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露声色》没有梦

5、第 5 章

　　路南手机不往学校带，借柯遥手机给他妈打了个电话汇报行程，只说跟朋友出去玩不回来吃晚饭，还刻意隐瞒了柯遥的名字。
　　学生在学校里通常没什么趣事，就把学校风云人物传闻的各式传闻在茶余饭后讲给父母当八卦，一来二去柯遥的名声在父母那里不是很好听，甚至成了响当当的反面人物。
　　路南他妈也没疑心，只让他早点回来。
　　柯遥拎着两袋吃的，左手的刚从奶茶店拎出来，鸡排烤翅奶茶，热腾腾的鸡排不停的冒香味，飘香十里，加满了冰块的奶茶杯壁上冒出遇热凝成的水珠，还有一袋是从超市买的各种零食。
　　一班公交刚停，柯遥就从站台奔了下去，两步上了台阶。他们这的公交还在所有人员自主投币阶段，路南刚从兜里找出四颗硬币，抬头却见柯遥已经把一张五块钱塞了进去，都没回头看，自顾自往公交最里头走。
　　路南只好把四枚硬币分成两堆，一半倒回口袋，捏着还有两枚去坐到柯遥旁边。柯遥把两袋吃的往旁边的空座一放，解放双手，还注意着把奶茶摆正了。
　　路南把两枚硬币放进他上衣左胸贴身的口袋里。
　　“两块钱而已，干嘛。”柯遥笑着，拍了拍上衣口袋。
　　目的地不太远，是岛西边的一片海域，七八月份旅游旺季过去，天气转凉，已经没什么人来旅游了。秋老虎逼近，暑假收尾，沙滩上原先为旅客准备的凉棚都收了起来。禁渔期已过，海边原先堆积的渔网都已然被渔船带走，只在空气中留下一些海生鲜的味道和地上海产的干瘪残肢。
　　六点左右，天色暗淡，正对着海滩的民宿也没几家亮着灯，唯有海风裹挟着海水淡淡的腥味一阵一阵席卷过来。
　　海边风大，两个人都没带外套，一件单衣被风吹了一会竟然有点冷，当即都有些后悔没带一件薄外套，回去怕是要感冒。
　　路南隔着大坝望着波澜壮阔的海，被风吹的鼻头发酸，吸了吸鼻子，冒出点厚重的鼻音：“我上次来，水还挺黄的，估计治理过了吧。”
　　他住在里边一点，也没空天天跑过来看大海，上次来是初二组织春游，隐约记得那时候这块地儿还没作为旅游景点被开发，沙滩上都是白沙跟鹅卵石，混杂着各种垃圾，水也黄不拉几的，这才没多久就变了个样。
　　柯遥哼笑，一屁股坐在大坝上。他解开袋子从里边取出一杯金桔柠檬用力晃了晃，拿吸管戳进去，猛灌一口，冰凉的液体入口，顺着喉管灌入胃里，他满足的伸了个懒腰，呈大字型躺倒，双脚荡在半空中，仍凭海风将他裹在其中慢慢舔舐。
　　“我都来这一年多快两年了，海却没见过几次，说出去都丢人。”
　　路南摸摸鼻子，跟着坐到他旁边去：“我也没来过几次。”
　　“你想来随时可以。”
　　“一个人过来，死了都不知道。”柯遥挑挑眉，爬起来做了个佯装要跳下去的姿势，路南在旁边一把拽住他胳膊。
　　柯遥哈哈大笑。
　　“傻子才不要命往下跳。”
　　他拆开一包薯片，一边嚼鸡排，没一会又塞一片乐事，把它咬的沙沙作响：“如果不是……我还是挺喜欢海的。以前在家的时候，从来没见过。”
　　前半句话是突然断掉的，路南看向他，柯遥却从坝上跳下来，往一个方向跑了，他刚想跟上去，柯遥冲他摆了摆手让他乖乖在原地带着，自己很快回来。
　　路南迟疑了一会，只好捧起自己那杯奶茶，闭上眼睛感受迎面吹来的风。他很少有这么空闲的时候，这对他而言是难得是惬意了。
　　“如果不是……”
　　如果不是什么？
