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坏人在求》卞九欢

3、不是好人

　　楚家的独子楚若筠，不仅性情放浪不羁，自打死了爹，越发没管束起来，成天到处玩到处跑，半分名门的样子也没有。奇的是他这种放浪不羁的性子，每天只穿一身白的，而竟然从来没脏过。

　　他家自打父亲去世，是出了名的高风亮节，母亲见他性子管不来，就日□□他在屋子里练字写字，就这样也管不住他。

　　当然了，只有他随身的小厮明轩知道，他每天在纸上写的是——我想和你睡觉，我想和你一起睡觉，我他妈的想睡你啊。

　　他每每写完，看着自己纸上泼墨的佳作，叹息一声，可惜窦之夜不懂，他就是不懂。

　　楚若筠叹气，他的小厮也跟着叹气，少爷思春很多年，奈何一直没结果，可惜啊。

　　楚若筠写完字，又被逼着去焚香更衣，练武习剑，他这点倒是做的不错，每天严厉要求自己，就是为了有一天，能用他的高风亮节，打败那个使阴招的混蛋，抱得美人归，了此生平遗憾。

　　他练完武功，妹妹楚之环推门进来，她一贯知道哥哥是最放浪的性子，不敢进里屋，只站在门口问道：“腊月就是武林十年一次的比武大会，哥哥去不去？”

　　楚若筠心想，比武比武，全武林闲着没事就找个机会打群架，什么华山论剑，什么武林大会，不就是冠冕堂皇打群架吗。

　　但是他又不能不去，因为他知道窦之夜肯定要去，而且最近他往恶人堆跑得太频繁，人家嫌弃他，把他赶出来了。

　　楚若筠恹恹地说道：“去。”

　　他说完就出门了，毕竟虽然窦之夜每次都赶他出来，他下一次还是要去的。

　　楚之环一见他走了，立刻溜进他屋里一阵翻。楚若筠虽是不受管束，倒是脸却是好看得紧，颜粉只多不少。江南秦氏的长女恋慕他已久，愿以千斤求他一幅字画，楚之环知道若是管哥哥去要，他肯定是不写的，索性偷一副来也罢，反正他写完就丢着了，拿出去换钱也好。

　　楚之环把他新写的那副字揣在袖子里带回屋子，关上门，打开一看，心想哥哥虽然胡闹，可他的字写得真是愈发有风骨了，尤其是这个睡字……

　　……

　　这个……睡……字？

　　她定睛一看，发现她那不务正业的亲哥，在纸上写的是：

　　我想和你睡觉，我想和你一起睡觉，我他妈的想睡你啊。

　　……

　　楚之环平静地撕了这幅字，点火烧了，最后把灰扬了。

　　还是让江南秦氏带着他们的钱滚蛋吧。

　　——————

　　恶人堆白骨教，本来就是□□。

　　窦雪香以为，能在这种环境下说出这样一番话，羽青简直就是□□中的□□。

　　能在□□中站□□，她日后一定能有一番作为。

　　带着这样的信心，窦雪香决心向哥哥表明立场，毕竟这世上的事，求不来就是求不来，她不能担此重任，但是她可以推荐人选啊。

　　而另一头，窦之夜为这件事烦心好几天了。

　　自打上次楚若筠离开，他妹妹的反应就不太对，好几天心不在焉，和他一起讨论如何做恶人的时候也眼神飘忽。

　　窦之夜觉得，在这样一个满是好人的世道里，做一个恶人真是太不容易了，一不小心妹妹就会被带坏，即便是恶人堆这样的环境里，来了一个楚若筠，依旧能将他的计划全盘打翻。

　　窦雪香来到了他面前，穿着那身她自己缝的裙子，那裙子真是难看到了极点，灰一块绿一块的，简直像是个乞丐穿的破布衫子，但是这是她亲手做的，所以无论多丑，窦之夜都不能说什么，只能每天夸妹妹：“雪香今天也很好看。”

　　窦雪香眼神飘忽，问道：“哥哥，今天楚哥哥来吗？”

　　窦之夜一时间警钟长鸣。

　　以前楚若筠来了，妹妹都是躲开他的。

　　怎么今天反而问他来不来呢？

　　窦之夜清了清嗓子，严肃地说道：“那个败坏家门的名门正派，你离他远点为好。”

　　窦雪香小声说：“我觉得他对哥哥你挺好的，你不要老是说他败坏家门，他其实……”

　　他其实很喜欢你。

　　抛却名门正派的身份不要也想和你在一起。

　　为了你什么都不顾。

　　但是窦雪香不能这么说，她怕吓着她哥，毕竟男人都比较脆弱，她怕她哥因此心理崩溃。

　　窦之夜看着妹妹欲言又止的神情，愣了一下。

　　他的眼神冷了下来，对着窦雪香挥挥手：“我明白了。”

　　果然是楚若筠影响到了她。

　　窦之夜想了又想，终于痛下心做了决定，说道：“我不会再让楚若筠来了，我就知道正派的思想就会如同瘟疫一样，无论你怎么阻拦都无法不让它蔓延。既然事情已经变成了这样，他还是消失为妙。”

　　窦雪香很委屈，她看着哥哥，生气地问道：“可是你如果爱我，不应该尊重我的选择吗？”

　　窦之夜不明白她为什么变成这样，不解地问道：“你的选择是什么？”

　　窦雪香说道：“我想要相夫教子、种田植桑、碌碌无为终老一生啊！”

　　窦之夜震惊了，他倒退两步，气愤地伸出手，颤抖着声音说道：“你住口！”

　　窦雪香被他骂了一句，愈发委屈起来，喊道：“我不想功成名就，也不想改变自己的社会地位，更不想做什么典范！你一个人做大魔头好了，我、我要去做好人了！”

