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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二章 抉择(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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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马一骑,随着有节奏的马蹄声而扬起阵阵烟尘,两旁的景物在飞快的倒退,逐渐疏落,出得离城二十里的镇子,天地就变得越发开阔了,大片的土黄直延伸到了天边去似的。马上裹着一身浅灰色披风的人轻巧娴熟的调转缰绳,骏马轻嘶一声,立刻变换方向,飞驰入一条偏离大道的小路。
再往前跑些,就渐渐有些了坡度,道路也狭窄了起来,低缓起伏的山岗上有些芜杂横斜的枝杈,待到视野再次开阔起来的时候,那些树枝也统统没了影子,就看到满目无遮蔽的天空,以及天空下缓慢起伏的一片山坡。
按照刘昭所描述的位置,寻找起来并不困难。扯下那连头带脑一块儿裹住的浅灰色披风,立刻露出一张带着些少年气、又不乏英气的面孔来,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四下里转着,忽然神情一动,在迎面而来的风里,似乎捕捉到了一丝,笛声?
循声而去,那笛声越发的明显,等到高低起伏清晰可闻的时候,一匹正悠闲的啃着地上草根的栗色马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而在马的前方约十步远处,一个穿着石青色衣裳的人正姿态闲适的坐在地上,束起发髻后垂下的丝绦随风飘荡,越过肩头可以看见一支漆成深红棕色的笛子,笛子尾端系着一条杏黄色的璎珞,末梢坠着一小块白玉,淡金色的阳光从高而远的天幕上洒下来,玉石反射出一片温润的光泽,微微颤动着,伴着清远悠扬的笛音,让人不由自主的就移不开目光了。
可笛声忽然就住了。连贯的曲子在半途戛然而止。
来人愣了一下,随即扬声笑道:“陆公子好雅兴!”
坐在地上的陆剑秋就施施然的回过头,脸上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小侯爷过奖,陆某不过一介闲人尔。哪里敢比小侯爷日理万机,十分忙碌?”
这对话是如此的似曾相识。卢恒恍惚了一下,随即也只得有些尴尬的笑笑,乖乖翻身下了马,走到陆剑秋身边,好奇的探头望了望那支笛子,目光一溜而过那张脸,数日未见了,竟觉得有些陌生,陌生之余却又觉得更熟悉,仿佛心中反复勾勒而不确定的眉眼此刻都落在实处了。
心下忽然就有一瞬间的不自在,于是就抢着问话:“你跑来这里干什么?”
“来想一些事情而已。”陆剑秋懒懒的舒展了一下筋骨,仿佛坐累了。
“想清楚了?”
“差不多了。”还是不温不火的回答,好像他们不过是今天早上才见过的老朋友似的那么随意。
卢恒舔了一下上唇,一时不知道再说什么好,就抬眼去看天空。陆剑秋似乎并不觉得这沉默有什么,也不说话。
隔了半晌还是卢恒先开了口:“你可知这里的地名?”
“听说是叫落雁坡。”陆剑秋慢悠悠的答道。
“那你知道它为何叫落雁坡么?”卢恒抬起头,微微眯起眼睛凝神望向北方的天空,一群大雁正排成人字型的队伍往这边飞来,黑色的雁影在淡青色的天空下显得尤为引人注目。
“因为,这里方位向阳,地势开阔,无遮无挡,最适宜射雁。”卢恒没等他开口就自己做了回答,边说边探手从一旁的马鞍上解下了一张镶银雕花长弓,另一只手从马鞍的另一侧的箭筒里拈出三支翎羽长箭,一齐扣在弦上。
“我们打个赌可好?”卢恒举起长弓指向天际,回头看着陆剑秋,声音里有了一丝狡黠,“倘若你能赢了我,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倘若我赢了你,那你必须回答我一个问题。”
陆剑秋仰头看着他,挑了挑眉,未置可否。
卢恒只当他是默认,一眼微闭,一眼凝神,稍一调整,紧扣弓弦的手指一松,“咻”的一声,三支箭同时飞射出去,划出激烈的破空之声,随即就见到那原本排列整齐的大雁队伍里有三个黑点几乎同时一颤,直坠下来。
长弓就被人笑吟吟的递到了陆剑秋面前。
“该你了。”尽管在努力克制仍能听出来掩在话音里的一丝得意。
陆剑秋沿着这长弓慢慢望上去。骨节均匀、指腹间布满茧子的手指,烟白的衣袖,浅色的刺绣,乌发飞扬,虽是逆光而站,仍看的到一双眸子乌黑透亮,双眉飞扬,嘴角噙笑,说不出的灵动。
于是他也笑了笑,从地上站起了身,不紧不慢的接过长弓,天上那群雁惊乱了,才又聚拢。陆剑秋只拿了一枝箭,卢恒不由得睁大了眼睛看他搭箭张弦。
这家伙只用一枝箭?那要怎么赢他?他本是以为陆剑秋生长于江南,于骑射之术未必精通,难不成竟非如此?
