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3、京师 ...
-
巴州距离京师极近,快马来回也不过两天时日。
只是此次风雪甚大,官道上虽然平坦,却也积雪颇厚。
加之天晴日出,白天雪化积水,晚上结冻则更为难行。
宽大马车沉重缓慢,跟随人员亦多,是以进程极为缓慢。
藏宜心中焦躁,嘱咐随身侍卫先行快马进京回禀。
自己却和紫承颜醇一起同吃同住,一路上跟随照料,倒也是妥帖周到,细致入微。
颜醇昏昏沉沉睡了一天,第二日醒来,仍旧精神不济。
路上请了沿途各个市镇有名的郎中诊治,一路上各色汤汤水水灌下去无数。
京师附近市镇繁华,郎中倒也都是精通医术之人,几日中也见起效。
他消瘦脸颊日益红润丰盈,身上伤痕也是浅淡许多。
整日里赖在藏宜怀中撒娇嬉笑,孩子似的搅闹不休,浑不似平日言行中一贯的温婉恭顺做派。
藏宜也对他宠溺非常。
每日替他运功调理,汤水饭菜,衣饰梳洗,都是亲自侍奉左右。
两人眉目传情中深情款款,一路虽天寒地冻,却有春色旖旎,叫人艳羡不已。
紫承性子一贯清冷,原对这些旖旎情致从不在意。
原先对颜醇媚态入骨,扭扭捏捏颇是不以为然。
不过是为了在阁中挣扎求存,才虚与委蛇,对他稍稍礼敬一些罢了。
如今这半年间经历甚多,自打离开叙沫阁到得青州,虽是为了宝藏才奉命行事,与绿翘逢场作戏,原是从没想过情意二字。
却不料在自己落魄之时,她舍去许多,对自己施以援手,又几以终身相付。
段依绫虽然蒙骗自己在先,自己也是一早便提防观察,设计陷害,更几欲丧命自己手中。
却仍对自己深情款款,所付甚重,一如既往的不离不弃。
此次设法解救他们,更是尝到两情相悦,真心付托的欣喜滋味。
原是在这世上谁都不信,谁都不爱,只想自由自在,展翅高飞的紫承也有了心中累赘。
却只觉得甜蜜,不觉负累,更觉得那怕是生死荣辱,都比不上这样相悦欢愉来的重要。
冷眼旁观之下,对颜醇便没了一贯的厌恶鄙夷。
只觉他这样舍不下放不开的炽热感情,若是换了自己对段依绫,或者段依绫对自己,也当如此才是。
晚间吃饭完毕,三人车中盘膝而坐。
颜醇侧身依在藏宜强壮臂膀之上,任他缓缓给自己调理内息。
紫承仍然依靠对面车壁,懒洋洋看他二人形色。
车顶那盏水晶灯中华光闪耀,照在他雪色面庞上,晃影出挺鼻深目,粉唇莹润。
颜醇对面笑咪咪看他半晌,突然道:“小师弟当真是美。我记得在叙沫阁中的时候看你,还是个稚嫩少年,只是漂亮,却没有现在这般美。”
藏宜慢慢收回手掌,低低笑道:“你又说疯话啦,漂亮就不是美么?”
颜醇斜眼瞄他,吃吃一笑,道:“自然不是。美的是气韵,漂亮的是五官。小师弟此次出来,有了气韵灵动,这才叫美。”
藏宜摇头道:“直是些个疯话。不过主子此次出来确是长大了不少,个子高啦,面容也越发英挺了。”
颜醇低低笑道:“你就是个只知道兵法武功的笨牛,那里知道风雅为何物?”
藏宜眼神晶亮,灿然一笑,黝黑面庞上英气勃勃。一双眼更是痴痴看向颜醇,车厢内顿时情意绵绵,满的几乎承载不下。
紫承终于忍耐不住,抿嘴一笑,道:“你二人这般打情骂俏,我可都有些嫉妒啦。”
藏宜笑容一敛,转头看他,正色道:“待我们回去求恳王爷,让他放了你去便是。他有了天下这般大,主子在不在身边可也不少什么。大不了把这次的功劳都抹了去,将功抵过也说得过去。”
颜醇吃吃笑而不语。
紫承低垂睫毛,若有所思,恍惚应道:“多谢你啦。”
藏宜眼睛不霎,正想又说些什么,却被车外一人朗声打断。
---------------------------------------------------------------------
声音尖细刺耳,夜色里如一把剪刀裁开空气,携来一股沁寒.
暖洋洋车厢中顿时便余一片冷寂,倒是听那声音更为真切。
“奉摄政王口谕,振国将军此番得胜回朝,于国有莫大功劳。本该奏明天子,论功行赏才是。只是当今圣上近日为国事操劳,圣体违和,实不忍惊扰,是以一切从简行事。着明日抵京后不必面圣谢恩,晚间于积翠殿设宴再另行封赏。”
声音未落,便听藏宜已在车下躬身道谢:“公公老远赶来接应,一路辛苦。圣上与摄政王如此体恤臣下,我等心中感激万分。”
那声音呵呵笑了半天,方又说道:“将军一路也辛苦啦。王爷也是昨日才得报,便火速派我赶来接应慰问。好在马上便是京师,也不算路远劳顿。”
藏宜沉声道谢,又道:“外头天寒地冻,还请公公上车暖和暖和吧。”
那公公窃窃笑道:“大将军折杀奴婢了。车里都是何等人物,我身份低贱,如何敢惊扰?”
藏宜还未应声,便听马蹄声音响动,车帘子外面不远,那公公声音又缓缓响起:“奴婢斗胆惊扰,敢问车上可有紫承公子么?”
紫承微微一怔,回道:“在下正是,不知公公垂询,有何贵干?”
