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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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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外婆的辛酸
日出日落,吴师傅逐渐的把东屋隆门收拾停当。终于,二木匠家喜气盈门。
如今结婚、吃面就招待客人来说还真是方便。村镇街道里住的都到临近的食堂里招待,如果是偏远的村庄还有专门下乡包桌的,照样省事。二木匠就在本街聚贤阁包了十几桌。
大媒人梁二爷、老支书和耿娃提前安排过待客的礼数。对联是现成的,但不能都买,窗花是自己剪的,祥嫂、耿嫂等村里会剪窗花的姑娘媳妇围了一桌子,热热闹闹的。这些年二木匠又当爹又当妈,如今澎弟一结婚便了却了他的一桩心愿。
王干娘、猫子妈、石头娘等从新房出来,这会落座在旁边的空桌子上喝茶。
几个本家兄弟把对联买了回来,耿娃、祥子、小狮子在一张空桌子上挑,为了明日节省时间,对联今天就要提前贴上的。大门上的、厨房的、洞房的。。。。一一对应。
猫子几个把新房布置妥当就和澎弟一起走出来,王干娘看见就把澎弟叫住。
“干娘,有事儿?”
“我来问你,你媳妇长得咋样?”
“可好看呢!”澎弟爱说笑,知道干娘这是在逗他。
“有多好看?你跟干娘说说。”
“有种黑玫瑰,你见过吗?”
“呦嗨!干娘活这么大岁数还真么见过!”
“那黑珍珠您一定知道!”猫子见缝插针说到。
“他要是一轱辘掉到锅旮旯里,你还不一定能找的找她呢!”澎弟自娱自乐,其实他媳妇长得如花似玉,人见人爱。
“---黑妮寻个白娃!”惹得一片笑声。
猫子哥几个又围过来看剪纸。论手艺当推耿嫂、祥嫂与二妞。“二龙戏珠”、“龙凤呈祥”、“心心相印”等复杂美丽的图案自然出自她仨的巧手。看见而二位嫂子,哥几个自然就想起了前几日那“醉汉子”还有那撵贼的“勇士”。
猫子拿起了“二龙戏珠”冲身边的耿嫂赞叹:“人长的漂亮,剪出的窗花也漂亮!”
“好看吧!,等你将来结亲了嫂子也给你剪一个。”
“那是,嫂子,听说你小解绊跟头了,额头磕在门楣上了。”
“去!没个正经!”说着一手不由得去摸摸额头,仿佛那淤青的地方还隐隐作痛。
“嗯---哼!”耿娃重重的干咳了一声,耿嫂收心,便不再言语了。
耿娃在场,猫子哥几个不敢造次。猫子又拿起祥嫂的“龙凤呈祥”:“嫂子,听说你们家前几天招贼了?”
“你们家才招贼了!”这一声有力的反击仿佛把晦气也冲了过来,桌上的姑娘媳妇都笑了起来。
“咦,还不承认,祥哥是不是?”猫子冲着正在挑对联的祥子喊道。
“得得得,哪壶不开提哪壶!”祥子脸上泛红,看来投鸡笼的事祥嫂还蒙在鼓里。
“真没看见贼的那张白厚脸?”
“那可是个良心贼!”
“。。。。。。”
哥几个你一言我一语。
女人到底禁不住哥几个的挑唆便打开话匣:“可不是,那天晚上咱村三家招贼,老王家的丢一只,老白家的只剩下一只,俺家的一只也没偷走。多亏祥子回来的及时。。。。跟那贼打了个照面。”
“那凭咱祥哥的力气,一伸手还不把那小贼按倒在地?”猫子狞笑着蔑斜祥子一眼。
“唉---逮贼容易放贼难!”
“多善良!感情是跟那贼一伙的?”
“祥哥,说话呀?”
哥几个七嘴八舌,祥子装聋作哑,拿一副对联贴去了。
猫子又来到姐姐身边。其实石头就站在一旁。他伸手拿起二妞的“心心相印”,二妞伸手去打,见是石头就立马把手缩了回去。在场的姑娘媳妇们看见都在心暗暗发笑。二妞一心喜欢着石头,这在麦仁店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猫子更清楚姐姐心里想的是啥,因此姐弟俩常常闹玩笑出洋相。
“石头,好看吗?”猫子从石头手中接过剪纸。
“好看。”石头答道。
“你知道这里边的寓意吗?”猫子故作神秘的问道。
“嘻,谁不知道?永结同心呗!”石头脱口而出,并没有理解猫子的用意。二妞的脸却红若桃花。
“姐,光剪纸剪得好看可是不会连一针一线,将来婆婆还是不稀罕!”
