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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如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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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T 3 SCENE 5
“你可以用这把匕首杀死我。”
高坐在上的红衣主教垂眼,漫不经心地吐出几个单词:“因为欺骗了你——现在你有两种选择,至于我的意见,希望你不是那么蠢。”
跌坐在地的情妇浑浑噩噩,连话都听不真切。柔软的发丝缠成一团,使她这个人都看起来狼狈不堪。
选择……她迷迷糊糊地想,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的。因为执掌大陆的教会立下过神圣契约,如果神职人员背叛教义,人们可以选择让渎职的家伙去死,但也可以放弃这个权利,作为补偿,他们会被满足一个愿望。
但那又怎么样呢。
“我的愿望?”她寡淡一笑,轻声道:“希望没有下辈子吧。”
“这个我无权决定。”
于是女人整理好衣摆,试图让自己体面一点,戴上最熟悉的笑容。怎么说呢,带着笑的人、皮面具与面部完美吻合,简直是她自己的脸,逼真地让人毛骨悚然。最后,她轻声道:
“那就快点死吧。”
主教执行完了这无不足道的任务,“……呐,。”
他转身离去,只留下低醇的声音在舞台上萦绕,像索命的鬼魅。
幕布落下,鲜血蜿蜒出来,像是缠绕丛生的草本植物。
特洛耶无聊地看了一眼时间,他真的是不能理解希莉亚的古怪品味,这个讲贤者推翻残暴教会统治的破戏,希莉亚看了无数遍,尤其是这一幕,还喜欢拉着他一起看。
以前怎么没发现她那么无聊呢?
……
过去的种种回忆像杯诱人的毒酒,即使知道不能沉沦,也会不自觉地吸引,然后走向不可挽回的毁灭。
特洛耶快要分不清戏剧与现实,结实的藤蔓将他的心脏都紧紧地缠绕住,然后慢慢收紧,又紧了些,让他痛得要窒息过去。
“你可以用这把匕首杀死我。”
希莉亚面色苍白,坐在她曾经最喜欢的藤椅上。她看起来是那么地柔弱而不堪一击,但特洛
耶知道现在的希莉亚比之前蹦蹦跳跳,脸色红润的时候强了不止一个量级。三年的时间已经过去,伪装成白兔的孤狼终于要亮出她的爪牙。
“这是你唯一的机会。”她灰蒙蒙的眼睛盯着他,像是清早烟雾弥漫的森林,令人迷失。
是了,她是贤者,现在执掌大陆的贤者中的一员,也签订过神圣契约。
她是一个贤者,是这片大陆上最高的统治者。
而他虽然未必卑微,在本质上却和戏剧里的情妇没什么不同,都是这般的无力,无力到可恨。
高高在上的,傲然的,不屑一顾的主教。
不屑一顾的,傲然的,高高在上的贤者。
继而,运用上个纪元神学院的老学究的古老类比式腔调,还能得出“傲然的,不屑一顾的,高高在上的希莉亚”这个结论。
是啊,她现在看起来真是一副令人恼火的傲慢模样,跟初见时别无二样。只是这些年的伪装,让他忘记了她当年有多么自负,和作为资本的强大实力。
