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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暗生情绪小儿心肠 引火烧人未央辨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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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两天,李旦果然派人去接了他妹子到府上小住,凤鸾眼馋,也叫嚷着跟了去了。这下秦王府里,除了柔妃和一个妾室,一下子都是年轻女孩的欢声笑语,花枝招展的,看也看不过来,整日里笑语盈盈的。其中要属韩珣的妹子韩易书最能聒噪,双宝最会逗趣,凤鸾最是爱娇,只有锦绣安静些,爱看双宝画画,更爱自个儿去李旦书房后面看白鹤。
这一日四个女孩正巧聚在一处,便说要玩蒙了眼睛捉人,双宝和韩五使坏,总叫凤鸾输了去摸人,跌跌撞撞的,她们看着只管笑。只苦了王振,自从两个表小姐来了,李旦总叫他看着点,别磕碰坏了,在一旁看着心惊肉跳的。
那凤鸾连输了三把,把蒙眼的缎子解了往地上一扔,赌气说道:“你们都欺负我!我不玩了!”
韩五和双宝见她真恼了,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说到底,凤鸾和锦绣才是李旦的正经妹子,韩易书自然觉得自己在她二人跟前短些,双宝更自觉微贱了,平时一起说说笑笑不觉得,一旦真个恼了,她倒不敢说话了。
锦绣最是可人,捡了那缎子轻轻拍了拍,笑道:“姐姐既然累了,不如就换我来吧!”
双宝见锦绣肯解围,不由的松了一口气,笑道:“好,就让锦绣小姐来吧!”说着帮锦绣拿那缎子把眼睛给蒙住了,笑着叮嘱:“小姐千万小心些,地上不平,可别摔着了!”
锦绣蒙着眼,笑道:“我来了,你们可别跑出去!”
她闻着声音一气胡摸乱抓,忽然勾到一片绸缎,张开胳膊一抱,便将一人抱入怀中,笑着叫道:“可让我抓着了!”却听不见她们三个的应答声,正奇怪,拉下那遮脸的缎子,看见一人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却是个青年公子。唬得她连忙松开手,红通通着脸蛋往后连连退了两步,谁知撞在一块石头上,眼看就要摔倒了,斜地里伸出一只手来,稳稳的托住她,将她往前一扶站住了。
锦绣连忙侧头去看,却见一个少年郎,粉白的脸面,桃花似的双眼,一件牙色的绸衣,笑盈盈的看着她,一手还握着自己的胳膊肘。锦绣连忙抽出胳膊,颇为警惕的看着他。
王振正懊恼自己站得远,没能扶住表小姐,想着要是摔坏了,可怎么跟国舅老爷交代,却见锦绣自己囫囵的站好了,正和一人大眼瞪小眼。连忙凑上去说道:“小姐,这位是五殿下,刚才那位是韩王殿下。”
锦绣便要跪下行礼,谁知李昀抢先将她扶住,笑道:“你是哪家的姑娘?”锦绣低声告诉了他名姓,李昀便笑道:“原来是一家人,难怪看着有股亲切感。”
李旭见锦绣怪不自在,难得好意出声提醒了一下:“老五,不是说来找你三哥的么?走吧!”
李昀松了手,眼却只管盯着锦绣,笑道:“我不过是来找三哥喝酒的,又不是什么大事。二哥不是说找三哥有要紧事么?既然是要紧事,小弟就不跟过去了。”
双宝和韩五因为住的日子久了,是见过他们两个的,只有那凤鸾一下瞧见了两个标致的人物,哪有不爱的,只恨看也看不过来,谁承想一个要走,一个只管盯着她年纪尚小的妹子看,全然不顾她生得美是不是美。心里不由的又是失落又是活络,想着非要让这一对金玉似的哥儿仔细瞧上自己一瞧,刚要说话,忽然听见李旭对李昀说道:“你就胡闹,一味的不干正经事。昨儿你姐姐打发沈嫄来告诉我了,叫我有空请个老师来让你收收心,回头我就治你!”
