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始之罪》絮墨如言

14、宇宙之初（十二）

　　【1】

　　格言的父母一直在国外，家里除了照顾她的姥姥，对她最好的就是苏柘。

　　那个时候格言还小，只是成天喜欢粘着苏柘这个大哥哥，苏柘也经常带她回家吃饭。虽然她一直觉得苏柘的母亲许文芳不太喜欢她，但苏中建却是很喜欢她的。有时候苏中建出差回来，除了给苏柘买礼物，也会捎带给格言准备一份，在格言心里，苏中建给了她缺失的父爱。

　　大学毕业以后，为了丰富简历，成功拿到国外名校的硕士offer，格言在苏中建的引荐下去了市局刑侦队的心理调查组实习，那时候的格言坚信心理学对于查找罪犯，知晓犯罪动机以及引导侦破案件都有着极大的作用。

　　格言不仅在市局的心理调查组实习，业余时间仍旧跟着专业课的教授做心理咨询。

　　而就在那段时间，发生了一起大型抢劫案，其严重程度，震惊了整个蓝城。

　　警方连续一个月毫无头绪，在所有线索都中断的情况下，凶手的妻子意外找格言做心理咨询，警方通过格言这条渠道，得到了非常有用的线索，很快便破获了这起案件，但随之而来的就是妻子因为接受不了自己的隐私遭到泄露而跳楼自杀，从而导致一个无辜的人枉死。格言因此受了很大的打击，很快便宣布退出心理调查组。

　　苏中建的一席话到底是让格言沉默了，她念旧，重感情，苏柘明白“犹豫”就有转机。

　　他本不想拿父亲来勉强她，可他实在没有别的办法。

　　苏中建走后，苏柘拉着格言去了学校的小树林。

　　学校后操场的这片树林紧挨着荷花池，因为风景优美成为了大学校园的恋爱圣地，苏柘和格言站在这里，倒像是青春校园故事中的俊男美女。

　　“卢晓艺已经疯了，我们无法从她那里知道事情的真相，但她之前找过你做心理咨询，我相信她一定跟你说过什么，我知道你担心卢晓艺的隐私遭到泄露，可现在情况特殊，我相信如果卢晓艺意识还清醒的话，她是愿意提供线索的，只要能找到杀害自己亲生哥哥的凶手。”

　　格言皱眉，双眼无神地盯着那一池荷花，仍旧一言不发。

　　“小言。”苏柘有些急了，“你不要因为那件意外，而让自己陷入自责的漩涡无法自拔。”

　　苏柘将她的身体掰正，双手握住她的肩甲，低着头看她：“那个女人并不是因为你泄露了隐私才选择自杀，她早就得了癌症，知道自己快死了，她故意这么做只是在报复你，报复你让她知道了自己有一个抢劫犯丈夫。”

　　格言不知道自己哭了，直到她看见苏柘慌张的表情，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苏柘将格言拥进怀里，轻声安慰：“对不起……你要是实在不想说就算了……”

　　格言轻轻推开他，然后站直身体，伸手撇去眼角的泪渍，而后良久，淡淡开口：“卢晓艺来找我……只是因为她以为自己爱上了卢晓华……”

　　“什么？”苏柘非常震惊。

　　“她来找我做心理咨询，是因为这样一份有悖伦理道德的爱让她无法承受。”格言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见过太多患有严重依赖症的病人，他们通常表现出来对某个人的依恋可以达到令人窒息的程度，那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症状。而卢晓艺就是其中一个，只是她更为极端，将这种依恋误认为是爱情。”

　　“怎么会？”

　　“你是不是觉得她已经心理扭曲？”格言轻笑一声，“从小缺乏父爱，母亲又是一个赌徒，只有哥哥爱护她，保护她，她以为这是爱，她以为自己有病，但其实只是严重的依赖症导致。”

　　“那她，没有提到过周越泽吗？”

　　“跟那个富二代发生关系应该是卢晓艺自己设计的。”

　　“为什么？”

　　“只不过是为了钱，她也是一个可怜的人，我想这都是为了卢晓华吧。”

　　“卢晓华拼命赚钱不就是为了卢晓艺吗？”从卢晓华第二次冒险勒索周越泽就可以看出，他真的很缺钱。

　　格言想了想说：“其实这也是我一直觉得矛盾的地方，既然卢晓华赚钱都是为了卢晓艺，那卢晓艺完全没有必要牺牲自己。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他不止为了卢晓艺……”

　　格言这句话，让原先萦绕在苏柘心尖的那个猜想再次浮出水面。卢晓华对卢晓艺有亲情，但对另一个人却有着深深的爱意，这就是他为什么宁愿为了那笔巨额抚恤金被暴打，也不愿意报警的原因。

　　“我知道的就这些了。”格言，“卢晓艺的这件事，在心理学上只是严重的依赖症所致，可如果一旦泄露，被有心之人大做文章，便会被歪曲，甚至被世俗所不容，这也是我一直不愿意公开的原因，可以答应我，尽量地为她保守这个秘密吗？”

　　苏柘皱眉：“小言，你难道不相信我吗？”

　　格言看着他：“五年前我就只相信自己。”