　　她说完，捂着脸哭着就跑开了。

　　窦之夜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一时间站也站不稳，倒在地上，气都喘不过来。

　　事情怎么会这样？

　　过了一会儿，窦雪香又跑回来，对着他喊道：“你和爹爹一样，你们都是狂妄自大的男人，认为女人应该做你们觉得正确的事情，我偏不要，我就要做针织女红，因为我喜欢！”

　　窦之夜想要喘气，可是他一口气堵在胸口，无论如何上不来，他想生窦雪香的气，可是他那么爱她，怎么能生她的气呢？他被这番大逆不道的话气得险些窒息，好不容易才从地上爬起来站稳，如同溺水的人一般扶着墙大口喘气。

　　他本来想对着窦雪香的背影喊“我是为你好”，可惜他喘不上气，他也就没能喊出声。

　　那一瞬间，窦之夜，武林第一的大魔头，能止小儿夜哭的大坏人，天下无双的恶人门户唯一继承人，失落地站在空荡荡的大殿里，他一生的梦想落了空，无数的计谋成了泡影，现在好了，他不知道要做什么了。

　　他以为重要的事情全都不重要了，他茫然地站在大殿门口，开始回想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有的这个梦想。

　　小的时候，父亲对他说，你要做一个坏人，就要从杀死楚不兴开始。

　　可是楚不兴自杀了，死在了他的怀里。

　　他的人生落了空，茫然无措的时候，母亲又对他说：你要照顾好你的妹妹，让她成为一个独立自主的女孩子，不要随便把她嫁人，让她成为一个男人的傀儡，被|操控着过完不被重视的一生。

　　可是他妹妹不想做一个大魔头，她想做个好人。她想嫁人，相夫教子，平平凡凡终老一生。

　　在人生重要的阶段，窦之夜的人生又一次落空了，他已经是世界上最大的坏人了，他不知道怎么才能变得更坏一点。

　　他忽然想起楚不兴自杀时说的话，那时候他不懂，现在他竟然有点懂了。

　　就在他不知道要怎么办的时候，段无踪出现了，他站在他的后面，像是他的小影子一样。

　　窦之夜心想，阻拦在他成为更大的坏人的路上只有一个人：楚若筠。

　　是他，他正派、善良、仁义的思想腐化了他的妹妹，他简直就像是一条蛆虫一样无处不在，赶也赶不走，骂也骂不走。

　　当初楚不兴自尽的时候，楚若筠让窦之夜杀了他，这是他们两个多年之前的诺言。

　　窦之夜心想，是时候实现了。他应该再一次杀死武林的希望，并且除去这个毒害他妹妹的毒瘤。

　　可是很奇怪的是，他明明很讨厌楚若筠，至少他记得是这样，可是一想到他要去杀死楚若筠，他的心就像死了一样难受，仿佛千万道刀剑绞着他的心，要把他逼得疯了。

　　他无助地看向身后的段无踪，问他道：“无踪，我想杀了楚若筠那个毒瘤，可是我一想到我要杀了他，或是一想到他要离开我，我就难受得无法呼吸，怎么会这样？”

　　段无踪沉默地看着他，最后低下了头。

　　人生中头一遭的，自打窦之夜把他从坟地抱回来之后，他第一次主动离开了他的身边。

　　窦之夜不知道他去干什么，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更无法从他这里得到答案，一时间陷入困局，无法解脱。

　　就在他最难受的时候，楚若筠又来了，他不仅来了，他还带着一堆的东西，特高兴地抱在怀里，一路跑过来，对窦之夜说道：“你猜怎么着，我刚才上山的路上，我看见梨子熟了，我给你摘了几个，你尝尝？”

　　楚若筠说着，从怀里挑出一个最大的来，用他的白衣裳给他擦了又擦，他衣服一贯是一尘不染的，此刻沾着几个土印子，他还嫌擦得不干净，又跑去院子里打了水洗了洗，这才拿到窦之夜面前来，说道：“你尝尝嘛！”

　　窦之夜皱眉看着他，心想，不对，这个名门正派怎么这么讨人喜欢，他一定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法门。

　　果然毒瘤，窦之夜心想。

　　他啃了一口楚若筠给的梨子，心里头还暗暗地想，没准这个家伙在梨子里面下了毒，想要毒死他呢。

　　但是这个梨子真的很好好吃哦。

　　楚若筠眼巴巴地看着他：“怎么样，好吃吗？好吃我再给你摘几个去。”

　　窦之夜嘴里塞满甜美多汁的梨子，腮帮子鼓鼓地嚼着，恨恨看着楚若筠，说道：“我不会上你的当的，我要杀了你。”

　　楚若筠一时间没听清：“你什么？”

　　窦之夜气呼呼的鼓着腮帮子，指着头顶的青天大声说道：“我要杀了你！”

　　说完之后，他又说道：“这个梨好好吃，你还有吗？”

　　楚若筠又从袖子里掏出两个来，一手拿一个，等着窦之夜挑，问道：“左边的还是右边的？”

　　窦之夜低头看了一会儿，左看看，又看看，最后做了决定，伸手指指，小声说道：“左边的，我要切着吃。”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道：“坟地里那棵树？”

　　楚若筠一边给他切梨，一边道：“你爹坟头那棵。”

　　窦之夜心想，我爹坟头的就是好吃……

　　他想着，忽然觉得不对，眼看着楚若筠拿着把剑在手心里切梨，忽然怒道：“你别打岔！”

　　楚若筠剑快，又是放在手心里头，切得格外小心，头也不抬地说道：“你说你说……”

　　窦之夜见他不理自己，生气地叫道：“楚若筠！我要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