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仁店》海之南有座南山

8、第 8 章

　　八丹城之伤

　　“张景会？”小狮子脱口而出，原来是他中学时代的同学。
　　“是呀是呀”那男士连声说，“不够意思呀老同学，你请别人吃饭为什么不请我？我没钱可我叔叔是帝国饭店的总经理，财大气粗，是他让我来找你的。”
　　“惭愧惭愧！我这也是急来抱佛脚，有病乱投医。”
　　“。。。。。。”
　　两人相见恨晚。
　　李教授回来了。他看上去两鬓斑白，满脸皱纹，但却神采奕奕。在他家的大客厅里给老支书、耿娃、小狮子请了坐并沏了茶。
　　“李教授，我们等你已经有半个月了。”老支书择机而语，“合同的事儿，我们。。。。。。？”
　　“哦？你就是麦仁店的老支书？”李教授立刻打断他，“现在情况有所变动，就在我回国前一天，有人要出比你们高一倍的价钱买我这项专利。”
　　老支书、耿娃、小狮子三人面面相觑。客厅里的气氛一下子凝固了起来。良久，老支书又慢条斯理的开了腔：
　　“我们不是电话里谈妥了吗？”
　　“是谈过了，但是没有签合同，就不具备法律效力。”
　　“李教授，你应该相信我们”耿娃终于忍不住了“你的专利为我们麦仁店人所用，同样为你竖起一座丰碑。”
　　“科学技术与应用对一个有实力的企业来说如同注入新鲜血液------腾飞的力量。而你们可能是泥沼，陷入而不能自拔。建厂、设备、生产管理、销售运作等等等等，很难想象。”他屈指数起，有板有眼。
　　“教授，做生意应该有个先来后到，在没有第二家之前你可不是这个态度。”小狮子愤愤不平。
　　“你是谁？”李教授怒不可遏，严厉的目光如支支利箭逼视过来，让人感到生疼。
　　这时，一直站在他身旁的儿子上前附耳一阵。小狮子对他略知一二，他曾三番五次的接近他，试图通过影响这个人来进一步影响他教授老子。。。。。。可刚才他的小家摆设形同得势小人奴颜婢膝的向主子献谄，这有违他年轻有为，英俊潇洒教授儿子的身份。如果不是对他有所了解，有谁还能想的到就在他的头顶还闪耀着化学博士的光环呢。
　　小狮子一口气憋得嘴唇发紫，一把无名的火直烧的他头发一根根象钢针倒竖了起来，却又不能发作。无奈之下，一扫眼忽见对面镜子里一扇门打开了，李老太太自己驾着轮椅出来，刹那间他看见刚才打开的房门里折射出一条翘着的二郎腿和一只得意敲击桌面的手，那手指上的白金钻戒赫然醒目。在帝国饭店的包间里，就是这只手无不赞誉的打在了自己的肩膀上。这不是那个吃饱了喝足了大腹翩翩的刘总经理吗？小狮子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在为耿娃拉伙伴的同时也在为他人做广告————引狼入室。
　　“他们从乡下远道而来，一等就是这么多天、、、”教授母亲的话虽不多但却力擎千斤。
　　李教授是个孝子，母亲的话还是管用的。于是他答应老支书给他们宽限两天的时间、、、
　　黄昏的柳树林，丹霞笼罩。画眉鸟歌声婉转悠扬，让人陶醉，湖面上游船往来不断，廊道上有老人也有姑娘。
　　小狮子坐在草丛中的石椅上，一抬头看见凌子正从坡上翩翩走来。她长发挽在头顶，瓒珠和耳环不停的摆动，风姿卓越，楚楚动人。
　　“你怎么把头发挽起来了？”
　　“甩头发甩的人家脖子疼。”
　　她依着他坐了下来。小鹿一反往日的活泼与欢快，突然变得温顺又体贴了。可是小狮子还是从她的眼神里看了出来，她一定遇到了麻烦。
　　“你有事，你先说？”
　　“你先说？”同样的凌子也看出了他的心事。
　　“女士优先。”
　　凌子不再承让了。