在过去的过去,他参加了由青年贵族组织的圣真会,可直到三年前,他才第一次出去执行任务。圣真会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才第一次他就被派去刺杀星空系一脉的贤者,传说中最为神出鬼没的存在。
他是个生手,他承认。
如果他稍微对此有些了解,就不会为逮到一只迷途的“羊羔”欢呼,因为独行是处于对实力的绝对信任。可即使是最为老辣的猎手,也会被她所迷惑。她过于精致的眉眼,如同只是画家无处寄托的梦。可惜,说句实在话,她的气质压不住那具皮囊,而显得有些匠气。她看起来只是一个阴郁的小姑娘,而没有祸国殃民的自觉。
但她依然是美丽的,她依然可以自由出入他的梦境,伴随林间弥散开来的白雾,安静地等在宝石般澄澈透明的湖边,将手搭在小鹿上,再将温柔缱绻的目光投向他,将他的呼吸夺走,连同他的心一起。
三年前,希莉亚只有十六岁,在这样美好的岁月年华,他能夺走这样一个年轻的生命吗?——这是他本不应该产生的犹豫,早在入会宣誓的时候,特洛耶就应该抛弃所有的这些,蒙上眼睛,只做一个坚定的求道者。可她实在太美丽了,她的降生,应是世界的荣幸。
他尚在犹豫,希莉亚就已发现他的尾随。
这之后的激烈碰撞,狠狠嘲笑了他的自作多情——拜托,现在得求希莉亚大发善心了吧。
他从来没听说过那样强大的人,跟别提亲自遇到,与之相斗。
被派出来执行刺杀这样的任务,特洛耶绝不是泛泛之辈。相反,连用惊才艳艳这种词来形容都略显苍白。作为圣子,他还未尝一败过。
可他败的是这样惨。希莉亚甚至没有出招,她只是将自己的气息释放出来,无孔不入的压力就令他险些垮掉。慌忙中,他溃退到了迷雾之森。
迷雾之森是当今大陆大陆上最危险的去处之一,不仅是因为野兽和迷失的危险,更是由于那里迷惑人心的幻境。在这种情况下,实力上的绝对差距被无限缩小。希莉亚跟丢了。
他因为特殊原因,并不惧怕幻境——事实上,这也是他选择迷雾之森的原因。可他没有料到的是,掌管星空的大人同样具有看破一切幻境的能力。
他们一直深入到森林的中心。在那里,有一株巨大的异树。看到祂的第一眼,血液都随之沸腾。特洛耶不知道将祂称呼为“树”妥不妥当,因为他从没在大陆上见过这样的造物,叫祂“树”也只是因为轮廓相似。可祂并不可怖,祂甚至奇异漂亮得像异界来客,因此他会用“祂”来称呼这么一棵奇异之树。
特洛耶缓缓停下了步伐,出神地望着祂。紧随其后的希莉亚却好像对祂很忌惮,警惕地将自己隐匿在云雾之后,冷淡出声,“祂就是‘迷雾之森的神树’。”
【是的,我就是神树,世界的过去、现在、未来】
世界在坍塌,周围的景象迅速变幻,二人却一动也动不了。
【年轻人,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所有的精灵子好像在一瞬间全部背离他们而去,他们好像处在虚无的最高天,却又在下一瞬,灵魂回归。
特洛耶倚在壁橱边上,向来爱洁的他此时却满不在乎,漫不经心地想,他当时用自己的灵魂交换了什么呢?
希莉亚太强大了,不可思议到能以一己之力扭转整个战局,有这么一个变数在,他们就难以成功。如果用寻常方法,直到她死,教会都没有机会。可现在有一个捷径,他没有任何理由不走。于是他诅咒希莉亚失去力量。
然后他就失去了意识。
【……你想要什么?】
希莉亚僵直了背,她想要什么?
她是来自星塔的贤者,年纪轻轻就位高权重。地位?财富?名誉?学识?她已经站在了山巅,进无可进,她还有什么是需要许愿才能得到的呢?
