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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幻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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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落处商爵隐面目阴沉,暖暖烛火下仍然挡不住森森昭然。
那深深眼眶中乌眸晶亮,闪烁间满是杀意浓重。
身上衣物虽然凌乱,却有一凛冷光泓泓,闪烁手中,直指殿前洛家英所站之处。
细长剑身上阴文富丽,更有杀伐气息逼人,正是宫中珍藏宝剑鱼肠。
藏宜回身之间抑制不住的浓眉紧蹙,果然段依绫所说不错,他并未中毒.
先前所见皆是骗局,只是为了调开他好给颜醇出城留出时机,让自己再无机会追他回还。
商爵隐侧目撇他一眼,冷冷问道:“我要杀他,你拦是不拦?”
藏宜抿唇不语,侧耳只听殿外杀戮惨叫之声,夹杂阵阵冷刃划空,金铁相撞,远远近近不绝于耳。
商爵隐见他犹豫,又转头阴森森打量洛家英,低低笑道:“你以为你使毒的本领高,便可以困的住我么?你逼死我母妃之日,便当知会有今日之报。”
洛家英挺身微微一笑,回视间毫无吃惊惧色,只沉声回道:“我原也没有打算过好报恶报,只是情之所至,皆不由人罢了。不过我愧对你母妃和你,此事确实不能回避。”
商逾鹤腾得起身,侧身挡在洛家英身前,厉声道:“你个畜生,为了一己之私要害了这许多人命不成,外间何人助你闯宫?”
商爵隐冷眼一瞥,讪讪道:“你既有人协助照应,我便也有人死心塌地。朝野皇位之争,哪能不多做谋划照应?你是我嫡亲父亲,我不能把你怎样。让到一边还有活路,若是一味护着这个奸贼,我便不客气啦。”
商逾鹤哈哈大笑,伸手拉住洛家英手掌,一字一顿道:“你难道真要弑父不成?此人在我便活,他若不在,我便跟随他去,你难道不明白的么?”
商爵隐咬牙跺脚,大声叱道:“你可真是顽固不化,他害你若此,你却到此刻还护他。少不得一并送你们上路,我一为大梁浩浩天下,二慰母妃在天之灵安息。”
说罢挽剑而上,直向洛家英胸前而去。
藏宜啊的一声大叫,不及细想伸掌便拦,掌风扫处商爵隐也不得不侧身闪避。直飘出数步方得回剑护身,侧目狠狠道:“你要阻拦么?你难道忘了是他们阴谋策划,使计蒙蔽你,才送了你大师兄出去的么?他们如此蒙骗欺哄于你,你还要出手相助不成?”
藏宜收掌尴尬站定,恨恨道:“你倒好意思如此说话?难道你得了江山便可留我大师兄在梁国么?你还不是一早谋划,要把他送到明王手中?”
商爵隐咯咯阴笑,低声揶揄道:“那谁也不怨,只怨他们把你那大师兄训练的太过狐媚诱人。明王可是个睿智勇猛,眼高过天去的人物,此前我送去歌姬美人无数,没有一个入了他的眼,却堪堪被你那狐狸似的大师兄迷的神魂颠倒。一听我许诺把颜醇相送,便极尽配合之能事,更不吝口中吃到的肥肉。这又那里能怪得了我去?”
藏宜咬牙,双手攥拳紧紧贴在身侧。
一心想要欺身上去阻挡商爵隐,却又记恨洛家英阴谋葬送了颜醇。
只觉这三人无论谁死都是罪有应得,不堪原宥,却又忍不住心痛如片片利刃割切一般。
他自小从记事起便有商逾鹤悉心照料衣食住行,更有洛家英殷殷教导道理兵册。
商爵隐以少王之尊,待自己也是客气有礼,更凡事都替自己思虑周到,无人之时尤以兄弟相称,
心中早已把他们当作是自己至亲的父亲兄弟,恩师长辈。
如此亲近之人,怎能任其自相残杀而毫无感觉,又怎能不心痛难过。
商爵隐侧目窥他神色,趁他走神犹豫不觉当口,突然一声清啸,毫不留情一剑直刺洛家英胸口而去。
剑刃劈空,嘤嘤有声,显是使上了十分劲道,去势凌厉异常。
洛家英也非庸手,侧身微微一闪,手掌运力,反手向他面门空挡便去。
商逾鹤一旁满面焦急,眼看情势急迫,两人都是全力而为,只怕两败俱伤。
当下大叫一声,扑身便去拦格。
他不忍出手伤他至亲之人,却也不愿看到洛千受伤流血,两难间无计可施,直是以肉身为盾,要挡了二人风险。
他武功不弱,见机也快,两人齐声惊呼,却已不及收招闪避,眼看他便要撞上商爵隐来势汹汹的宝剑利刃。
洛家英低声呼喝:“大哥小心。”
手掌回撤,收身拉住商逾鹤腰封顺势一带,把他牢牢圈进怀中。
商逾鹤仰面颤声道:“你们如此相残,我可如何是好?”