　　“哥，导演让我扮演一个失恋的姑娘，可我总也把握不住自己的感情。”凌子咀丧的样子看上去饶有情趣。
　　“嗨！哥以为有啥大不了的，不就、、、”小狮子话没说完情绪急转直下，“你说啥？、、、要那样的话，那、、、那咱宁可不演。”他突然醒悟。
　　“瞧你？小肚鸡肠！”凌子拿眼睛剜他“行了，还是说说你的专利吧。”
　　“耿娃这次要蒙羞了，我们以前所做的努力都是徒劳，反而弄巧成拙。”接下来他把刘总经理插一杠子的事也给说了出来。
　　凌子凝着眉，望着他，良久才说话：“活人岂能叫尿憋死？咱就不能换个项目？比如，养殖、、、”
　　“换个项目？”小狮子感到有些意外“蜡厂对耿娃来说比生命还重要，那是他的奋斗目标。什么都可以改变，就是理想不能变。”
　　这种警觉就好像狮子在领地上巡视敌人，找不着目标，红鬓空飘，扬了威武，心中白积蓄了一腔热血，那种无奈与焦虑反倒让凌子感到他的可爱与可笑。
　　“干嘛那么激动？人家办厂又不是你办厂。”
　　“你知道什么叫朋友？什么叫好汉？我在为朋友办事，因为他是好汉。一个好汉三个帮，懂吗？”
　　他打着手势慷慨激昂，这种表达无疑于敲凿子、砍斧头，一疙瘩一块硬是往长城上砌。又好像架椽的狮子任着性子朝着他要去的地方拉。凌子竟然想象出车子被拉得七零八散的情景，不觉殷殷笑出一片清凉。
　　小狮子仿佛被这笑声打动，他立刻恢复了镇定，目不转睛的望着她。
　　“干嘛这样看着人家？”凌子从他一往无前的倔强中有感而发：“看来得吊死在一棵树上啦。”
　　“不是要吊死在一棵树上，是因为有了大树那样的目标，那样坚如磐石的根基，大伙才抱成团，拧成绳、、、”接下来他把“好马不吃回头草”“开弓没有回头箭”的无奈也给整了出来。
　　他振振有词却掩饰不住内心的空虚，慷慨激昂只不过是困兽犹斗。要知道有些人有些事儿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客观规律并不以人的意志转移，并不为某个人左右。
　　奇怪的是凌子不再与他争辩，扑空的感觉好寂寞。柳林里，画眉鸟的歌声在寂寞中，唱出了一片湛蓝。树欲静而风不止。点点金光仿佛摇曳他心中的烦乱。
　　凌子把目光又回到小狮子的脸上，突然问道：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可以补救？”
　　“这些天他老往一家芭惠歌舞厅跑，我试着接近他，可这小子不买我帐。”
　　“你是说芭葱歌舞厅？”
　　“晚八点他准在那里。”
　　“这就太巧了，我今晚在那参加个派对。”
　　危难之时小狮子也顾不得多想，也就只好顺从她的意思。但还是不放心，他说：“不过你得当心，——那傻瓜上当。”
　　“我心中有狮子。”
　　凌子冲他伸出了手，小狮子会意，两只手响亮的打在一起，紧紧握着。小狮子好像吃了颗定心丸。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老支书、耿娃、小狮子的坚持下，历经波折，最终怀揣着拿分属于他们自己的那份蓝图。而就在同一天，凌子将一张二十万的银行卡亲手交给了老支书，聊表支持。老支书说，钱虽不多，但却可贵，将算作股份入股。
　　客车徐徐启动，喇叭在催，小狮子依着车门恋恋不舍。想象的凌子手捧鲜花的情景始终没有出现。也就是在这最后一刻，小狮子忽然想到，凌子是不是再向他施加压力？
　　俄国诗人普希金，娶了一位貌美无比的妻子，之后一段日子里就没能写出诗来，他的朋友曾写一封信给他妻子，要求给他施加压力、、、、、、
　　然而，无名小卒虽不能与诗人相比拟，但他确是一个向往普希金天才的追梦人。想着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连梦想都随着他的脚步，一跃踏上了客车。

