平的？”
　　“是。”
　　于承明不置可否，沉默了两秒，只说了一句：“没事了。”
　　他挂断了电话。

　　徐昭毫不在意地放下手机。
　　于承明懒得管他已经不是一天两天，这回居然破天荒打了个电话过来，他思索道，看来溪镇的确没那么简单。

　　徐昭并不是一个喜欢探究秘密的人。
　　他对着息屏的手机静静坐了一会儿，鬼使神差地打开搜索界面，输入了“溪镇”两个字。

　　屏幕上映入眼帘的第一个词条是“烟花灯市”，第二个是“神女庙”，整体上图片内容居多，文字信息较少。
　　徐昭大致浏览了一遍，和温行讲过的内容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划过大量带着图片的报道，再往下翻，居然看到了一篇以溪镇传统习俗为研究对象的论文。
　　徐昭顺手点进去扫了两眼开头，发现继续阅读需要付费，便退出去关掉了网页。

　　他中午没有午睡的习惯，收拾好桌上的餐盒扔进厨房的垃圾桶，拿起刚刚一并点的可乐上楼回了房间，打开电脑戴上耳机开始玩游戏。
　　他特地新买的游戏耳机的非同凡响，徐昭玩到下午三点，门铃响了七八声都没听见。
　　手机在桌上震了起来，屏幕亮了十几秒才被徐昭发现。

　　来电显示是一串陌生的号码。
　　徐昭摘了耳机接起来，听筒里立刻传来了女人的声音：“小昭呀！你不在家里嘛？我按门铃没有人应呢。”
　　是阿禾的妈妈。

　　徐昭愣了一下，垂眸扫了眼身上的衣服，按灭显示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在头上随手揉了两把，压着嗓子回答道，“在的。阿姨你等等，我现在就下去开门。”
　　“哎唷，你在睡觉呀。”电话里的人絮絮叨叨的，“真不好意思，早知道就不打扰你，晚点再来了！”
　　“没事的阿姨。”徐昭对着电话说，“我本来也准备起了。”

　　他打开了门，门外不只有大包小包的阿禾妈妈，还有老老实实站在旁边的李禾。

　　圆脸的女人一见徐昭就笑得合不拢嘴，门一开她就自来熟地挤了进来，把手里的东西往茶几上一放，亲亲热热地问徐昭：“中午吃了什么？”
　　听到徐昭的回答，又大惊小怪地嚷起来，“外卖多不健康呀！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天天吃这些怎么得了？”
　　徐昭观察着她的表情，见她的眼珠子一转一转的，时不时就往旁边溜，便瞬间摸清了她的来意。
　　等到她说出“少点那些不干不净的东西，你来阿姨家，阿姨给你做饭”时，徐昭就适时地露出了一个感激又无奈的微笑，抱歉地说道，“谢谢阿姨，但我昨天刚答应了温叔叔，以后跟他们家一块儿吃饭。”

　　“噢，噢……这样啊。”阿禾妈妈的表情僵了一下，但大抵面上还是要对温家有几分尊敬的，于是又很快露出一个笑来，“还是温先生想得周到。”
　　她眼神闪了闪，嗓音一提，说道，“是了，你们两家挨得最近，温先生、温夫人又和珍珍小姐是从小就要好的朋友，正合适呢。”
　　徐昭说：“是，而且很巧，听说温行也和我报了同一所大学。”

　　“温家那个小孩呀，”阿禾妈妈瞥着徐昭，摇摇头，“哎唷……”
　　她见徐昭露出了疑惑的神色，顿时把眉头抬得老高，压低声音道，“你刚来不久，还不清楚吧？”
　　“温家那位小少爷，是我们镇上出了名的怪孩子，成天绷着张脸，阴沉沉的，还净做些吓人的事！”

　　“要说啊，温先生以前还是省大的教授呢，哥哥姐姐也都是优秀的好孩子，偏偏到了他这儿就出了问题！”
　　“那孩子真是坏得很，”阿禾妈妈倾着身子凑过来，用气音说道，“好几回啊，都差点闹出了人命！”
　　“要不是看在温家和温先生的面子上，他早就进少管所了！”

