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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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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倏忽,转眼便至除夕。今日的太阳像感染了人们的喜悦似的分外灿烂明媚地挂在空中。男人们在屋外杀鸡宰猪,女人们在池边洗菜切菜。厨房里时不时响起的“哗——”“滋——铛——”声应和着四面八发“噼里啪啦”的鞭炮爆鸣声,更添了节日的热闹。不同于大人的忙碌喜乐,孩子们则是满面不耐的,他们瞅着挂在空中大大的金黄的太阳,心里希冀着它降下去、降下去,一寸一寸地下去,等到它沉没了,天黑了,大年夜才算真正来临。彼时,便可穿上漂漂亮亮的新衣服,全家人围坐在一起吃年夜饭,最令他们激动的要数父母祖辈递过来的厚度颇丰的红包。光是想想,便觉得美极了。可是,仰头望天,太阳似乎纹丝不动,依旧高高地挂在原先的位置上,他们不免灰心丧气,继而懊恼地诅咒起太阳来。冬日的暖阳,一如夏日的雨水般是令人期待的,然而此刻孩子们却希望这冬日的稀客尽快离去,好以足够饱满的精神状态来迎接真正的贵客。
搬了把椅子到花园,方策将母亲小心扶出,并嘱咐我道:“小萤,好好照顾你妈。我先去厨房忙活了。”
我点了点头,小心扶母亲坐下。母亲躺在靠椅上,闭着眼,温和的阳光柔柔地抚在她面部,使得她的皮肤看上去晶莹剔透。寐了一阵,母亲缓缓睁开眼,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随即欠起身来,热情地将我拉过去,一把将我推到椅子上,十分快乐地笑着说:“小萤,来来来,快坐下!”
母亲精神方面的疾病依旧没有复原,但经过这一段时间,她也有了些许“好转”——在方策与我的不懈努力下,她终于认识了我们。只是,父亲——
“坤究竟什么时候回来啊?”母亲依着椅子,偏着脑袋思索着。
“大概.......”我正苦思着,有汽车行驶的声音自远而近传来,至大门口停下。我和母亲同时将目光投向了那扇镂雕着精美浮花的铁门。
母亲说了一句“一定是坤回来了”,便欢天喜地地大步跑了开去,我急忙跟上去。停靠在大门口的是再熟悉不过的黑色泛着光泽的那辆车子。老李打开车门下来。
见是她,母亲欢喜地挤向前去,伸长脖子向着敞开的车门。出乎意料的是,车子里果然下来一人。母亲神情略显失望,垂下头来。
那人脊背佝偻,走路颤颤巍巍,十分吃力,却几乎跑着般走了过来,至我面前,热切地拉住我双手。他满脸刀刻般的皱纹,密密地叠累在树皮般松枯的皮肤上。当他那浑浊的眼对上我时,我认出来,叫了一声,“爷爷。”
老人又兴奋又激动地应道:“唉!乖孙女!让爷爷好好看看!”
这时母亲走上来,她一把将我自爷爷怀中扯出,紧紧护在身后,挺着胸昂着头,带着十分警惕的眼神,却嘟着嘴用孩子般的语气问爷爷:“你是谁?”神情凝重紧张。
爷爷一下子怔愣住了,像是没反应过来似的,他偏头用疑惑的目光询问老李,老李也露出十分惊疑的神情来,两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爷爷终于转回头来。
我从母亲身后走出,至爷爷面前,垂下眼来,委委屈屈地说道:“妈妈病了,爸爸却不愿来见。他情愿同邹琬琰腻在一块,都不愿抽出点时间来看看妈妈。”
“就是那个小琬?她看上挺乖巧懂事,没想到.......”爷爷激动起来,灰白的面色也泛起了红,他跺着脚,生气地说道:“放心,爷爷一定将她赶走!来,你跟爷爷回去!”说罢,便拉着我的手要走。
我凝住不动,爷爷转过身来。
“还有妈妈和舅舅。”
爷爷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说道:“对,一起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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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区住房隔音效果一向极佳,然而此时立在门口,隔着防盗门,依然可以听到里面传出的声音——音乐声、炒菜声、锅碗瓢盆碰撞发出的清脆响声,还有肆无忌惮的笑闹声。
爷爷自兜里乱翻一通,终于找出钥匙,他找钥匙孔,急不可耐,手哆哆嗦嗦的,半天都开不了门。好容易打开了,像是有意要引起屋里人注意般地“砰”一下把门摔到墙上。门受了反作用,又重新弹了回来。
屋内的欢闹氛围果然凝滞了,父亲、邹琬琰以及上回给开门的那中年女人都悄寂了下来。只僵了一秒,邹琬琰便持着温和的笑容从容地走向前来,对爷爷说:“爸,您回来了,先休息吧。”说罢,伸手欲扶爷爷。甫一触碰到爷爷手腕,便被他大力甩开。
始料未及,她尴尬地立在一旁,手足无措。正要开口询问什么,爷爷指着大开的房门,怒气冲冲地破口而出:“滚!你给我滚出去!”
