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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苦丁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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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青青姑娘献舞啦!”人群一阵欢呼。
这已经是他们经历的第十七次了,一模一样奔跑的人群,一模一样的惊叹。
一分钟之后,就会有一个穿着灰色短衣,拿着糖葫芦的小朋友在他们面前跌一跤,哇哇大哭。任你是扶也好,哄也好,还是当作看不到也好,第二天他还是会在同样的时间跑过,在同样的地方跌倒。
看,他来了,苏晋想。
然后这个小朋友,手里举着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身后跟着乌拉拉一群小孩儿,在苏晋面前呼啸而过……
呼啸……而过?
嗯?!
“看,那个青青姑娘,他换衣服了”此时,东阳也发现了不一样的地方,“时间开始流动了。”
在此之前,这个城里的时间,一直凝固在同一天。无论他们做什么,第二天都会是同样的人群,同样的场合,同样以一句“青青姑娘献舞了”开始。
他们之前就有猜想,这幻阵的突破点,大概就在这个青青姑娘身上。
果然……
高台上,一直穿着水蓝色云纱舞衣的人,终于换了一袭衣衫。
虽然依旧是轻薄飘逸的纱裙,却变成了正红色。
青青姑娘在台上翩翩起舞,飘然似仙。飘逸的身姿顷刻间便至眼前,透过那半覆面的精致面具,隐约可见隐在后的一双盈盈美目。
阎朗双眉一动,“危险。”
东阳闻声长鞭在手,一鞭甩出,就将青青姑娘抽回了台上,半点都不怜香惜玉。
这时,原本热闹熙攘的人群,突然像是被按下了某种开关般,停下手中原本的事情,齐刷刷地将头转向他们,他们似乎终于发现这群闯进来的外来人了。
脸上鲜活的表情不再,瞬间便化作一具具被操控的提线仿真木偶,又像是一群仍能活动的未腐之尸。
那场面着实诡异,苏晋忍不住“我去!”了一声,“吓鬼呢!”
说完自己就忍不住咯咯咯地笑起来,这可不就是吓鬼呢嘛。
“老子吓大的吗?太没创意了,我们冥府早八百年就不玩儿这一套了好嘛。”
苏晋这话说得太过自然与自豪,但若是魏一觉在这里,怕是也要提出反对意见的,明明当初在鬼市,他就被这么吓到了。
“退。”阎朗沉声令道。
周围挤得这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东西太多,束手束脚地着实不便。
几人得令,飞身向后闪去,没一会儿,便退到一处较为宽阔的地方。
那些看着似乎很僵硬的人,却都动作灵活,紧随而来,半点不慢。
“怎么突然这么臭!”卓亚动动鼻子,嫌弃地噫了一声,“太臭了,受不了了,东阳你快开个花,压压味儿成不?”
“忍着!”东阳一边说,一边给了他一个意义不明的白眼。
然后,卓亚在他的白眼里,登时就炸了,“说谁骚呢!我们家从来都是香喷喷的好嘛!”
哦,东阳那一眼,原来是在说,自己就是骚狐狸,还嫌别人臭。
“呵呵!”
我去!不能忍!
卓亚忍无可忍,抬手就在尸群里投了个雷。
让卓亚不能忍的是东阳,挨炸的却是尸群,也是没处说理的。
“朗哥,怎么办?这没完没了的也不是办法呀。”
这些傀儡状的尸人,实在让人抓狂。
被打倒了 ,爬起来;胳膊掉了,爬起来;头被砍飞了,还会爬起来了。
后来干脆被炸成飞灰了,这下总算该随风湮灭了吧?
结果,飞灰落地成人,照样爬起来。
没完没了!
没完没了!
没完没了!!!
啊啊啊!!!苏晋抓狂。
阎朗只道,“毁了阵眼。”
“阵眼不是一直没找到吗?”
“现在能找到了。”阎朗回答。
“朗哥,分头?”
“不用,”阎朗收回目光,“找到了。”
说完,便抽身向城南的朱塔掠去,其他人赶忙跟上。
“朗哥,他们在升级。”
“嗯。”
苏晋一脚踢飞了灰衣服的小傀尸,愤愤不平,前两天老子还哄过你呢,你个小没良心的!