洛家英手掌低垂,垂睫温柔一笑,哑声道:“那便不打了,咱们以后只好好相处。”
烛光照处那张俊俏面庞眉头舒展,微微笑意顿时淹没鬓角几缕凄然白发,顷刻间都是缱绻温柔,随火光晃动溢漾开来,春风般和煦温软。
商逾鹤愣愣看着,恍惚中又见那个阵前和自己一起高谈阔论,打马飞驰的朗朗少将,每次凯旋后深情凝望,眼中死亦不渝的深深温情。
感觉长袍下摆渐渐温湿蔓延,淡淡弥漫血腥,却奇异的毫不惊慌难过,更仰头回以一个痴痴微笑。
累了这许久,终于可以休息,不用操心乏累,以后都好好相待相处。
藏宜嘶吼着一掌袭来,正中商爵隐愣怔中呆滞的肩头,低叫声中撤手跌落皇榻阶下。
那柄削铁如泥的天下宝刃,正端端正正插在洛家英盔甲下不曾护挡的小腹之上,绝不留情的对穿而过。
剑尖透处素盔银甲上蜿蜒血迹滴滴而落,毫不犹豫浸湿塌前一地锦绣。
他又怎么忍心看到心许之人骨肉自残,至亲之人为了他兵刀相见?
这一剑原是无意去拦,亏的欠的,以血来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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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双杀场乱尘中仍能清亮明澈双眸,只映手中抖长枪处,敌军洒血若落红般缤纷飞溅。
更有眼底肆意的轻狂飞扬,于马上回眸笑处,哪怕身处杀场离乱中,依旧有如暖风扫过般旖旎春色迂回,不经意间扰动高高观战台上,万军统帅一颗冷清自持的心。
如一夜春雨催动新芽初萌般丝丝情愫,陡然间体会风流情动之真,从此两不能忘。
如今依然清亮明澈,却挡不住眼神涣散凌乱,茫然无距的慌乱找寻。
商逾鹤低声呼唤他的阿千,慢慢跌坐在脚下鲜血浸湿的锦绣踏毯,伸手拉住他冰冷汗湿的手掌,低声附在他耳边,喃喃不知所语。
洛家英嘴唇微微牵扯,一勾笑意还未展开便瞬间凝结。
总是听他许了来生之约,此生再无遗憾。
商逾鹤温柔替他抹下眼帘,深深凝望臂弯里如甜甜睡梦般安详平静容颜,眼眸中毫无悲戚却隐然淡淡笑意。
多久没有见到他的阿千可以这般毫无忧虑的沉沉睡去,再也不用辗转难眠,再也不用两相取舍,不用权衡轻重,不用内疚不安,不用强装笑颜,不用隐藏愁绪。
只该洒血疆场的猛将良才,却为他尘封埋没了这许多年。
是他亏欠商家还是商家亏欠了他,谁对谁错谁又该还?
商爵隐衣襟上血色遍染,嘴角亦然,是洛家英的还是他自己的,早已混在一起,无从分辨。
藏宜呆呆站在他身边,手掌举起处却不知该去击打何人?
慈父严师葬送了心爱之人,却总是养育教导大恩。
商爵隐杀死了自己至亲之人,却是自己从小便忠诚相随的兄弟主子。
陡然间祸起萧墙,变生肘腋,心中只剩下说不出的混乱不堪,理不清,思更乱。
殿外隐隐厮打叫嚣声音渐渐的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御塌下血迹沥沥,滴落阶塌,慢慢蔓延舒展,却从鲜红慢慢暗紫,又慢慢凝聚收敛。
倒影殿内巨大烛火燃灼的火花飞溅,半空间崩裂处挣扎着噼啪作响,映衬殿内诡异安静,几欲教人发疯般的窒息混乱。
凌厉的风飞旋而来,顷刻卷散了零落火花,四处飘落,灰黑四溢。
纷乱中推开宫门的人群陡然看到殿内情景,叫喊喧哗便渐渐层层停息,终究无人敢抬腿踏入巍峨宫殿高高门槛,更无人敢进入这鬼蜮般凄惨却辉煌富丽内殿。
诡异的安静中,人群慢慢分开两侧,一人青衫长剑急行而来。
到了门前微微一滞,抖落剑上残挂血珠,慌张抬腿伸足入殿,颤声道:“果然来的迟了。爹爹可还有的救么?”