　　眼泪一串子俩仨，扑嗒扑嗒打在了脚下的路面上，这条路就是小狮子刚刚离开的路。
　　在芭惠歌舞厅里，为了小狮子，为了老支书耿娃他们的梦想，她答应了他的条件，三个月后自动与小狮子解除婚约。
　　现在她坐在路边的一颗石墩上，教授的儿子虔诚的为她打一把伞，遮住了她头顶真丝网帕上的七星光芒。红底碎花伞折射出来的就好像是一个破碎的梦，它投下破碎的影子撒在凌子身上。
　　回避离人，这样的送别反而成了一种沉淀，一种忧伤，一种思念。
　　凌子是中央芭蕾舞学院的学生，却意外的被导演看中，在一部神话剧中饰演主角。这对她来说，天赐良机，机不可失，她将尽心尽力。但她对剧中男女主人翁初次见面生硬的对话感到别扭，因此向导演提出了质疑，导演听从了她的意见，让她着手去改。
　　可怎样才能找到灵感呢？剧中见面的场景是一个风景优美的湖畔，因此凌子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市中心的翠湖公园，那里游人不断，湖波荡漾，鸟鸣柳翠。于是坐在了草丛，色如重枣的石连倚上。
　　那时，未名作家小狮子正在写他的长篇小说《李德全和他的女儿》，成天呆在屋里，头昏脑胀就去公园散心。从高坡上一眼便能看到柳丝掩映的假山、伫立着的石马。绕过假山忽然觉得有一股暗香浮动，是玫瑰香。随风望去，这才发现他经常坐的石连倚上坐着一位少女，她勾着头，左腿压在右腿上读书的姿势看了让人心疼。头发从左肩垂下，遮住了脸庞反而漏出了天鹅般的脖颈，火红的连衣裙与头顶的针丝网帕上七星相柔和，漂浮的祥云让人感觉出凤凰展翅的丽姿。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幻觉？是因为昨夜梦中看到了一只凤凰，今儿个就见到了一团祥光。凤凰是落在了梧桐树上，那梧桐是外婆庭院里的梧桐，但那凤凰是不是坐在石连倚上的姑娘？
　　一把湖蓝色的折叠伞掉落在了石连倚后的草丛里，春阳虽比不上夏日炎炎烈日，但却白的刺眼，少女的粗心反倒使小狮子心生“怜香惜玉”之感。勇敢的心鼓励他走上去拾了起来，毕恭毕敬的双手捧上。
　　“小姐，你的伞？”
　　少女先是一惊，但很快平静了下来，习惯的把垂下的长发甩向脑后，那一刻小狮子发现她读的是剧本。因此断定她是某话剧团的演员，或者是某高校表演系的在读学生。
　　“哦，我明白了。”说着“嘭”的一声，一把湖蓝色的折叠伞将她兜头罩住，“小姐，伞是用来遮阳的，像这样才能显示出其价值，但关键是要有人撑着，小姐不妨把我当成一棵树，你只管在树下读书。”
　　他如渡春风，特有的嗓音带着金属的磁性，沙愣愣黄橙橙的。超强的穿透力具有疗伤的作用，烦乱的心马上就沉静下来，驱除了恐惧，反而感到了安全，甚至是亲切的温暖。或许是他的金腔打动了她，心中对这陌生男子并不厌烦。但他的美或丑都与她无关，大千世界，形形色色，有人自作多情，有人请自在。
　　“那么你就是一棵树，不过是暂时的。”
　　这声音甜美沉静，鼻音的味道带着野薄荷的清凉，听了使人想起评剧大师筱白玉霜。
　　“小姐，你把我当成什么样的树？松树？柏树？还是沈老笔下的白杨？”
　　“松柏具有傲雪的坚强不屈的品格和意志，不是哪个都可以比拟的，沈老笔下的白杨，那是北方民族的象征，它挺拔向上，刚正不阿。。。。。。你看那？”
　　小狮子循声望去，目光同她一起落在了远处的一棵碗口粗的广玉兰上。
　　“它枝叶繁茂，冗杂无序，树冠如伞，但却经得起风霜雪雨，而它有个高雅的名字----广玉兰，你就叫广玉兰吧。”她的浅红墨镜很酷。