她轻轻垂下眼,嘴唇几不可见地开阖。
【……特洛耶】
【我想和他在一起。】
梦境像河流一样湍急,还有大大小小的漩涡,一旦靠近就只能自求多福,河面上漂浮着稀奇古怪偏又杀伤性十足的东西,河面下暗潮涌动,挣扎着向着不可知的远方。
梦境又像时间,变幻莫测、时长时短,长的时候痛不欲生,短的时候怅然若失。像舞者的腰,拉开的弓;像歌者的雪山尖,迸血的伤口;像时间,像不朽,像虚无的最高天。
这他妈就是一个梦境。他们一个失去了力量,一个遗忘了芥蒂,在世界巨大的谎言舞池中翩翩起舞,两把利剑中只隔了层可有可无的泡沫。而现在,钢丝上起舞的他,亦或是她,都坠落了,向着深不见底的深渊。
谎言是有时限的。不再模糊的记忆就这样不加掩饰地告诉了他一切,而看似瘦弱的希莉亚引起了他最深层次的忌惮,尤其当她说,你可以杀死我。
但来自神树的奇迹好像出了点小问题,三年过去,他看见希莉亚,依然痛得无法呼吸。
他朝夕以对的爱人对他说,你可以杀死我。
她很强大,他感受的出来。即使她现在苍白着脸,刚刚恢复与至高神树的联系,的确虚弱不堪——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过去的三年里她切断了与神树的联系。虽然不知道她在神树的权限有多高,但希莉亚深厚不可估测的力量绝对不是她这个年纪会有的,从她的继承就可以看出她在贤者塔的地位绝对不低。现在,他打不过她,至于以后?更加不可能。
窗外的阳光铺洒进来,落在家里的一切上都剪满了金边,这是一个很安宁温馨的午后,很适合两人一起待在庭院外打瞌睡。
“你是谁呀,希莉亚。”他听到自己轻轻的声音,很陌生。
希莉亚没有回答,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
对于她的沉默,他不以为意,因为特洛耶自己都疑惑他为什么会问出这种问题来。
“迷雾之森。”
希莉亚将头轻轻抬起,静静地注视着他。
“你不是可以帮我完成一个愿望吗,陪我去那里,这就是。”
希莉亚灰色的眼睛好像又起了雾,渐渐地浓起来,但最终她还是点点头:“好的。”
或许他要在缘始的地方斩缘,希莉亚想。
如果这就是他的愿望……希莉亚猛地转过头,不让特洛耶看见自己噙泪的双眼。
只有神明知道,希莉亚感受到特洛耶对她的变化后,她有多少恨。
感情这种东希,真的只能用谎言才能编织出来吗?
希莉亚不知道。
迷雾之森是一个天然的屏障,它在历史上臭名昭著,在地理位置上也同样高调地叫嚣着自己的不同一般——事实如此,谁让它是艾森格矮人王国与森林精灵一族的分界线呢。与此同时,显而可见的是,想要进入迷雾之森,必须从中二选一。
艾森格和森林精灵地处同一片平原,却奇怪地寸草不生——传说是因为一位强大的白袍法师下的诅咒——但矮人却在此基础上铸就了大陆绝无仅有的白色圣域。之所以叫“白色圣域”,是因为那是一座全部用白色大理岩打造的石头城。不过当然,白色不是那里唯一的色彩。虽然没有真正的植物,但魔力捏造的幻景使它看起来与别的地方并无差别,只要不用手去触摸。而艾森格有全大陆最为完善的交通系统,对旅人十分贴心。一切都很好,只除了一点,致命的一点。好吧,实话实说,矮人是很排外的存在,一般人连通行资格都拿不到。当然,如果希莉亚亮出自己的身份,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要记得,贤者执掌的不是人类,而是大陆。可那样做的话,势必会惊动矮人,而希莉亚不想惹麻烦。
排除掉一个答案,似乎也只有森林精灵这么一个选项了。
“精灵已经与世隔绝大半个纪元了。”希莉亚饱含深意地说。
“我当然知道。可我不还同样知道,你的母亲是森林精灵一族的公主吗?”
希莉亚幽幽地叹了口气,嘴巴微微张开,像是说了什么,却到底没发出声音。
可是特洛耶却能读懂唇语,他还知道“你不懂”就是希莉亚未出鞘却依然刺痛心脏的利剑。
爱情啊,她脆弱易碎,原来真的只是凡人无所寄托的梦罢了。
特洛耶也幽幽地叹了口气。
又来了,这种熟悉的,恶心到甚至几欲作呕的感觉。明明离第一次刚刚出现的时间不远,却在短短的几小时之内反复出现,生生让他熟悉了起来。“你不懂”三个字足以将他的千言万语给堵回去。希莉亚怎么会知道言语的力量呢?或许她此时只是无意识地抗拒,却在他两之间划出了一道分明的界限。横在他们之间的沟壑深不见底,而他甚至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昨天他还过着平凡而幸福的生活,今天就如同收到死刑的判决书,不明原因,并且没有缓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