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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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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阳光从层层叠叠的树枝树叶中穿破进来,一缕一缕地照射出斑驳的光影。冷杉上垂下的松萝,就像是重重的帷蔓。小鸟是最先醒来的,叽叽喳喳,啾啾啁啁,热闹得紧。林间不时还传来什么东西在树林间跳落的声音。
崽崽醒来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撒木图已经睡在了自己身边,毯子也被他裹走了一半,一只手还重重地压在自己腰上。
他吓得一个激灵,跳了起来,恼怒地用脚一踢撒木图:“你给我起来!”
撒木图被踢醒了,揉了揉眼睛,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莫名其妙地问他:“怎么了?”
崽崽怒吼:“你干嘛和我睡在一起?”
撒木图理直气壮地说:“我只是睡在我的毯子下面!”
崽崽“你、你”的你了两声,说不下去了。
是啊,这森林里到了夜晚这么冷,没理由不让他和自己盖一条毯子,更何况,毯子本来就是撒木图的。
撒木图不满的嘀咕:“就为这点事把我叫起来。”躺下继续睡。
崽崽很委屈:“我从来是一个人睡的!”
“那你回家去,准没人和你争毯子。”
崽崽又不说话了。
回家?至少也要等爹爹气消了再说。再则在这森林里,离开了撒木图,他只怕连十步都走不远。
只好先忍了再说。
收拾好了东西,两人继续在林中穿行。
苏里一年里有大半的时间是干冷严寒的,虽然到了盛夏时,阳光直射下来可以晒得人脱皮,可是水源的缺乏,让这块土地的主色,永远没有江南那种活泼泼的绿。所以此地的很多地名,都会带了一个干字,奇的是很多地方叫干坝子、干海子,兴许多年前,苏里其实也是水草丰茂之地吧。而水与草正是撒图族人赖以生存的两样东西。连两族的交战,也与此紧密相关。水草丰盛之年,边境相对平和。每当旱季来临,可放牧牛羊的草地越来越少时,撒图族人的战马,就必定会恶梦一样出现在苏里关前。
在这片土地上,干塘森林的存在,就好像神的存在一样,是个奇迹。
距苏里城十余里,便是广袤的干塘森林,参天的古树像战士一样挺立,杂木灌木从生,很多地方人迹罕至,是苏里地方许多动物的圣地。苏里唯一的一条河,从这里蜿蜒流出。撒图族人中最骠悍的一支便世代居于此,只是他们行踪隐密,外人很少有人见过他们的真面目。
崽崽第一次进入了干塘森林,所见所闻,无一不新鲜。
跟在撒木图身后,他很快忘记了早上的不快,向撒木图问了这个又问那个。撒木图到也耐烦,一一回答。有时崽崽只顾得看两边风景,不小心摔倒,撒木图就拉他起来,顺便不忘了讥讽一下崽崽“小鸡子”的身板。
反正崽崽恼他恼不了多久。即便真的恼了不理他,只要撒木图故做神密地一指某处,说声:“你瞧!”
崽崽就会兴奋地开口问:“什么什么?你瞧见什么了?”
不过崽崽也不是肯轻易吃亏的人,他每次叫撒木图的名字,都故意含含糊糊地叫成“傻木头。”
起初撒木图还执意要他改,改到后来撒木图麻木了,就随他叫“傻木头”了。
撒木图几乎从来没有过像崽崽这样的年龄相仿的玩伴,起初还有点嫌他聒噪,两天下来,竟也习惯了他像个影子一样在自己身边。两人说说笑笑斗斗嘴,不知不觉就走了很远。
撒木图心中惊奇,看着崽崽的样子,像个骄少年,没想到他竟然跟得上自己,走了这许久也不叫累,实在小看了他。
真想就这样和他一起走下去。只是,临来时有人特意嘱咐了,叫他千万不可以让别人发现自己行踪,他自己也想不出理由,怎么会让崽崽跟了他两天。
或许他很寂寞,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明天的路程不能再让他一起走了。
撒木图暗下了决心。
晚间歇在林中,砍树之类照旧是撒木图的活。崽崽突然对他一直挂在腰间的那把短刀感起了兴趣。那把刀的刀鞘很精致,皮子上嵌了绿松石,刀把是牛角磨的,刻了几个怪怪的符号,是撒图族人祈祷勇气和胜利的符号,刀一出鞘时会带出一道凛然寒光,锋利无比。
崽崽不禁艳羡地对他说:“你这把刀真漂亮。给我瞧瞧行么?”