二妞起身扬起巴掌要打,猫子偏绕着王干娘和石头娘那张桌子转,不是躲在王干娘身后就是躲在石头娘跟前,还时不时做出手势挑衅:
“来呀?打呀?够不着了吧?”
二妞无奈,只好收手坐了下来,因为坐在她面前的石头娘或许将来就是她的婆婆。因此,她三分恼怒,七分羞涩,像桃花含苞笑得有点忍俊不禁。
鞭炮声、唢呐声、欢笑声、、、、、、熙熙攘攘的一片。
迎亲的车队缓缓驶向二木匠家门前,红色的地毯穿过彩门一直延伸到门口,两厢摆满了花篮,整整齐齐。摄影师忙着寻找合适的位置。
藤弟西装革履,满面红光向车里的新娘献花施礼,然后将新娘抱起。她这一路自穿上上轿衣、上轿鞋,脚不落地,不沾灰星。藤澎弟走上红毯,门口燃起了两堆篝火,两串“大地红”噼噼啪啪。七硝纸普降祥云,红麦麸以示洪福齐天,花生糖果以示生男也生女,小两口幸福甜蜜。新郎新娘在亲朋好友们的簇拥欢笑声里送入洞房。。。。。
小狮子把梁二爷送回家后就回到了外婆的店。书房虽然孤寂,但二木匠家那喜庆的气氛始终洋溢在他脸上。今儿个澎弟结婚使他有机会了解麦仁店一套完整的婚姻习俗。刚刚打开笔记想记点什么,外婆就不声不响的端了杯茶进来,女人走路都有这种本事。
一股宁人的芳香沁人心脾!这一定是武夷山的铁观音。小狮子没有作声而是报以微笑。
酒力使他热血沸腾,到现在脸上还热辣辣的。小狮子接过茶杯抿了一口,然后便一饮而尽。茶香渐渐驱散了心中的烦躁,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无可替代的清爽。那种透彻如同溪水从头顶浇下,流至心田的干涸
小狮子出了一身透汗,外婆关怀备至,拿起脸架上的毛巾给他擦去额头上的汗水,顺便坐在他身边床沿上。
“新娘漂亮吗?”外婆问。
“嗯。”
“看到别人结婚,自己作何感想?”
“麦仁店方圆十里之内,从今天起又少了一对孤男寡女。”小狮子调侃。
“又耍贫嘴。人家说什么时候把你那个江珊小姐----代号什么来着?”外婆挺认真的。
“凌波仙子,简称凌子。”小狮子答道。
“对,把那个叫凌子的姑娘带来让外婆瞧瞧?”
“您怎么会想起她了?”小狮子疑惑的问。
“见异思迁,出入成双嘛。”外婆有感而发。
“电脑里不是有本相册?照片您不是经常看嘛!”
“相片毕竟跟真人有一定的差距。”外婆的话勾起了小狮子对恋人的一片温情。她那双丹凤眼不大不小,特具神采鼻窝起汪着一杯美酒,漂浮着的雪莲像极了妈妈。
“外婆,她就是我心中的凤凰。”小狮子坚定的说道。
“嗯,外婆院子里种有梧桐树。”外婆坚决肯定的回答:“载上梧桐树,不愁凤凰飞不起来。”
“我们经常闹着玩,也不全是。反正都一样,她好像永远都长不大。”小狮子满脸的甜蜜,心里就好像放着块沙梨。
“你也长不大。哎?她问你叫什么来着?”
“广玉兰。后来觉着俗就改叫小名---小狮子。不过外加一个‘亲’字。”
“哎呦,真是肉麻。”外婆啧啧声连连,想象着摇了下头说:“直教人起鸡皮疙瘩。”
“一般情况下我们不这样。”小狮子补充道。
“那不一般情况呢?”外婆又问。
“她喜欢我叫她姐,其实她比我小。”
“那她怎么称谓你?”
“她唤我傻瓜,我就叫她疯子,她一高兴嘴就特甜,哥长哥短的叫。”
“就这些?”