伴随着死呀死呀,死呀死呀,死呀呀的进程,这些魁尸也变得越来越厉害,越死越厉害。
渐渐地,光是靠东阳和卓亚两个,已经变得难以应对了。
到最后,连阎朗都上手了,只除了技术科的那个研究员。
也没办法,谁让人家是文职人员,理论实力MAX,但动手就废。
小天才头一次被丧尸大军围城,一慌张,不小心就跌出了保护圈儿。
眼瞅着就要被魁尸掉了肉的白骨爪子,当场给穿成糖葫芦了,小天才握刀在手,却是吓得连尖叫都没了,傻在原地。
阎朗及时拉了一把,将人扯到身后,一枪带走俩。
小天才这时终于回过神来了,右手一动,动作迅猛,尖刀透体而出。
“卧槽!朗哥!”苏晋惊呼一声,吓得魂儿都飞了。
阎朗动作未停,将人一推,向东阳甩去。
东阳意会,瞬间一条由东阳木枝所化的绳索凌空飞来,将人缠了个紧实,但还是慢了一步。
被捆住的小天才摔倒在地,人事不省。
而就在绳索加身的前一刻,一道身披薄纱舞衣的艳红人影破体而出,手握一把尖刃长刀面覆一张无脸面具。
阎朗身形一动,欺身而上,转瞬间,已是交手数个回合。
甫一交手,那人便自知不敌,急急而退,手一挥,便有无数魁尸凌空扑来,阻在前路。
“别急,许久没见,来打个招呼而已,”无面人轻轻拭过刃上的血迹,舔了舔唇,“可惜了……”
可惜没能一刀捅死你。
呵,阎朗笑,心说这人也真奇怪,不知道哪找来把小破刀,就当了不得的宝贝了。
飞扑而来的魁尸乌央乌央的,简直一眼望不到头。
阎朗长眸一动,抬臂虚握,一张人高的流光长弓虚空凝现。
见有器能破阎朗金身的时候,苏晋已经够惊讶了,此时更是被吓得一哆嗦了,赶忙扑过去。
“朗哥!朗哥你冷静啊!!!”
这还淌着血呢,咋就直接开大了!
这也不是什么绝境,交给他们应付足够足够的了。他们这几个人再不济,也没那么废物不是。
冷静?
冷静不了!
别看阎朗这几天淡定地不得了,其实心里也着急。
这小幻境是远比不了山海镜的,也不能与外界联系,不知流速是多少。要是不小心把他们家魏娇娇扔下久了,天知道他又能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等不了,一刻都等不了了。
正主好像终于出来了,砍死得了。
阎朗从来就是个能动手绝不哔哔的人。
反手将扑过来的人挥到一边。
势蓄力,节发机,满弓释箭。
长箭闪着流光破空而去,所过之处,尽为虚灰。
无面人见势不妙,欲再退已是不及。
长箭贯体而入,却是攻势不减,带着无面人继续向后飞去,飞掠半城,直袭城南塔珠。
珠碎,境破。
眼前白光一闪,幻阵破后,他们又回到了那条甬道里。
……
……
魏一觉发现自己走在一条石道中,石壁上燃着不灭的油灯,偶尔会有阴凉凉的细风从墙上渗出,扰得灯中的火焰连连颤动,地上被拉长的影子,便也跟着颤上几颤。
这条路很长,他走了好一会,然后才得以从隐蔽的门离开。
外面是一个早已荒废的院子,隐隐亮着火光。
魏一觉走过去,是一丛小小的篝火,篝火前蹲着一个单薄纤瘦的身影,将一叠叠纸扔进火中。
纸钱……
魏一觉心中腾地被勾起一丛怒火。
那人听到动静,惊恐地转过头,露出一张清俊秀丽的脸庞。
看清来人,明显松了口气。
“殿下……”
魏一觉恍然。
是他……
不是我……
他看到自己走过去,将那人扶起来。
纪轻云……
魏一觉试着动了动,但梦中这具身体,还是不受他的控制。
“殿下……”纪轻云低下头,小心地扯着他的袖子 ,“殿下你别生气。”
“傻瓜,”魏一觉听到自己笑了一声,“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
“真的?”纪轻云偎依过来,带着一股暖暖软软地馨香。
魏一觉阵阵作呕,他想将人甩出去,心中恶意骤起时,甚至恨不得直接将这不知道怎么就跑出来恼人的家伙千刀万剐了。但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忍着怒火,看着自己将人往怀里拢了拢。魏一觉不知道段疏阳此时是个什么样的心情,但他只觉得自己,像是在摸着一块将欲腐朽的生肉。
“殿下,你怎么起来了?”
