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椴花开时》水金石

5、重逢

　　眼前的一切只是过去的投影，叶修看不见、也听不见她，她明明清楚的……
　　苏沐橙呆呆地站在原地，凝视了他一会儿，直到听见屋外传来脚步声，这才收回目光。
　　“清河……”脚步声尚在屋外，一声耳熟的呼唤已经响了起来。苏沐橙愣了愣才听出来这是爷爷的声音。他在她小时候就已经过世了，她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竟还记得这个声音。
　　“哎。”另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回应了那声呼唤。
　　苏沐橙猛然一惊，她到这时才发现竟还有另外一人一直站在屋檐之下，始终沉默地凝望着庭院中的一树一人。
　　清河……她默念着刚才爷爷叫出口的名字，打量起了眼前这个自己完全陌生的青年。这就是她和哥哥的小叔叔？上一代的守护人？他的五官跟她有几分相似，十分清秀好看，但身形看上去却有些单薄。
　　“清河……”就几分钟的时间，爷爷已经跨过大门，穿过院子，来到了自己儿子的面前。一时间，院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爷爷怀里抱着的婴孩的身上。
　　这是哥哥？苏沐橙走近了些，来到清河的身后，有些好奇地将目光落在了那出生不久的婴儿身上。
　　他不像一般刚出生的婴儿那样全身都皱巴巴的，巴掌大的脸蛋反而圆嘟嘟的很丰满。
　　他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已依稀能看出日后那俘虏了一堆少女心的招人模样。他一双明亮的黑眸已经睁开，此刻正静静观察着眼前的人。
　　“这孩子灵力很强……”清河看了婴孩一会儿，突然微微向后靠在了老屋的门板上，含着淡淡的笑说道。
　　苏沐橙望了望他那双无悲无喜的眼睛，又看了看爷爷低垂着的双眸，心中轻轻一抽。无论是小叔叔还是爷爷心里应该都很清楚，哥哥的降生意味着什么……
　　清河没有等父亲回应，又接着说道：“五婶过会儿就会过来，把他放到里屋的床上去吧。”他扶着门板，又站直了身体，看着父亲将自己的小侄子抱到了里屋，忽然又问道：“这孩子取名了么？”
　　爷爷将婴儿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床的里侧，摇了摇头答道：“还没。”
　　清河闻言将目光投向了一直站在椴树下的那人身上，遥望着他的眼，轻声道：“他是’沐’字辈，后面那个字就取一个’秋’字怎么样？”
　　树下那人虽然离得远，却没有错过这一声低语。他微微一愣后，终于举步向老屋走了过来。
　　爷爷听到清河的话，转过身来看了看自己自幼多病的儿子，没多犹豫便应了一声“好”。
　　清河听到了肯定的答复，冲着已经走到自己面前的叶修笑了笑，这时他的眼里才真正染上了笑意。“你欠我一次。”他无声地对叶修说道。
　　叶修勾了勾唇，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哥求你了吗？”
　　“你心里清楚。”清河笑得十分笃定，这充满了生气的笑容让他没什么血色的脸上瞬间添了几分鲜活。
　　叶修看着眼前这人的笑，心中一软，脸上那略有些痞的表情却没有变：“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清河瞟了一眼在里屋照顾沐秋的父亲，向院子里又走了几步后才用气声说道：“等待会儿五婶来了，我想去见一个人。”
　　叶修立刻了然地感叹起来：“啧啧啧，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清河早已经看透了生死，知道叶修这是用这玩笑话在安慰自己，便笑斥道：“少胡说，小心我做了鬼缠着你不放。”
　　“行啊！”叶修倒挺爽快，“放心，有哥罩着你，以后只有你欺负别人的份，什么山猫精、兔子精的，你想怎么玩弄就怎么玩弄。”
　　“我可没兴趣……”清河笑得眼睛亮亮的，这时听见屋外隐隐又传来了脚步声，便压低声音迅速说道：“你故意在外面赖了这么久，是不敢进去见你的阿秋吗？”
　　叶修睨他一眼，撂下一句“有什么不敢，他又不能吃了我”便举步进了里屋，同时，清河也找了个借口将父亲叫了出去。
　　苏沐橙跟着叶修进了屋，然后就见他像根木头似的杵在床边，盯着那婴儿看。他看了一会儿，忽然举起一只手伸向了婴儿那细细的脖子。
　　见叶修的手指捏在了哥哥的脖颈上，像是一用力就能捏断它的样子，苏沐橙不禁微微瞪大了眼，心中紧张起来。叶修……难道你真的……
　　可被叶修掌握了性命的婴儿眼中却没有一丝惧色，他不哭也不闹，只是静静望着眼前的故人。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最终叶修哼了一声，松开了手：“你倒是心宽……”他反手撑着床跳了上去，躺在了婴儿旁边，闭上了眼：“说吧，你又回来做什么？”他的语气彷若是在跟久别重逢的老友聊天。
　　婴儿没有开口，但却有个声音响了起来：“天机不可泄露。”苏沐橙听出这正是哥哥成年后的嗓音。
　　“少来，”叶修嗤笑一声，“怕是你自己也不知道吧？”
　　“知道你还问。”苏沐秋的声音里也添了丝笑意。
　　叶修闭着眼无声地笑了一会儿，又问：“这几百年你都去哪逍遥了？”
　　“看守东海去了。”苏沐秋的语气淡淡的，就像是在说自己刚去了亲戚家一趟。
　　“哟，这个差事好啊，”叶修语气轻快，嘴角却微微落了下来：“整片海的海鲜都是你一个人的，吃爽了吧？”
　　“那是。”
　　“提前告诉你一个噩耗啊，来了这儿你又得顿顿吃河鲜了，小鱼小虾的，还不够我塞牙缝呢……哎，以后你当家了，能不能给我弄点牛羊肉之类的啊……”
　　数百年来孤身看守东海的孤寂，就这样被他们默契地用玩笑来化解了。
　　怪不得后来每次叶修抱怨吃腻了鱼虾，哥哥就会悄悄下山去邻镇接些私活儿，然后用这些钱偷偷给她买新衣服，给叶修买牛羊肉……苏沐橙坐在这古朴大床的另一头，听着他们的玩笑话，心中软软的，有些想哭。她忽然有了一种在世间流浪了几十年后，终于回到了家里的错觉。
　　正这样想着，她身边的景象突然变得模糊，等她身处的场景再次清晰起来时，老屋中猛然响起了一声凄厉的尖叫，紧接着哥哥慌张的声音响了起来：“叶修，快压住她！”
　　她从未见哥哥这样慌张过，忙从里屋绕了出来，循着声音来到了自己十分熟悉的房间——自己的卧室。
　　映入眼中的景象让她愣在了原地——她看见少年时的哥哥和叶修正合力压着在地上拼命挣扎着的、满脸是血的自己。
　　更让她吃惊的是，她可以很肯定地说，自己的脑海里并不存在这一段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