“有时候她叫我塞伦盖蒂或桑德鲁,其实我喜欢马赛马拉的狂野。赛轮盖蒂是坦桑尼亚国家公园,桑德鲁是南非,马赛马拉是肯尼亚,都有狮子。因此,就把我想象成天国里的狮子。”
外婆侧耳倾听,不禁沉浸在他磁性的嗓音所描述的狂野与彪悍,威武与雄壮里。
“其实,她是一个侠女。因为在电影中饰演侠女的就叫凌波仙子,后来就唤她凌波仙子。她爱说爱笑,有时语出惊人,她最大的特点就是拿得起放得下。”小狮子侃侃而谈。
外婆不再刨根问底,因此“拿得起放得下”也就不用再作解释。
沉默,小狮子的思绪渐渐又回到了澎弟今天的婚礼上。
“外婆,你说今儿个澎弟结婚,谁给人的印象最深刻?”
“当然是新娘子了,她可是今天人物的亮点!”外婆不假思索的答道。
“不过。。。。?”小狮子犹犹豫豫。
“不过什么?”
“给我印象最深刻的不是她,却是梁二旺-----梁二爷。”小狮子一本正经。
“他?为什么?”外婆有些诧异。
“他去倒酒,原来那一桌子都是他亲戚们上的老熟人,他就弄了个一次性杯子,谁要是不喝就这么大。他用手比了个小鳖娃,再不是就把小拇指掐出来,再有人不喝就不是他大哥表亲,要是还不喝酒要从桌子底下钻过给人端酒了,就这样下来八仙桌喝倒了三双。。。。”
“哈哈,是他,是他,他喝醉了。”
“他喝醉了?”小狮子面带疑惑,那时二爷滴酒未沾呢。
“他又哭又闹,他去葫芦塘。。。。。?”外婆不知不觉把自己饶了进去。
“他哭啥?他去葫芦塘干啥?”小狮子紧追不舍。
外婆突然不吭声了,但小狮子却又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
“他又哭又闹,送他回家却要去葫芦塘,一路上尽说些醉话。我敢肯定他和我那曾经的姨奶奶有过一个儿子,可我从来没见过或者听说过。”他望着窗外恍恍惚惚猜测:“难道我那曾经的姨奶奶是个知青,带着儿子回城了?或者去了港澳?难道国外有亲朋。。。。?”
光有说话不见有回音。回过头却不见外婆踪影。
三居室内,梳妆镜映照出外婆一双干河的泪眼。刚才小狮子短短的几句话便勾起了外婆深埋在心中的记忆,漆黑的脑海一个闪电仿佛穿越了时空,又回到了三十多年前。
那时麦仁店小学在小沙河葫芦塘畔的高地上,其实就是一个庙院。现在的石板桥在过去也只是九个白石墩子点成的虚线,小沙河水涨时白石墩子就被淹没,小孩子上学路过,家长不放心,经常接送。
这天下午放学,家长们陆续把孩子接走。最后一批没人接的孩子也已经过了小沙河,走上了卧狮岗。秀秀扎着两条羊角辨背着妈妈用碎布头对成的书包走在回家路上,走着走着却突然被几个大点的调皮男孩拦住去路,领头一个冲着秀秀说:“秀秀,听说你是野种,是吗?”
秀秀虽小,但也听出这不是什么好话毫不犹豫的还击道:“你才是野种!”
“那你说你咋没有爹?”调皮孩子不依不饶。
秀秀哪里回答的出来,几个孩子便幸灾乐祸开始嗷嗷笑她野种,秀秀无奈无奈气得直哭。
“不准欺负人!”
这时另一个小男孩从坡下冲了上来,他就是梁二旺的儿子小海。
“凶什么凶!有爹没妈!”为首的大孩子照样取笑道。
“哈了吧,有爹没妈!”其他孩子也跟着起哄。
“干啥呢?”梁二旺扛了根扁担从坡下上来,孩子们一见是他顿时如遭霜打。
“快跑!有理扁担三,没理三扁担!”孩子们一哄而散。
梁二旺走了过来,猫下腰一边给秀秀擦眼泪一边问道:
“秀秀,你妈妈怎么不来接你?”
“妈妈生病了。”秀秀答道。
“怎么病了?那她好些了吗?”梁二旺关心的问道。
“已经看过医生了”
“嗯。”梁二旺略安心继续说道:“以后放学你就跟你小海哥一块回家,谁要再欺负你你就说队长说了,校长开除他。”
“姨夫,他们都怕你,要是他们再欺负我我就说你是我爹,行吗?”童言无忌,却给梁二旺出了难题。两家曾是姨表内亲,小孩妈临终前把小孩托付给小雨,实际上是把小雨母女俩托付给他。只是心中一直放不下亡妻,再者,一直阻碍他们的阿七婆还在。可现在面对眼前这对孤苦伶仃的母女,实在是让他无法再这样隐忍下去。一咬牙说:“好!”