“醒了,见你不在。夜里寒露中,你跑这来做什么?”
“今天……表哥他……”纪轻云低下头,“对不起殿下,我知你不喜,就想着悄悄地……表哥他……”
“呵,难为你了,”段疏阳轻笑一声,“也是,他从小就疼你。”
“是……殿下”纪轻云依偎在段疏阳身边,小心地问,“你与表哥相交一场,为何从不见你祭奠他?”
“嗯?”
“我就是奇怪,你们关系一直都很好。而且,我也并不介意。”
“怎么,觉得我薄情吗?”
“没有”纪轻云摇头,“殿下,其实,我知道,你是怕触景伤情。”
“哈”段疏阳大笑一声,“什么触景伤情,你这小脑瓜可真能胡思乱想,不过是觉得没甚意思罢了?”
“没意思?”
“是呀,人总要向前看,天天和过去纠纠缠缠,有甚意思!”
纪轻云诧异地抬头去看段疏阳,只是星不亮、月不明,些微的火光只将人脸庞映得晦暗难明,看不出多少情思、几分真意。
“那……殿下……”
“嗯?”
“若有一天是我……是我……殿下也会如此吗?”
“你嘛……”段疏阳轻轻笑了一声,“唔,那可说不好,所以你可要活得好好的。”
“哪有人能不死呢,”纪轻云呵呵笑了起来,“那我死也把你拉上!”
“这么离不开我?”
“是呀!下辈子我们还要在一起!”
“呵”
“好不好啊?”
“携尔之手,饮尔美酒,许尔嘉庆,三世三求……”
许尔嘉庆,三世三求……
许尔嘉庆,三世三求……
许尔嘉庆……
那吟咏声反复回荡着,回荡着,到最后,已经分不清是谁的声音了。
魏一觉猛得睁开眼睛,窗帘没拉严,从被漏下的一缕缝隙中,能看到外面啊的天又泛亮了。
他是真没想到,自己竟然就这么睡了一天。
身旁仍旧冰凉一片,阎朗还是没有回来。
我想他了……
魏一觉想,只要睁开眼,思念就开始折磨他的心肝脾肺,他的眼耳口鼻了。
啊!!!魏一觉哀嚎一声,要是能一觉睡到他回来就好了!
魏一觉又闭了会儿眼睛,大抵之前睡得太久了,现在怎么也睡不着了。
恍恍惚惚地爬起床,睡久了的身体有些难受。他也不知道该干什么,就只茫然地在屋子里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地走了一圈又一圈。
怎么没了阎朗,生活好像就没了丝毫意义一样呢。
魏一觉苦笑一声,这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嘴里的苦涩一波一波地涌上来,连绵不断,苦地人骂娘想哭,大抵是因为茶的味道太过奇葩了。
在刚刚失魂一般地游荡中,魏一觉也不知什么时候,顺手给自己泡了一壶茶。
茶是苦丁茶,难喝地很。
直到浓茶入口,魏一觉才一惊,回过神来,将口中的茶水艰难地吞咽入喉,他茫然地放下茶杯。
魏一觉和阎朗都不爱喝茶,但家里的茶倒是从白到黑,一直备得齐全。
积压的情绪像是一把将息未息的火,被这些微茶水一浇,反倒腾地熊熊燃烧起来。
像是愤怒像是委屈,悲伤恐惧搅和在一起,魏一觉本人都分不清那是个什么滋味儿。
啪——地一声,茶杯被扫了出去,茶水随着破碎的瓷杯,四分五裂,躺尸在光滑的地面上。
这就像是一个信号。
桌椅倾倒,盘碗杯碟,一堆接着一堆,碎了满地。
魏一觉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颓然地跪倒在地。佝偻着的身子,就像地上那朵香槟色的月季花,花叶凋零。
他似乎终于找到了点事情,来打发这难捱的时光了。
魏一觉不爱喝茶,更不喝苦丁茶。哪怕这茶减肥美容,降压防癌,清肝强心利腰子,哪怕被吹地天花乱坠,魏一觉也从不碰一下,他嫌苦。
当初不小心误喝一口,苦得魏大少连吃了半罐儿糖,以及三瓶阎朗。
爱喝苦丁茶的,从不是他……
爱喝苦丁茶的,是段疏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