就眼巴巴的瞧着,瞧着陆剑秋很像那么回事的张弓半晌,雁群渐要过去,他却忽然松了弦垂下胳膊来。
卢恒愣了片刻,忽然笑道:“你莫不是认输了?”
陆剑秋却不置可否,只把弓箭交还于他,开口道:“大雁又有什么错了,飞去南方过冬而已,何苦射它?”
卢恒却笑得越发灿烂:“想不到陆公子如此宅心仁厚。”
“惭愧惭愧。”陆剑秋也跟着他笑,毫不在意。“鸿雁忠贞,倘若伴侣中一方死去,另一方也注定形单影只,实是不忍。”
“陆公子真是教在下惭愧的紧了。”卢恒笑得更戏谑,眼珠一转,“难不成陆公子行走江湖这么多年都不曾伤过人?”
“都是有罪之人。”陆剑秋还是立刻作答。
“哦?那么可惜,陆公子一片慈悲心肠成全了大雁,却就听不成秘密了。”卢恒做出一副惋惜的表情。
“既然是秘密,倒恐怕还是不知道的好。”陆剑秋微微一笑。
卢恒叹息了一声:“可惜这是一个跟你有关的秘密,还是一个跟你性命有关的秘密。”
“哦。”陆剑秋平板的答了一声。
等了半晌不见回音,卢恒不由沉不住气了的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人却安之若素的看着天边的流云。
“你就不想知道么?”这家伙怎么还能继续演戏的?卢恒的气真是不打一处来。
“如果你不想说,我想知道也没用。如果你想说,那我不问你自然也会说的。”陆剑秋收回目光不紧不慢道。
“倘若我现在决意不说了呢?”卢恒冷笑。
“怎会?既是跟陆某性命有关,那小侯爷如此古道热肠、正气凛然的人怎么可能会不告知在下呢?”陆剑秋显出十分笃定的神色来。
“原来我是这么好的人,我还真不知道。”卢恒一撇嘴,“要是我对不住要让陆公子您失望了呢?”
“那也不打紧,既然陆某在小侯爷阴蔽之下,自然是背靠大树好乘凉,料得也没人敢胡作非为。”
“你!”卢恒终于撑不住垮下脸来,恨恨瞪着对面那个兀自笑得云淡风清、无比闲适的人。
懒得理他,让他笑吧笑吧,笑到脸抽筋才好。秉承“眼不见心不烦”,卢恒扭头去收拾弓箭。
陆剑秋看着他故意背转过去的身影心下不由好笑。这孩子真是气糊涂了么?就这么把整个后背都留给别人,倒也不担心他暗算啊。
眼瞅着那身影正忙碌着,却冷不丁的突然蹦出一句话:“有人想取你性命呢。”
“哦?”陆剑秋眉眼微微动了一下。
“你可知道是什么人?”卢恒又问,转过身来,脸上表情却已经恢复正经。
“想取在下性命的,恐怕也有那么些人,不过都不应当出现在这里才是。”陆剑秋摇摇头。
“韩静云。他今日跟我说,倘若我想除掉你,他可以代劳。”卢恒说着,一双眸子却紧紧盯住他。
“那你可想除掉我?”陆剑秋的脸上依然看不出一丝一毫动容。
“我有什么理由要除掉你?”卢恒嘴角微扬。
“既然如此,那在下不就可以放心了?”陆剑秋也跟着微笑。
卢恒却转而皱起了眉:“你当真不明白?不是我想除掉你,是韩静云自己想对你下手啊!”
陆剑秋却笑的更灿烂了,注视了面前的少年片刻,才开口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卢恒不解的瞪大眼睛望着他。
“按理说,你爹是韩静云的恩人,韩静云现是你帐下军医,是你属下,而我只是不相干的过客,你为何不偏向于他,反而来告诉我他要害我?”
狭长的双目中闪动着一丝深邃而难以捉摸的光。
卢恒却叹了一口气:“你说的没错,论亲疏,我该偏向于韩静云才是。可是一个从姓名到长相都是虚假,身份也扑朔迷离的人,叫别人如何信任?何况他这人性情古怪,在家时我与他也无甚交往,他的身上有太多的秘密,怎能让人放心?”
陆剑秋只是听他说着,从脸上依然看不出任何心思,待他说完后又过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道:“可是,你就信任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