商爵隐一个激灵,抬头回道:“没得救了,死了,死了。”
说话间便要起身去迎,却一个趔趄不稳,仍旧跌坐地上,一口鲜血冲喉而出,浸透了长衫胸前下摆。
原来藏宜仓惶时候奋力一掌全力施为,他又愣怔毫无防备,已然重创肺腑,一个动作一句言语,动作虽轻可也负担不起。
却依旧抬头痴痴看那人长身玉立,呆呆道:“你终究还是回来了,就不要走了。”
商逾鹤闻言微微抬头,扫一眼殿内,又低头深深凝视怀中恬静睡颜,轻声道:“你终于回来了。现下这朝堂藏宜不要,我也不要,你要么?”
那人咯咯一笑,道:“你们争斗谋划的如此之累,更搭上性命亲情相搏,怎的如今却像是卖不出去一般,想要贱价作给别人?”
雪色容颜唇瓣如花,启齿间声音美妙婉转,正是紫承。
商逾鹤也不抬头,伸手柔柔整理洛家英打斗中微微凌乱发髻,梦呓般道:“老天爷从来就公平的很,偷的东西还总是要物归原主,再精细的谋划也没有用,终究抵不过天意。”
说话间伸肘抬袖,轻轻擦去零落在那苍白容颜上几滴桃瓣似的血点,仍旧低低道:“阿千原是忠臣良将,为我之故才阴险谋划,从来都心中痛苦不堪。如今得以解脱,他心中原是高兴的。你看,他还在笑,从心底里笑出来。”
紫承心中酸楚,嘴唇一抿,却闭口不言。
心中虽恼恨他们从小欺瞒利用,却终究被他们抚养长大,平日教导维护,也是精心。
颜醇时时报复骚扰,洛家英也曾回护周旋,也有疼爱时刻。
如今一别已隔生死,他更被一剑洞穿而过,凄惨痛楚已极,便也不忍再责。
商逾鹤始终未曾抬头,也不看他神色变化,只仔仔细细擦拭洛家英身上污渍痕迹。
良久方回头看商爵隐,道:“那年你母妃悬梁自尽,确是由我而起,你心中痛恨怨毒原是应当,我们也不能怪你。怪只怪我遇到阿千太晚,全是造化弄人。如今你大仇得报,我们就两不相欠了吧。”
商爵隐微微蠕动嘴唇,眼中光亮急切,想要起身却软倒地上,情急之下更是匍匐而行。
只见口中鲜血涌涌而出,却始终不得前进半分。
藏宜紫承齐声喊叫,往商逾鹤身前奔去。
错眼间面前只觉冷泓流动,洛家英身上洞穿的鱼肠剑已然全然抽出,堪堪抵在商逾鹤颈侧,一切也只一瞬之间。
商逾鹤抬目喊道:“你等停下,否则我便立时下手。”
三人同声大叫,也只得呆立原处,不敢挪动半分。
商逾鹤凄然一笑,一手持剑,一手拉衣襟替洛家英挡住下腹洞开伤口,柔声道:“阿千,我等不急替你操持后事,入土为安。弄得你身体赤露,衣衫污秽,当真是对不起你。不过没关系,这一辈子你都是为了我才如此可怜,我一定求阎王把我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许你还你。”
抬头环视三人,慢慢道:“你们从小一起长大,都是因为我们才弄到今天局面。如今罪魁祸首都去了,还望你们好好相处,各得其所才好。”
回头深深凝视商爵隐,“你为我之故如此执迷顽固,如今大仇得报,当好自为之才是。”
商爵隐挣扎着朝御阶之上爬去,口中呜呜有声,却辨不出含义,只眸子焦急凌乱闪耀,却隐含深深绝望。
藏宜呼喝着上前去抓,紫承抢步上前去挡,却挡不住鱼肠剑削铁如泥,凌厉剑锋过处热血蓬勃而出,洛家英仍安然怀中,抱他那人却已渺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