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门下》阿森纳杀虫剂

4、柳枝

　　夤夜，无月，无星。
　　“你胡说！！我才不是什么怪物！”穿着赭色罗裙的小姑娘嘶哑着喉咙大喊道。
　　与此同时，留芳村里最简陋的那间茅屋正在明媚的火焰中痛苦地吱呀怪叫。火光照亮了半面山崖，木屑染着火星纷飞跳跃，转瞬即逝。
　　“还说你不是！常人岂能凭空化出火焰，”此刻围观者不在少数，却都只敢远远看着，不敢靠近半步，“自小就是不祥之躯，你娘亲就是被你给害死的！这种人为什么还要把她留在村子里，难道非要等她来祸害大家么？！”一位大娘很是义愤填膺。
　　“把她赶出去！”“赶出去！”村民齐声附和，喊声震天。
　　小姑娘失魂落魄地后退几步，颓然坐倒在地。她身上罗裙几乎已烧得只剩几块布片，堪堪挂在她小小的身躯上，乌发半数被灼，头皮上烫起的水泡有的已经破裂，脓血舔着灼出的伤口，生疼。
　　泪水在她又深又亮的眸子里滚着，就是不肯落下来。她十指死死抠住泥土，不出意料，掌心触到的青草顷刻间化为灰烬。
　　茅屋突然坍塌，一根长房梁当头劈下。
　　柳枝倒吸一口冷气，直挺挺地从床上坐起来，冷汗涔涔而下。
　　“哎呀你可吓死我了，好不容易睡着了，翻来覆去嘴里不停地讲胡话，可是又做噩梦了？”章瑜坐在她床边，一脸担忧。
　　柳枝大力甩了甩脑袋，又狠命掐了自己两把，这才终于清醒过来。
　　“傻鱼我没事，”她唇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陪我出去练练功吧。”说完抄起霓裳鞭径直走到院内。
　　时逢仲春，院中桃花盛放，层层叠叠，绚烂非常。柳枝抖开长鞭，闭目凝神聚气，陡然跃起腾空，鞭随身形而动，轻盈灵巧，收放自如。地上落花被鞭气激扬至半空，树间花瓣亦被震落，一时间花雨满天，翩跹纷扬。
　　这套惊鸿鞭法由师父安都都亲创亲授，共七七四十九式。虽说风华一派武功多中规中矩，这套鞭法却招式繁复，富于变幻，攻之以出其不意，守之以稳中求进，实乃鞭法中的上乘之作。又因招式优雅翩然，故命名曰“惊鸿”。
　　十八年前副掌门良木下雪祝山游历，途经留芳村，恰巧遇见柳枝居无定所，孤苦无依，又见其骨骼清奇，脉象如盘走珠，其间灵力涌动，是习术习武之材，便带回雪祝山，安排在安都都门下悉心调教。
　　一套鞭法使毕，柳枝收了霓裳鞭，整了整额前的碎发。章瑜走到她身前，咬咬嘴唇，欲言又止。
　　柳枝看她一眼，笑道：“好了傻鱼，你不用劝我了，我知道山下最近不大太平，老安也叮嘱过能不下山就不下山。我自己会小心的，放心哈。”说罢，一声唿哨，一匹小红马应声而至。柳枝飞身上马，“我或许亥时才回来，你就不用等我吃饭了。驾！”
　　章瑜望着一人一马远去，只得叹口气回房。
　　她知今日三月初四，是柳枝的生辰，也是其母亲的忌日。每年此时，柳枝必会下山祭奠母亲。
　　满地桃花被风吹散，转眼间又是一层落下。