　　【2】

　　这边，苏柘跟格言正在讨论卢晓艺的事情，不远处校道上，臻橙已经站了好一会儿，身边的女孩努了努下巴：“诺，这就是我们心理学老师——格言，大家都在传她潜规则男同学，你看他们俩，多亲密啊。”

　　臻橙原本黑着的脸，突然就笑了，他转身对女孩说：“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自打第一次在研究生院看见臻橙，就被这位眼睛会说话的“学长”迷得七荤八素。之后，她连续一个礼拜在院里蹲点想再次偶遇这位帅哥，却始终没有再见到他，没想到心仪的男神今天再次出现，虽然对方只是跟她打探学校是不是有个总是潜规则男同学的女老师。

　　女孩自然没想到臻橙会突然问自己的名字，激动地有些说不出话来。

　　臻橙挑眉：“嗯？”

　　女孩的脸像是红透了的苹果，紧张得连话都说不清楚：“我……我叫温晓云，大一艺术系的学生，我是学画画的。”

　　臻橙轻握住她的双肩，而后温柔一笑：“晓云？这个名字真好听。”

　　温晓云抬头，对上那一双深邃的灰色眼眸，心里的那头小鹿已经跳出了心脏。

　　“可是晓云呐。”面前的男人突然眸色一转，“如果再让我听见有人故意诋毁格言，爷会让她死得很难看，明白？”

　　臻橙全程都是笑着说的，可温晓云却听得直冒冷汗，她拼命点头，虽然也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惹得这位帅哥不高兴，只是对方这种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让人打从心底里感到害怕。

　　【3】

　　临到饭点，苏柘打算跟格言去吃饭，臻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死活要跟着他们一起去。

　　格言没办法，只能依了这位祖宗。

　　格言在学校附近找了一家大排档，三个人非常尴尬地坐在了一起。

　　大排档是一对中年夫妻开的，就在校门口的街对面，铺子不大，环境也一般，但味道非常好。经年累月，生意仍旧非常火爆。这就应验了一个真理，铺子是否能够做得长久，不靠花里胡哨的装修，而是最新鲜的食材和实打实的手艺。

　　老板娘拿着菜单满脸笑容地走过来问他们：“三位吃点什么？”

　　臻橙一副哪哪儿都不干净的表情，格言担心他说出难听的话，急忙转向苏柘：“你点吧。”

　　听到这话，对面的爷立马就不高兴了，直接抢了菜单，像是熟客似的，指着单子上的菜说：“这个，这个，还有这个，一样来一份。”

　　格言皱眉：“你吃得完吗？”

　　臻橙扭头对着苏柘微微一笑：“这不是还是苏队长嘛。”

　　苏柘不置可否，又问格言最近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好些了，格言还没回答，臻橙又把话抢了过去：“好得很，在我的照顾之下能不好吗？当然了，有一天晚上我喝多了，也多亏了格言的照顾。”

　　那语气，那神色，不说他俩没事，就是有事，也经不起他这般挤眉弄眼，格言被气得半死，还不能反驳，担心被他越描越黑。

　　苏柘抽了抽嘴角：“臻橙，你要是玩儿够了就搬回去。”

　　臻橙说：“也可以，除非格言跟我一起搬回去。”

　　格言：“我为什么要跟你搬回去？”

　　“我们不是已经开始交往了吗？”臻橙眨了眨眼睛，“唔……你是不是接受不了那么快同居，没关系，慢慢来，我不急……”

　　格言：“……”

　　之后的场面，只能用一言难尽来形容。

　　格言本以为苏柘一向成熟稳重，可没想到，今晚他也像解放了天性一般，跟着臻橙胡闹。两人点了一箱啤酒，最开始还用杯子，最后直接吹瓶子，谁也不愿意向谁服软认输，直到苏柘喝吐，臻橙得意地挑眉，像是在告诉所有人，他赢了。

　　后来，臻橙把目标转向格言，但他只是看了她一眼，喃喃自语地说：“你不能喝，你是女孩子。”

　　苏柘吐完以后颤颤巍巍地从厕所出来，一路扶着桌子椅子，走到臻橙身边坐下。

　　他胸口剧烈地起伏，却突然拿起桌上的一瓶啤酒一口闷了下去，格言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

　　喝完以后，苏柘把瓶子狠狠地摔在了地上，然后冲着臻橙大吼：“当年你母亲那件事，我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我真的已经尽力了，你说的那个男人的背影，我查遍了所有的线索都一无所获，我实在……”

　　“放屁！”臻橙原本微眯着眼睛，此刻也突然清醒过来，红着眼朝苏柘大吼：“你们这帮警察就是酒囊饭袋，自己查不出凶手，还把一切归于意外，你们就是不愿意承认自己无能！”

　　两个大男人此刻已经完全失去理智，格言从他们的对话当中听到了一些模糊的信息，他们两人的恩怨似乎跟臻橙的母亲有关。

　　“你不知道自己有病吗？”苏柘的嘴角在抽动，仿佛说出这句话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和忍耐的极限，“医生说你有臆想症，那些都是你臆想出来的，回到现实好吗孩子，回到现实中来。”

　　苏柘说完这句话，臻橙突然就不说话了，他的眸色暗淡下来，没有再大吼大叫，没有再歇斯底里地跟苏柘争论，而是一个人默默地转身，踉跄着走向了无边的夜色中。

　　那一刻，格言觉得他的背影写满了孤独与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