凤鸾一听见沈嫄这两字,脚下一顿,就听李昀反驳道:“又与大姐有什么相干?偏你们私话最多!”等她反应过来,李旭已经走远了。
再要反应,偏赵柔妃不放心,带了丫鬟婆子找来,看见李昀一个人,便请他去屋里坐着吃点心,说道:“五爷既然不想去书房,就到里头去跟姑娘们一处吃点心。我吩咐做了燕窝鸭子汤和鸡油卷子,五爷吃两口吧!”
李昀笑道:“也好,我很愿意和姑娘们一处坐坐。”
锦绣却越发嫌他轻浮,悄悄躲到了丫鬟珠儿的身后,一路上只管避着李昀。李昀虽然年轻,却是个明白风月的,哪里看不出锦绣的心思,于是不肯再逗她,加紧两步走到柔妃身边,笑道:“小嫂子辛苦了,我一来就要讨吃的,可惦记着嫂子这里的吃食呢!”
双宝在旁边猛地笑了出来。
李昀笑嘻嘻的凑到她面前,说道:“双宝姐姐,你笑什么?也说出来给我听听啊!”
双宝摇头失笑:“五殿下跟个孩子似的,还吵着要吃的。”
李昀满不在乎,笑道:“双宝姐姐,你没听人说过么?长嫂如母。虽然小嫂子不是我的长嫂,可毕竟照顾我多年了,我跟嫂子讨口吃的,有什么大不了的?”他转向柔妃嘻笑:“嫂子,您说是不是?”
柔妃温柔一笑,轻声笑道:“五爷满口嫂子嫂子的,等你三哥娶了正经王妃的时候,多少嫂子叫不得?偏要来臊我!”
李昀却摇头说道:“非也非也,且不说我三哥几时娶王妃,就说咱们人情相处之道,我和小嫂子是自幼的情分,纵然之后有秦王妃,到底没咱们叔嫂来得亲香啊!”
双宝在一旁点头笑道:“这话有道理。”
等屋里坐了,丫鬟依次端上描金的攒盒,青花描绘的大碗,和四把牙箸勺子。柔妃一面给他们摆,一面让双宝给他们分汤,笑道:“这燕窝汤滋补的很,我叫厨房也留了些给你,一会儿叫丫头拿来你吃。”
双宝笑道:“若是滋补,娘娘是最该多进些的。我倒不打紧。”
李昀端着碗,偷瞧着锦绣吃东西。锦绣正吹着那热汤,忽然发觉李昀在盯着自己看,不由的有些不好意思,张口想说什么又不好说,于是索性端着碗侧过身去。李昀也不觉得无趣,探过大半个身子笑道:“锦绣妹子,我总觉得今天这汤没味儿,你说呢?”
锦绣尝了一口:“我喝着挺好的。”
李昀只做不信的样子,腆着脸笑道:“莫不是你那碗更香些?好妹子,你舀一勺我尝尝呗?”
锦绣这才知道他诳自个儿玩,把小碗往桌上放了,起身对柔妃笑道:“表嫂,我不吃了,回屋去了。”
柔妃正让韩易书尝攒盒里的兔肉脯,听了锦绣的话笑问:“你吃完了?这么着急着要走做什么去?”
锦绣嗔怪似的瞪了李昀一眼,笑道:“我不饿,惦记着房间里的一幅画没画完,回去瞧瞧。有空还请双宝姐姐来教教我,那松柏总是画不好呢!”
不等双宝接话,李昀便抢着笑道:“我也会画两笔,改日咱们切磋切磋!”锦绣扭了脸去说道:“我才学,比不过你。”说完,拉着丫头风风火火的就走了。
她走了好一会儿,李昀的眼睛还黏在门那儿。
柔妃见他们吃得差不多了,这才挪到李昀跟前坐下,思量着问他:“五弟,你二哥找你三哥有什么要紧事?本来我是不过问这些事的,只是最近总有些不好的预感,心里突突的说不上来。”
李昀叹了口气,笑:“我倒是想说给嫂子听,可惜是真不知道。嫂子你也知道,我不管那些无聊的琐事,烦!”