话音刚落却发现金小雨气喘吁吁地站在身边。这真是爱你没得商量。其实,金小雨来接秀秀,大老远看见几个男孩子围着女儿,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因为逆风,她的奔跑与歇斯底里的无济于事。她跑到女儿身边的那一刻也正是女儿求他说‘好’的那一刻。
梁二旺吃了一惊,心里异常尴尬,可看到金小雨憔悴的面容和病弱的身躯之后,他那颗冷酷的硬汉子的心却突然麻酥酥松软了下来,他冲她点了点头温和的笑了笑,这是他自打妻子去世后第一次露出笑容!
“啊,你来了,咱回家吧?”说罢拉着小海沿着小沙河河堤的小路向前走去。‘啊,你来了!’,这一句多么恳切多么温暖,这个‘咱’字又包含了谁?金小雨望着他们爷俩的背影一颗豆大的泪珠蚯蚓般爬上了她的脸庞。她蠕动着双唇声音颤抖:“他终于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为了这句话她整整等了三年。
从此以后,山不再高,路不再泥泞,温暖的阳光重又照进了她的心房。从此以后,再也不用过那种抬不起头,秽言秽语担惊受怕的日子了。从此以后,天空不再灰暗,阳光不再冰冷,漫漫长夜不再孤寂。从此以后,大人孩子便经常有干净衣服穿,有可口饭菜吃,生病时也有人细心照顾。。。。。。
幸福来的猝不及防,金小雨没有任何准备的就坠入了这的五里云雾之中。当他父子二人正在田埂上手拉着手向她张望时。金小雨噙着泪水勇敢的抱起秀秀冲他们父子含笑招手。
时光流逝,金小雨的身体也逐渐的康复,苍白美丽的脸上又浮现出往日的红晕,她皎洁的面容就如月光般清澈秀逸,又如云端的仙鹤轻盈美丽。在渐行渐近的厮磨当中,两个人很快进入了热恋,那些接孩子的家长们每次看到金小雨就一定能看到梁二旺的身影。
卧狮岗芳草连天,微风过处,碧波荡漾,五色斑斓的小花星光般的闪烁迷乱,恍若星河遗落。夕阳里,寻着牛郎织女踩出的小路渐渐的浮现出大人小孩的身影:男人背着女孩,男孩摘采着路边的野花,女人拎着书包跟在后面,远远看去就像是丈夫去接拖儿带女回娘家的媳妇归来。
一场雨淹没了河中的石墩子,上涨的河水拦住了孩子们上学回家的路。梁二旺高挽着裤腿把孩子们一个一个背了过来,看到他在水中步履蹒跚,伫立在岸边的金小雨不禁感叹:
“唉,要是有座桥该多好啊!”。
雨终究是要下的,白石墩子总有被淹没得一刻。
爱情的力量是神奇的、无私的也是伟大的。梁二旺把自家盖房屋用的木料全部拉到了小沙河葫芦塘畔,在乡邻的帮助下一座简单坚固的木制结构的小桥很快便在小沙河的白石墩子上落成了。从此以后村里的相邻不再为孩子上学担心受怕发愁了。
漫漫长夜,孤寂难捱,于是在金小雨的提议下,梁二旺开始了两家人的天方夜谭。有时候在梁二旺家有时候在金小雨家,很多次一直讲到月亮偏西,直到两个孩子趴在小雨膝上睡着。
幸福的快车就这样无忧无虑沙拉拉前行着,然而象征着两人爱情的小桥却正经历者痛苦与不幸。当夜幕遮住人们视线的时候,小桥上出现了一个黑影,他揭走了一块木板;又是一个黑夜又是一个黑影,他抽掉了一块横梁、、、、、、
一天,麦仁店终因暴雨,河水陡涨,奔腾的河水冲击着瘦骨嶙峋的小桥,小桥危之可及。然而,一群孩子们却不知道危险,推拥着争抢过桥,小海见状大喝:“大家不要乱,女生在前男生在后,大家排队一个一个过去”,孩子们排着长队紧张有序的过河,小海最后一个,就在这时一个猛浪扑了过来。。。
“嘭”的一声,三居室的门被冲开了。从梳妆台的镜子里,外婆看到小狮子莽撞的身形。外婆静若止水,只是幽幽的叹了口气,这反倒令小狮子诧异了。
“外婆,你没事吧?”
“小狮子”外婆庄重而又严肃“我跟你说,你那个梁二爷有过一个儿子,。。。与小沙河永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