那人低低笑道:“小王爷来时吩咐了奴婢。他今晚出城,便在前方万华门等候公子,要先接了公子去。还望公子准备准备才好。”
紫承容颜煞白,勉强应道:“知道了,有劳公公。”
那人咯咯笑着,又回身对藏宜说到:“小王爷还吩咐了,大将军和另一位公子先行回府邸歇息便是。一会儿他接了公子去,天寒地冻的,也不便和各位多叙,是以让我先行赶来布置。待你们明日安排妥了,晚上再好好叙谈。”
藏宜点头应了,回身叫人牵马骑上,陪那公公在车外策马而行。
车内紫承默默不语,心中乱麻般纷乱混杂,眼神中一片空洞迷惘。
虽早知迟早要回,迟早要见,却听得那人便在前方不远等候,却怎的也理不清头绪来。
颜醇微微笑着替他裹好青白大氅,伸手轻轻抚他下颌,柔声道:“小王爷对你是当真的好。等不及你明日进京才见他,远远的便来着京畿三重门外接你。为了你,也不顾天寒路滑,他身体尊贵,可见对你是真看重,真上心。你也不要烦恼啦。”
紫承伸手拉住大氅边缘,不住摩挲华软绒毛,嘴角一抹苦笑,眼神更是暗淡无光。
怕就怕的是他如此看重,如此上心。
--------------------------------------
车外马蹄声音的的错落,车中瑰丽花纹反复缠绕,眼前颜醇淡淡笑容轻轻浅浅,头顶马灯折射光亮七彩烂漫,都如同隔了层水雾般迷迷蒙蒙。
明明是伸手便可触及,却有似乎隔世般遥不可及。
段依绫自出现到相处,又自相至许离别,也都如同水雾般迷蒙不清,似乎依稀眼前,却又似乎遥远。
清晰的仿佛仍置身于那个生涩纠缠的亲吻之中,却又模糊的仿佛从来未曾相聚相守相依一般,搅乱了他一贯的冷清自持,说不出的混乱。
直到再次看到那张刀凿斧削般的熟悉轮廓,一种油然而生的疏离犹疑,甚至还有些不可抑制的惧怕胆怯更加猛烈的侵袭而来,堵住他思绪,更觉浑浑噩噩。
商爵隐低低笑声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那双眼睛一如既往的星光般璀璨,□□流云也仍是一如既往的神骏非常。
颜醇吃吃笑着推推紫承的肩膀,柔声道:“小师弟是想王爷想的狠了。这一下猛得见到了,反而痴傻起来。”
商爵隐在车外一牵流云辔头,便见良驹侧身横在车门之前,踢踏两下,几声喷嚏,也是流露欢喜之意。
商爵隐呵呵笑道:“我的紫儿半年不见,真是对我生疏了。倒还不如咱们的流云念旧,见了你止不住的欢喜。”
紫承方猛一回神,慌慌张张俯身施礼道:“紫承见过王爷。”
商爵隐哈哈大笑,伸出一只手来,道:“果然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东西,快些上马吧,待我回去再收拾你。”
紫承低垂眼睫,勾头伸手拉住他手,被他就势一带,便坐上流云鞍前。
流云低低长嘶,踢踏几下,商爵隐低低俯头在他脖颈当中,沉声道:“小风筝可算是回来啦?我的线栓的牢的很,飞得再高可也飞不掉。”
热气哈进冰冷脖颈,紫承不由浑身一颤。
商爵隐再不多说,打马扬鞭,便听身下一声长嘶,风拂耳侧,顷刻便进了城门。
一路倒是通行无阻,却过王府而不入,直到了皇宫前面方才稍稍放缓。
皇宫禁卫兵丁更是无一阻拦,逢门便开,两人直接过了护城河玉带桥和几座正宫大殿,更是深夜打马直入后宫之中。
紫承惊恐睁大双目,如此行事,岂能是一个王爷所为?就连当今圣上,怕是也要忌讳一二。
想来如今这整个皇宫大内,甚至整个京城,都已在他父子二人的掌控之中。
流云在幽幽深宫中奔行急速,蹄声回荡四周,更衬得四周一片空旷寂寥。
层层大殿在眼前飞驰而过,翘角飞檐流动,却似一只只怪鸟铺张羽翼,扑面而来,寒意恐惧随之层层累积,让人几欲窒息。
商爵隐却似乎十分得意,放辔纵马而行,毫无节制的任蹄声在空旷皇宫里回荡响亮,丝毫不以为意。
终于在一处挺秀宫殿外猛地一拉辔头,流云神骏非凡,一声低低嘶吼,顷刻猝蹄而停。
便有早已等候的太监跑上叩头应承伺候,伸手牵住马匹。
商爵隐蹬鞍下马,伸手向紫承道:“这就到了,还不下马?”
紫承低声应了,伸手拉住他手掌,也翻身下马。
商爵隐拉起他手,牵他往台阶上去,低低笑道:“这皇宫中你还从未来过,待那天有了闲暇,我再慢慢带你游玩。这些日子就将就着先住在这里吧。”
紫承不答,恍惚中只见殿上匾额金光灿然,被门前宫灯照耀,清晰可辨,赫然写着怀柔宫三字。
不由紧紧蹙眉,虽是从未来过,却也是听说过这里。
怀柔宫自来便是历代皇后居所,现今又为当朝太后所居。
只是这后宫中居所数不胜数,却不知商爵隐为何安排自己住在这里?
商爵隐侧目看他疑惑摸样,突然伸手入他大氅里面,绕到他后面狠狠拧了一把,笑道:“你自打见了我便魂不守舍的,如今又看着个牌匾发愣,当真是目中无人的很。”
紫承吃痛,一声闷哼,却不敢造次,低头一笑,任他抓住自己手扯到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