忽然管家婆娘领着一个红衣的小丫头进来,说道:“娘娘,沈家打发人来送点东西给三姑娘。”她说着,叫那小丫头依次的给众人行礼。沈家指的是沈嫄,三姑娘是锦绣在家的排序,柔妃素来都是知道的,只有眼前这个小丫头眼生,便多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儿?”
那丫头虽然小,看着倒很伶俐,活活泼泼的笑道:“奴婢叫红暖,是咱家老爷刚买了回来给大小姐伺候的。小姐叫我给锦绣小姐送一对龙须色笔来。”
李昀一听是给锦绣送的,便来了兴趣,叫那小丫头上前,一面拿过雕花盒子打开仔细的看一看,一面问她:“你多大了?是就叫红暖还是现改的?你们小姐没人使唤了怎么打发你来?”
红暖便笑道:“我今年十一了,原是老爷从新安买回来给太太使唤的,正巧姑娘在跟前,就拨给了姑娘。姑娘说我先前的名字不中听,所以改叫了红暖。青姐姐和紫姐姐都是姑娘跟前的忙人,又兼着姑娘叫我来见见世面,才打发了我的来的!”
韩易书笑道:“你这嘴倒是伶俐!”就连李昀也点头:“是个会说的。”他看了看笔毛,试了试软硬,笑道:“是好东西,难为你们姑娘想着。怎么她不自己来?”
红暖说道:“咱家老爷太太都来了,姑娘在家伺候着呢。没空。”李昀把笔盒递给她,她却不接,礼了一礼笑道:“奴婢还要回去听候差遣,请殿下代为交付吧!”
李昀欣然答应了,又问道:“国公和夫人都回来了?”红暖称是。李昀便说道:“既然这样,改日我去给国公道喜。你家老爷在地方上有功,按理我们都该去庆贺庆贺。”红暖说会把话带到,便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李旦书房听候差遣的小厮过来说殿下叫五殿下过去说话,李昀便辞了柔妃往书房去。
书房里李旦和李旭兄弟二人正对弈,瞧见李昀来了,便问他:“手里拿的是什么?”
李昀笑道:“沈家大小姐给锦绣的,我代收了,一会儿给她送去。”他看着二人下棋,笑道:“二哥说有要紧事来找三哥,就是为了一盘棋么?”
李旦叫他身边来坐,说道:“并不是为了盘棋。你二哥特地来告诉我,先下突然查出一个冤案来,本来也不要紧,偏让父皇知道了,正生气。我虚挂着兼管着吏部的名头,实际都是二哥在操心,所以二哥特地走这一趟来告诉我。”他对李旭笑道:“说来也是小弟疲懒,事情出在自己门下,心里却一点也不知道。”
李旭点头笑道:“趁着这次,赶紧的把活接过去自己做了,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好好的整治一番才是。免得我总是替你挨骂!”
李昀却笑道:“这活原就有些强人所难,三哥最是个面软心善的,偏那大小官吏个个都不是吃素的,虎狼似的刁钻着,只等着机会往里头钻。三哥这样的好脾气,哪里做得来这种事?”
“你既这么明白,到不该让你三哥去做这样的事,只叫你去,必定是可以见着成效的。”
李昀懒懒一笑,摇头说道:“二哥快别拿我逗乐子!我可没有沾染这些是是非非的耐心。若要论酒中状元,我一定是不让的,若要说起这文里头的第一,那是谁爱争谁争去,横竖没我什么事。”他的这个脾气秉性倒与李旦有七八分的相似,只是他更加放浪些。他顿一顿,笑道:“不怕哥哥们恼,我说句公道话。这种事情二哥原是做得来的,只是二哥现在一身多兼着许多烦心事,也不好去趟这遭浑水。现下咱们哥几个里,只有这个是最心狠的,做起事来,一点私情也不讲的。”他说着,悄悄的比划了一个数字。
李旦和李旭俱是一愣,说道:“老四?”