　　柯遥总算显得很随和，好像什么都说，可是路南，从来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他对他的了解，除了这几天的简单相处，自始至终都仅仅来自于别人的听说。
　　听说柯遥是那样的无恶不作，听说柯遥那样魅力无边，听说柯遥……等到听说的有色镜片慢慢被砸碎，他发现他那么平凡，可是也那么出众。
　　海浪拍打着沙滩，圆滑如盘的落日渐渐被海平面吞没，掀起的波浪给巨大的残阳镶上暗沉的纹身，像鱼纹又像花边，乍一眼恍若给太阳套上一件形状曲折的礼服。轮子摩擦地面发出的声音在耳边由远及近，路南扭过头去，柯遥踩着块滑板飞快地滑过来。
　　路南看不清他的脸，黯淡暮色吞没他的身躯，只细细勾勒出少年人纤细颀长的身体线条，线条之外笼着一层淡淡的光芒，像层柔软的绒毛附在上边。他软软的发丝在风里飘扬，偶尔跳出那规矩的框界来，令人想伸手去触。路南素来不爱看动漫小说，却也觉得这时的柯遥活生像从哪个异次元世界里冲破屏障而来的。
　　柯遥的一切都是轻盈的，鲜活的，声色张扬的。路南抬着头，看见一只海鸥张翅越过海面，黑色的影子翩跹过少年的头顶，蓦然成画。
　　他总觉得记忆里有过这个片段，或许是在梦里见过，只是梦里的场景从来都模糊不堪，也听不清对面的人在向他说些什么，忽远忽近，像颗变幻的水珠，摇摇晃晃隐去视听。直到今日，光盘复刻一般出现在他眼前，被清晰的映在他眼眸里，一直沉到脑海深处去。
　　柯遥背着漫天的霞光，离他越来越近，滑行的速度也越来越快，直到跟路南面对面停下。
　　他跳下滑板，又爬上大坝，把那块滑板拎起来放到路灯底下，好让路南能看清。
　　路南定睛一瞧，滑板通体是黑色的，板正面有一串英文字母，路南在心底拼了一遍，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单词。用黄色爆炸式字体的单词占了大半板面，字母外围还镶了个粗犷的白边，倒很有漫画气息，神气又大气，还隐约透露出一丝俏皮。
　　柯遥得意洋洋的抬了抬下巴：“前些日子刚买的，酷吧。”
　　路南不懂滑板，但也觉得这滑板颇好看，真心实意的点点头。
　　柯遥捡了根盒子里的薯条，蘸番茄酱塞进嘴巴里，盘腿正对着路南。
　　“之前的板子刚断了，幸亏托朋友搞的这个刚好到，限量版的。”柯遥眉飞色舞的指着滑板角落一行字，路南凑近了，见写着01/45，估计是限量45块。
　　柯遥见路南就看着那块滑板什么都不说，凑过去盯着他。
　　“发什么愣呢，别又在想什么学习的东西。”
　　路南给他吓一跳，屁股往后挪了挪，剧烈摇头。
　　“你要不要试试？我看你每天在学校也不讲什么话，什么也不玩，不无聊嘛。”
　　路南闻言，满口推脱。
　　他从小性子淡淡的，或许是生活环境的缘故。家里虽然不是不富裕，由于母亲极持家，很少给他物质的东西，路南懂事，也从不讨着要，导致他很少接触到同龄人都拥有的玩具。在出行并不方便的小岛里，也不曾多少次去见到外头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走的最远的一次还是跟着朋友去隔壁的S市探亲访友。路南平日里没表现出来，骨子里却带着一点怯懦和内向，这是他心里的一点小九九，一点隐秘的不为人知的自卑。
　　滑板虽在网上见过，也见同学玩过，但近距离要他上手，总有种畏惧和尴尬，他和柯遥也没有熟到什么囧事都可以互相分享的程度，他怕自己玩不好在对方面前闹笑话。