　　“我小名小虱子，是和跳蚤在一起的小虱子。唤串了就成了小狮子，后来小狮子慢慢就成了大狮子了”调侃的语气充满了自豪。
　　“你的本分就是沉默。”
　　对待陌生男人她本可一走了之，但是他悦耳动听的声音百听不厌，反而使自己多起嘴来。
　　“小姐，我喜欢沉默。”小狮子据理力争，“你看它枝繁叶茂，冗杂无序，除去鸟鸣它默默无声，但那种随意的张扬不也是一种力量吗？”
　　姑娘不屑于顾，再一次把胸前几缕长发轻挑到脑后，纤细的手指葱白一般，掠过耳际的姿势非常优雅，给人一种春风拂面的感觉，然而长发飘过，恍如闪电却让人感觉到被抛弃的冷漠与蔑视。但他从心底还是对这女子产生了敬意。因为对陌生男子鲁莽的行为，在光天化日之下没有想像的那么坏，而且赐名广玉兰，并许他树冠如伞，这说明她不讨厌广玉兰进而不讨厌我。因此小狮子愿意为她打伞，愿守候在她身边感受那至真至纯沉默的芳香。
　　沉默，是一方沃土。沉默，是一片靓丽的天空。沉默，是一种山石突起的陡崖。。沉默，是秒针永不停歇的嘀嗒。爱的源泉汇成的长河。
　　姑娘终于合上了剧本，她站了起来，这时小狮子才看清她曼妙的身形。她的个头中等偏上和他差不多，匀称的身材所勾勒出来的优美线条画笔难描。这样的女子打着灯笼难找。
　　“庸人自烦扰！”她就这么轻描淡写的走了，留下他连同手中的伞。
　　“庸人？难道这不是一种缘分？佛说，五百次的回眸修得一世擦肩而过，而今和她共度了三千六百秒，每一分每一秒心都在为她跳，难道就这样匆匆的离去？应该追上她，追上她佛也没说不是爱人。”
　　那少女绕过假山，走过柳林，转眼之间走上高坡，步态轻盈灵动，仿佛行走于波浪之上。
　　“凌波仙子？”
　　这清脆悦耳的呼唤恍如黄鹂鸣翠，那种温馨就像夫君呼唤自己的爱妻。
　　姑娘摘下墨镜，猛然回首，恰似惊鸿一瞥。
　　“干嘛？”
　　“没。。。没啥，我也不知道，就脱口而出了。”
　　四眼相撞生出的火花使姑娘一惊，霎的脸红了。一头幡然醒悟的狮子毫无顾忌的走进了她的眼里，忽然间，心好像被人偷去，有些失魂落魄，她立刻告诫自己赶快走，一刻也不能停留。
　　小狮子还在傻想，刚才姑娘微笑时鼻窝起汪着一杯美酒，漂浮的雪莲花清晰可见，像极了妈妈，一股从未有过的亲情不知不觉从心底涌了出来，这种感觉不是随便看了那个美丽的姑娘所都能有的，仿佛她就是他前世未曾谋面的姐姐。
　　姑娘未曾走远，小狮子飞奔而去。
　　“姐姐！”
　　这一声呼唤如空山闻籁。姑娘独生女，曾经想过有个弟弟或者妹妹，正是这一声姐姐所带来的亲情，促使她又停了下来。
　　“干吗？”她不冷不热。
　　“姐姐，你的伞？”
　　“送给你了。”
　　也许是对亲人的再三呼唤，才得赏赐。望着姑娘远去的脚步，小狮子的心仿佛被一点点的掏空，两只脚也不由的跟着走。姑娘快他也快，姑娘慢他也慢，姑娘拐弯他也拐弯，姑娘停下来他也停下。
　　“你想干嘛？”
　　“明天你还会来读书吗？”
　　“什么意思？”
　　“你若来，还是这个时候，我还为你打伞。”
　　后来小狮子才知道，姑娘把这次奇遇补充到剧本里，演出大获成功。而她饰演的人物名字就叫作凌波仙子。其实她真名叫做江珊。
　　导演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兔子一样。刹车的尖叫声格外刺耳。
　　广袤的原野上，参天大树，一眼望不尽的马路，一双干涸的泪眼，一副失恋的神态，妙极了，这不正是想要的效果吗？
　　“快！摄影师，准备抢拍。”
　　“喂，那个打伞的人，请你让一让，让一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