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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做大事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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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雪香最近很发愁。
按理说,她是窦家独女,家里千万家产,要多少钱有多少钱,因为家里在入武林之前,乃是做商人的,趁着战乱投机倒把,当年也是富可敌国,虽然到了他们这一辈,也只剩下十分之一不到,但是依旧是出了名的富裕。
按照武林之中的道德标准,越有钱越坏,寒门出高人,他们这一大家子应该是最有钱的,在标准上是——最坏。
窦雪香应该高兴才是。
毕竟她爹她哥从小宠她,要什么给什么,无有不应。
可是偏偏人生不巧的是,窦雪香很聪明,不像她哥,是个傻子。
她是全教上下唯一一个不怀揣理想和梦想的人,也就是说,她是全教上下唯一一个知道楚若筠想睡他哥的人。
哦,一开始是单纯想睡,后来已经晋级为喜欢了。
到现在……应该已经晋级到喜欢上头,是很喜欢了。
做全家上下唯一一个清醒的人,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这是其一。
每年楚若筠来恶人堆找窦之夜,都要洗漱干净,衣冠整齐,甚至还手里带朵花儿,恨不得把“我想和你夜夜欢好”写在脸上,然而窦之夜不懂,死活就是不懂,一心以为这个名门正派要来败坏他的家风,觊觎他那床破被子,提防着他很多年。
窦雪香每年看着楚若筠往她哥身上蹭,一开始还有点女儿家的害羞,时间长了,看习惯了,每次他一来,窦雪香就搬着小板凳抓着瓜子,带着侍女羽青前来围观吃瓜。
但是楚若筠喜欢窦之夜倒是不打紧,窦之夜不明白也不打紧,可是他日日吃醋,这就很打紧了。
这是其二。
窦家所在的地方名为恶人堆,乃是一堆孤坟的所在,当年老祖宗说了,风水好,家里代代都能出坏人。窦之夜十岁的时候,在这边儿的孤坟里玩,从死人地里抱回来一个濒死的小孩。
小孩满身是血,被人削去双臂,可怜至极,窦之夜他爹觉得这小孩儿有做坏人的天赋,从此养在窦之夜身边,让窦之夜当他做亲弟弟一般照料,教他习武,练他做事,后来长大了也很有名,行走无声,杀人无形,成了大名鼎鼎的鬼影银钩段无踪。
段无踪杀人无形,没有双臂,夜里行走不发出一点声息,只靠一双银钩就可暗杀武林名门,兼之心思诡谲,是难得的聪明人。
但是厉害归厉害,聪明归聪明,他没有胳膊呀。
窦之夜真的把他当做亲弟弟一样照料,毕竟小时候就是把他抱在怀里捂着长大的,即便是到了今天,窦之夜堂堂一个教主,每天拿个小勺子,喂段无踪吃饭。
一般段无踪出门给教中做事都不会超过三天,因为别人喂的饭他不吃,只吃窦之夜喂的,嘴刁得很。
看在楚若筠眼里,这就很来气了。
段无踪此人,阴戾,狠辣,一双眼睛里简直就写着“恶人”两个字,偏偏脸还不错,带着那种桀骜不逊的风骨,从来不说话,整日里跟个小影子似的跟在窦之夜身后,每天到了饭点儿就乖乖坐在椅子上等着他家教主喂他吃饭,气得楚若筠牙痒痒。
每天中午吃饭,窦雪香、楚若筠坐在桌子一边;段无踪、窦之夜坐在桌子一边,窦之夜那边跟喂小狗儿似的喂段无踪吃饭,还给他擦擦嘴,楚若筠坐在对面就假装看不见,实则心里气得难受,甚至气到磨牙。
窦雪香说:“你别磨牙了,我听得都不想吃饭了。”
作为一个家风严谨的名门正派,楚若筠吃醋也不能吃得不严谨,他低着头,闷声数碗里的米粒儿:“他哪里好?他哪里好?他哪里好?”