　　“哎，别这么扫兴嘛。”柯遥不依不饶，硬是把路南从半人高的大坝上扯下来，把那块滑板踩在他面前。
　　路南盯着那块精致漂亮的滑板，面如土色。
　　“干嘛干嘛，开心一点，又不是要你怎么样，很简单的，我教你啊。”
　　柯遥见他这副表情，大力拍了拍他肩膀，很是豪迈，路南被他拍的肺都要吐出来，身体前倾，一个踉跄差点没拥抱大地，他使劲咳嗽了两声勉强站稳。
　　柯遥抬起头满脸无辜的道歉：“不好意思。”
　　又低头嘟囔了句什么“哦，左脚”，路南没听懂，继续用各种一点都不靠谱的理由推脱，磨蹭到最后被柯遥按上了滑板。
　　路南左脚踩着那半板，心里那点莫名的羞耻全冲上来，脸都涨红了，柯遥在心里纳闷，平日里也没见他这么害羞啊。
　　“看那四个洞，脚往后挪一点，哎再往前挪一点点，对，可以。”他右脚还在地上，还算有点安全感，在柯遥指导下把左脚摆放到了正确位置，然而这板在他脚下就跟风火轮似的，路南恨不得拔腿就跑。
　　柯遥鼓鼓腮帮子，教他把右脚也放上去，想先教路南在上边站稳了。
　　“重心放在左脚，后脚放在这里，翘起的这边。”柯遥指着滑板一个部位，路南艰难的扭头去看。
　　他勉强尝试了两次，然而每次刚抬起右脚就感觉到脚下的滑板轮子蠢蠢欲动，感觉自己要像个要解体的火箭一样立马冲出去，于是心慌慌的又踩到地上，过程不超过两秒。
　　多次下来，每次还没开始就失败了。
　　“失败乃成功之母，没有失败怎么生成功。”
　　柯遥仰天长叹，抓住路南手按在自己肩膀上。
　　柯遥很瘦，肩膀上的那块骨头硌着路南手心，有点疼。前几天物理课刚讲，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他心思一动，手往里头移了几寸，碰到了柯遥突出的锁骨。
　　“你先踩上来，搭着我。”
　　柯遥往旁边迈一步，跟滑板处于平行位置，另一只手搭上自己肩膀上路南的手。他手热热的，很软。
　　“补药害怕。”他板着脸，严肃的点点头。
　　路南在心里叹气，抿了抿唇点头，死马当做活马医。
　　滑板动了一下，柯遥用了把力，勉强让路南停在原地，脚下不稳的感觉让路南非常没安全感，一手扶着柯遥肩膀，另一只手死死抓着对方的手臂。
　　“重心前倾，右脚，就那个位置不要动。” 柯遥认真的做着指挥，看路南姿势正确了，帮着他滑了几米，心安理得放了手。
　　能滑出几米的时候路南心里是很惊喜的，然而一等柯遥放手，原形毕露，他踩在滑板上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往前冲。突如其来的加速让他脑子一片空白，当即把柯遥教他的几个要领忘的一干二净，两只无处安放的脚在滑板上不知所措的一片乱踩，滑板却怎么都没停下来。
　　柯遥在原地眨了眨眼，仿佛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啥。
　　伴随着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叫，路南实在找不到办法，紧闭眼睛迎着风结结巴巴的冲身后目瞪口呆的柯遥喊：“柯遥，我，我，我怎么下来啊！”
　　柯遥咽了口唾沫，后知后觉，干巴巴的自言自语。
　　“完了，我忘了这是个小斜坡……”
　　“我靠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