　　“温先生就是为了他才辞职回来教书的，虽然也是造福镇里，但那学费可不便宜呢！”
　　阿禾妈妈扭头看了一眼缩着脑袋坐在旁边的李禾，气不打一处来的往他后脑勺扇了一巴掌，“就是这臭小子不开窍！补习班的费用花了一大把，还是怎么学都学不懂！”

　　话题七拐八拐，终于拐到了阿禾妈妈的目的地，她的手像鸡爪一样紧紧握着徐昭，笑眯眯地道：“小昭呀，你有空就多教教他。我是不指望他能念什么首都、省大的名校了，能考上个大学，阿姨就烧高香啦。”

　　她一番话下来，根本没留让徐昭插嘴的余地，自顾自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从桌上随手捡了几样东西，对徐昭说：“小昭你坐，天气热，水果放不住，阿姨给你放到冰箱里头去。”
　　语毕，不等徐昭说话便风风火火地走了，仿佛自己家一样自在。

　　徐昭转过脸，对上了一旁的阿禾。

　　自从他那天吓过这小孩一回，阿禾便有点怵他。
　　在父母面前表现得倒是正常，只是眼下一到两个人独处，他就有些坐立不安的样子，话也不像第一回见他那样多了。

　　徐昭没来由地不大喜欢这对母子，他松掉原本挺端正的坐姿，长腿一伸，随随便便地在唇边勾了个笑，“学习不好，嗯？”
　　阿禾把两只手捏在一起，“是。”

　　要教他学，也不是不行。
　　徐昭倚在沙发背上，正准备问问他学校教到哪儿了，对面的人却坐不住了。
　　阿禾“腾”一下站了起来，慌慌张张地对徐昭说：“徐昭哥，我、我去厨房帮帮我妈妈。”
　　徐昭看着他匆匆跑开的背影，挑了挑眉。

　　他在客厅独自坐了一会儿，没多久就听见了一阵响动。

　　阿禾妈妈在那边叫起来，“你个死孩子！在别人家里乱跑什么！快给我回来！”又压低了嗓音骂道，“不好好请教人家怎么学习，净爱瞎玩，没见你有点上进心！”
　　她骂完了人，很快拽着耷拉着脑袋的阿禾从厨房走了出来，把他按回徐昭身边。

　　该送的东西送完了，人却是不愿意走。
　　阿禾妈妈把话绕来又绕去，变着法子拉近徐昭和阿禾的关系，又是旁敲侧击地打听徐昭的学习方法，又是撺掇着让阿禾带徐昭出去玩，靠着一张自己和自己对话的嘴，愣是把八百年前该绝的话题给聊活了。
　　直到阿禾终于忍不住提起了晚上会和徐昭一起去烟花，她才心满意足地闭上了嘴。

　　送走了这对母子，徐昭看了一眼时间，五点半刚过。
　　方才那长达两个半小时的，啰嗦又冗长的言语折磨如同滴水入海般了无痕迹，对徐昭而言，连激起他的厌恶之情都做不到。

　　还有半个小时到六点，徐昭索性直接在沙发上躺下，玩起了手机。
　　见时间差不多了，他才掐着点起身，整理好躺皱的衣裳出了门。

　　温家父母都是很亲切的人，他们对待徐昭就像对待亲子侄一样自然而坦诚。
　　比起他自己那个家，这里更像常人口中说的“家”。

　　其实徐昭称不上有多么喜欢温家人，只是他能察觉得到，除了让他无法解读的温行，这里的所有人都是真实且友善的。
　　因此他也并不介意多做一些无伤大雅的事情来维系这种温馨的氛围。
　　这个和睦而普通的家庭之中，唯一例外的，就是温行。

　　徐昭越是观察他，就越是觉得他奇怪。
　　他像是一个自我放逐的边缘者，游离于家庭之外，却又深深根植于此。

　　他会跟温苓吵架，但从来不和父母顶嘴。
　　他给所有人都划了一条线，其他人站在线外，家人踩在线上，没有一个人能越线，无一例外。

　　徐昭看着温行悄悄瞥来的目光，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不……其实是有例外的。

　　温行的例外是徐昭，他对徐昭不只是一点点的特别。

　　——因为徐昭没有线。
　　从他们相识的第一天起，温行就没有给徐昭画过线。

　　他是温行唯一的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