撒木图头也不回:“不行。”
“你真小气。”
“撒图人的刀是他的生命,怎么可以随意给别人?”
崽崽不甘心:“我就看一眼也不行么?”
撒木图说:“你知不知道撒图族人什么时候会把刀解下来?”
崽崽不解地看着他。
撒木图促狭地一笑:“是遇到他的心上人的时候。他会把刀和自己的命一起送给她。你现在还想看我的刀吗?”
崽崽的脸虽然满面尘土,脏得快看不出肤色,此刻还是能看出有一点点红了。撒木图笑得更开心了:“反正你这小鸡子似的身板,说你是个姑娘也有人信。你就当我的心上人吧。”
崽崽脸涨得更红:“你少胡说八道!”
撒木图把一个炊饼丢给了他:“喏,今晚的晚饭。你要是想长结实点,不再被我取笑,就多吃些。”
餐餐吃的是炊饼。崽崽多半吃得腻了,一次比一次吃得少。此刻他拿着一小块饼子,老鼠磨牙一般,细碎细碎咬了吃。
撒木图看得好笑,对他说道:“你呀,还是吃不得苦的人。没受过种罪吧?”
崽崽无声抗议似的,立时咬了一大口,结果噎住了,鸡一样伸长了脖子,用手抚了半天没咽下去。
撒木图叹口气把水袋递给他。
“明天我不能带你一起走了。这路前方不远有个岔路口,你往右走,只消半天功夫,就能找到几户看山的人家,你就说,是我叫你去找他们的。你要他们给你准备点干粮,再准备匹马,回家去吧。”
他话音未落,崽崽已经被水呛到剧烈咳嗽起来。撒木图赶忙坐过去,帮他拍拍背。
好容易喘过气来,崽崽抬头看着他,委屈地说:“你要甩下我不管了?”
撒木图道:“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你老跟着我做什么?你终究要回家去,就算犯了再大的错,你爹娘也会原谅你的。你这样跑了出来,他们一定很担心你。”
崽崽红了眼圈:“我早就没有娘亲了。是父、嗯,是爹爹将我带大的。”
撒木图低声道:“咱俩一样的,我虽然有爹爹,也和没有一般。是娘亲将我带大的。”
崽崽软语相求:“我是犯了错跑出来的,这会儿回去,爹爹多半会打死我的。你还是带了我走吧。”
撒木图差点答应,想了想硬了心肠,对他说:“不行。明日我去的地方不能带着你走。反正咱俩总有一天分开,你别再緾着我!”
崽崽知道撒木图说一不二,也不再多说了。坐火边一动不动。
撒木图道:“早点睡吧,明儿还要走这么远的路。”
崽崽不理他,仍是坐着不动。
撒木图猜到了他的心思,失笑道:“莫非你想坐一夜,守着我不许我溜?你跟定我了?”
崽崽看他一眼,说不出的倔强。
撒木图好气又好笑地说:“那随你,我可睡了。”说完自顾自躺下歇息。
他知道崽崽是贪睡之人,绝无可能坐一夜不睡。果然天未亮他醒来时,崽崽已经歪在地上睡着了。
借着快熄灭的火堆的余光,他看见崽崽睡着的样子稚气未脱,长长的睫毛微微闪动着,就像个漂亮的小瓷娃儿。
撒木图怔怔地看着他,竟然有点舍不得。半响,他在火堆里添了木柴,将火烧旺了些,又把毯子轻轻盖在他身上,再将剩下的两个饼子拿了一个出来,放在他身边,转念想了一想,将剩下的一个也放下了。
最后看了他一眼,蹑手蹑脚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