窦雪香踹他一脚:“你别说了,段无踪耳聪目明,雪落之声都能听见,你这点小心思他早一字不落听去了。”
至于窦之夜那头,他看段无踪自带长兄滤镜,别人眼里眼神阴狠的杀人狂,看在他眼里简直自家养的小狗狗,眼睛眨巴眨巴特可爱,吃饭还会吧嗒嘴,窦之夜恨不得抱在怀里揉一揉。
而且他一直没有坏人天赋,照理说,一个坏人,应该长得凶神恶煞,站着不动就能吓人,这样才是一个合格的坏人,可是他不是,他五官端正,眉清目秀,看起来比小姑娘还漂亮,一副软弱可欺的模样,半分坏人的模样也没有,让他自己十分失望。
生而为坏人,长得却像是好人,人人看见他都喜欢他,这可违背了他对自己的期望。
于是,他就把这份期望,寄托到了段无踪身上,果然他长得一看就像坏人,眼睛里头都透着狠,看得窦之夜越看越喜欢,恨不得长成他这幅样子。
楚若筠恨段无踪,可是他自小家风优良,做事高洁,偏偏打不过那个耍阴招的残疾人,而且这小子自小就被人当做杀手训练,每日里也不躺在床上睡觉,有时候搬着个椅子一坐,无声无息坐在阴影里睁着眼睛就睡觉,好几次坐在窦之夜房里睡觉,楚若筠日常钻他被窝,一睁眼发现段无踪坐在床头,无声无息地看着他,吓得他差点当场拔剑。
于是,窦雪香每天的立场都在徘徊,今天她站窦之夜和段无踪,过两天,又站窦之夜和楚若筠,左徘徊又徘徊,直到有一天,每天和她一起磕糖吃瓜的侍女羽青对她说:“我想站段无踪和楚若筠。”
轰隆隆。
窦雪香的天塌了。
这是其三。
但是青春期少女的烦恼,总是要比想象中还要多,如上三点烦恼以外,窦雪香还有一个不敢说出口的秘密。
那就是她哥哥一心希望她成为一个女强人,做天下女子的典范,向世人证明,男人能做的事情,女人也一样能做,女人不用依靠男人也能做出一番了不起的事业,窦雪香很敬佩哥哥这个想法。
毕竟,他们的母亲当年想学剑,可是外祖父觉得剑法传男不传女,没有教给她,她一辈子只能缝缝补补,给人做妻子,相夫教子,终老一生,十分不甘。
他们的外祖母本来可以抵御外敌,带兵出征,可是人人见她是个女子,都不愿听命于她,最后听命于一个肥胖软弱的废物,丢了祖国半壁江山去。
不管怎么说,窦雪香都是认同哥哥的想法的,当然了,她也想做一个女魔头,振兴家门,震惊武林。
可是到了十七岁的当口上,她忽然发现,原来她真的很喜欢针线。
又到了十八岁的当口上,她忽然发现她怕血,杀不得人,也做不得大事。
好吧,到了十九岁的时候,窦雪香终于不得不承认——她的梦想就是做一个相夫教子、做饭持家的夫人,她不想做大魔头,也不想学武练剑。
可是怎么办,她要做女强人的啊!
她要改变世人对女性的固有印象,做天下女子典范啊!
窦雪香挣扎了很多年,她不敢把自己的小心思说出口,每次过生日,哥哥都送她兵法刀剑,可她只想要针线绸缎。
对,她是喜欢自己做衣服,而不是喜欢别人做好的漂亮衣服,虽然她在针线上一点天赋也没有,做出来的衣服超凡脱俗的难看,但是她还是喜欢针线;就算是她在学武的天赋上超越众人,一点就通,过目不忘,她还是无法放弃做难看衣服的冲动,一回到屋子里就糟蹋绸缎。
她还喜欢做饭,喜欢写字,虽然她做出来的饭狗都不吃,写出来的字自己都不认识,可是她就是喜欢,无可救药地喜欢。
她在喜欢和天赋之间挣扎,最后屈服于责任。
因为除了她,没有人能实现她哥哥、她母亲、她外祖母的梦想了。
直到有一天……
羽青对她说:“我要站段无踪和楚若筠。”
轰隆隆。
窦雪香的世界崩塌了。
她觉得羽青的视角这么清奇,想法如此与众不同,是个能做大事的人。
她要把毁灭世界的重担交给羽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