母亲不知何时走上前来,站在邹琬琰与爷爷中间,用带着困惑与好奇的目光不时瞧瞧这个瞅瞅那个。
观察了一阵,摸不透个所以然来,母亲索性便找了把椅子坐下,拍拍手起哄道:“吵架,吵架真好玩!”一边说一边摆动着脑袋打量四周。
忽的见到父亲,双眼瞪住,像瞅着什么怪物似的盯住他。慢慢起来,来到他面前,一拍手,如下定了结论般地道:“你定是那张秃子!别以为你戴了顶假发我就不认识你了!”说着,母亲便跳起来要去扯父亲的头发。
父亲如躲着苍蝇般避开母亲,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望定她。母亲仍然不放弃,硬要追着去扯他的头发。看着父亲惶恐厌恶的神情与痴颠疯傻的母亲,我简直要掉下泪来。
“她是夏坤!”我冲母亲喊着。
母亲的动作瞬时凝住了,右手仍维持着上扬的姿势。半分钟之后,她才僵硬地转过身来,嘴唇动了动,还没待有什么话吐出,便又回转过身子,将眼睛瞪到了极限,似乎要借此将父亲看清。她眼波汹涌,死死地卷裹住父亲。氛围安静诡异莫名。就在我以为这份沉默会无限制地蔓延下去时,猝不及防地,母亲一下子扑到父亲怀里,“哇”地大哭起来。
不知是否我的错觉,我竟看到父亲本充斥着厌恶的眼神中现出了一丝怜悯与温情。定是我的错觉,因为下一秒父亲毫不留情地将母亲自她怀里推离开。
方策上前一步,扶住摇摇欲坠的母亲。
母亲用不可置信的眼神望定父亲,问:“为什么推开我?”泪含在眼中,却咬着唇硬憋回去。
“咳!”爷爷咳嗽了一声,随即吩咐道:“把菜都端上来,大年三十了,团圆的佳节,和和气气才是正道。”
话毕,邹琬琰便转身欲向厨房行去,爷爷一把拦住她:“不相干的外人还是尽快离去吧,过年过节的,我也不想发火动怒,触了霉头!现在留点情面,给你台阶下,否则休怪我动手撵人!”
“爸......”邹琬琰委屈地垂下头,泪盈于睫。
“爸!”父亲走向前去,一手揽着邹琬琰肩头,邹琬琰顺势便侧偎他怀,抖索着肩头“呜呜”地哭。父亲心一下子便被哭软了,耐着性子哄她。
见此,爷爷愈发怒不可遏,使劲跺跺地板,吼道:“哭哭哭!好兆头都被你哭没了!”
闻言,邹琬琰慌忙噎住了哭声,慌慌忙忙地拭干了泪,用一双哭红了的眼睛对爷爷道歉般地赔笑道:“对不起,爸,是我不好,我这就走。”
说罢转身,未走出大门,便被父亲追上,硬堵在门口拦住她的去路。
上回开门的那中年女人也上前来,劝道:“太太,您还是回来吧!这大晚上的,您能去哪儿呢?要是您真要走的话,就请捎上我吧,要是没有您,我那儿子的医药费说不定到现在都没筹够!”说到后面,竟带了隐隐的哭腔。
“李嫂.......啊!.......”
刚唤了那中年女人的称呼,邹琬琰便爆发出一声尖利的哀嚎。母亲不知何时移到近前,她一手扯着邹琬琰散落的长发,使了劲地将她拽到李嫂面前。邹琬琰清秀的五官疼得扭曲变形,父亲下意识地便来扯母亲的手。母亲全身的力气都灌注到了手上似的,父亲竟莫能奈何。
母亲用力将邹琬琰头发向下挣,一手指着李嫂,质问道:“你刚才叫她什么?”
李嫂坚定地说:“她是太太!”一边说一边急慌慌地来扯母亲的手,见扯不动,她便改变策略,伸出腿来踢母亲的膝弯。猝不及防地,母亲一个趔趄,紧拽着邹琬琰的手下意识地松了些许,李嫂趁势拉过邹琬琰。
方策眼疾手快,在母亲跌倒前再一次地扶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