　　距雪祝山百里，忘忧河畔，客歆酒肆。
　　这是整个西部最大的一间酒肆，存在已逾百年。不仅陈设精巧，各色酒菜佳肴更是数不胜数。风华门每逢重大宴饮，皆来此处。
　　“呦，柳姑娘您来了！”店小二满脸堆笑，殷勤地招呼着，“您坐您坐，还是给您上竹叶青？”
　　“嗯，要冷的。”柳枝漠然应了一句。每年祭奠完母亲，她都会来此一醉方休，也算是给自己庆个生辰。
　　“好嘞没问题，您稍等！”店小二欢快地领命而去。
　　柳枝望向窗外，人群熙攘，她思绪越飞越远，八壶竹叶青转眼间没了大半。
　　“列为客官，在下这厢有礼了！”一身着青布长衫，手持折扇的书生唇角含笑，向四周看客团团作揖。
　　柳枝早听说酒肆里来了位说书先生，口齿伶俐，唇如枪舌如剑，口技功夫更是了得，今日终得一见，倒也十分想见识见识他的本事。
　　只见他一拍抚尺，一展折扇：“上回书说道，风华门下之奇门术数——大衍术，此术数神秘诡谲，据说只需一名曰马良之笔，再有风华独门秘诀加持，于第一片雪花落至雪祝山之时施展，但凡由该笔书写之故事，必会应验。千百年来，风华门年年施展此术，未有不成之时。六年前妖怪林之妖物一夜癫狂，致使周边小国血流成河，五年前齐国一夜间生灵涂炭，这些，全拜风华门所赐啊！此门居心不良，定要引发天下大乱，罪行昭昭，罄竹难……”
　　话还未出口，一条火红色长鞭破空而至，说书先生未及闪避，甚至没看清这鞭子是打哪儿来的，整个人便被它卷到半空，直直甩到酒肆外的街道上。
　　柳枝满面怒容地冲出来，对着他劈面就是一鞭：“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就在此妖言惑众，风华一门世代清贵，岂容你轻言污蔑！”
　　说书先生痛得蜷成一团，柳枝挥鞭又要打，鞭梢忽被一股无形之力推得失了准头，这力初时绵软，待其顺着长鞭攀至柳枝手掌时，竟已然化为雷霆之势，震得柳枝霓裳鞭脱手，后退十余步方才勉强稳住身形。
　　柳枝心下大惑，望向出招之人，刚好见他收掌。
　　来者身形高大圆润，髯须斑白，布满两腮，从额头到脖颈无一处没有皱褶，使整张脸沟壑纵横，老态龙钟。双眉倒竖，极显凶相。要不是柳枝对他的招式再熟悉不过，是绝对认不出他是谁的。
　　“师……师父？”她试探性地开口，这不是她师父第一次乔装打扮，可这扮相，绝对是最离谱的一次。
　　安都都斜了她一眼，道：“难得听你叫我一声师父。”他历来为人温和，从不摆架子，还时常与弟子们开开玩笑，因此小弟子们对他也越发没大没小。
　　柳枝见师父来了，自然不敢再动手，酒也醒了大半。那说书先生赶紧溜之大吉。
　　她垂头丧气地跟在师父身后又进了客歆酒肆，脸上余怒未消，柳眉在眉心拧成一团。
　　“师父！为何不让我教训他？难道任由他胡说八道败坏我风华名声吗？您又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气！”
　　安都都没理她，坐下随手拿起一个杯子自斟自饮起来。倒不是疲于解释，而是他深知自己这个小弟子虽冲动任性，却绝非不明事理之人。与其费唇舌倒不如让她自己想明白。
　　柳枝见师父不开口，便很自觉地闭了嘴。冷静了一会儿又小声嘟囔：“老安我知道，这些传言存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一人之力又岂能堵住悠悠众口？”她懊恼地抓抓头皮，“可这大衍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何人人都道我风华利用此术祸乱苍生？”
　　安都都又啜了口酒，这才缓缓开口。
　　“我风华昌荣数载你可知有何缘由？权势滔天也好，位卑言轻也好，我们很少参与江湖纷争。这一形势当然是建立在我们实力之上的。但那只是手段，我们风华历代弟子毕生追寻的不是武力，不是霸权，而是人族武学和智识的巅峰。所以从开宗立派以来，各式各样的武学奇门层出不穷。”
　　“大衍术只不过是其中一个。”
　　“甚至不能称作‘术’，还只是一个雏形。《广雅》有云：术，道也。她只不过偶然走了过去，还没找到那条道路在哪。”
　　“只不过，世人善妒又善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