李昀冷笑:“这种得罪的人的差事,非他不可!”
瞧着他这个态度,不像是在举荐人,倒像是存了心的要害谁似的。李旭心里辗转了几番,面上不动声色的试探他:“老四是你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亲哥哥,你倒肯不遗余力的帮他!”
李昀轻哼一声,笑道:“二哥又何必试我?咱们都是明白人,不如打开天窗说敞亮话。我说四哥可以,并不是为了举荐他好让他立功。只是为了让他接个头疼的差事好好的去头疼一番罢了!”
李旦却摇头:“别的不说,四弟到底年轻,父皇未必肯派他。”
李昀笑道:“肯不肯的三哥不用担心,三哥只给句痛快话,要是这活真让四哥接过去,你心里膈应不膈应?”
李旦朗声大笑:“我有什么好膈应的!只要老四做得好,怎么着都成!”他端起茶杯想喝,却发现杯里空了,于是又放了下来,说道:“若果真和你说的一般,老四有经世之才,那也是件好事了。我只是个闲散王,什么都叫大哥二哥去费心,心里也一直过意不去。有老四做个臂膀,二哥也可以轻松一二。”
李旭听他们兄弟两个这样的热忱,于是笑一笑,说道:“老四虽然年轻,但皇家的儿孙掌事早,他又是个会读书的,是时候拿出真本事来瞧瞧了。”
话说到这儿,也就定了四五分,只是主意是李昀出的,名头是李旦挂着的,现管着的却又是李旭,谁去跟皇帝说又难决断。李昀笑道:“不是我推脱,素日里父皇就不待见我,每每到跟前,总要训斥我些仕途经济的话。我很不爱听,不愿意去他老人家跟前招他生气。”
李旭是个精明的,掂量着一枚黑子儿不说话。
李旦虽然大度,到底不是个傻子,左右两下一瞧也就明白了,轻咳一声笑道:“也罢,这话须得我去说。原本也是我管着的,临了也该着我去交接。你们都别操心就是了。”
这话后来也不知怎么刮到他妹子耳朵里,他妹子便冷笑一声对沈嫄说道:“我以为我这个哥哥是个聪明人,原来却是个傻子!旁人不过给他指了条道,他也不管东南西北,就走!总是被人耍得团团转,还以为是豁达!”谁知沈嫄那么不肯吃亏的一个人,默了一默,却笑道:“非也,殿下心里头敞亮的很,只是不愿意纠缠罢了!若有人成心的要算计,躲也是躲不过去。”织敏便叹息如今不仅连李旦傻了,就连沈嫄也痴了不提。
且说等这事成了九分,李旸才知道,抓了未央的手,跌足叹息道:“有人要害我!这等差事,非要断了我日后的人脉不可!”
未央也觉得为难,这事有好处也有坏处,只是不知道到底哪一样更重些,如今皇帝都把皇四子叫到跟前嘱咐了,单等着他回一个好字,正是逼在了风口浪尖上,非得回一个准话不可了。未央说道:“殿下要是实在为难的很,何不去问问师傅的意思?王师傅虽然迂腐些,到底是有年纪的人,见识还是有的。”
“我不去问他。”李旸提起笔又放下,如此反复了三四次,才说道,“我若真问了他,父皇一准知道,等会儿该说我优柔寡断了!”
未央一面细细的磨墨,一面琢磨着,说道:“但不知道那些说的话的大臣们是怎么说的,要是能知道一二他们是怎么想的,那也好办了。”
李旸被他说得眼前一亮,忙说道:“要不去问问舅舅,兴许他有主意!”
未央却摇头:“不可,且不说冤案有没有牵缠到季大人,就说他那样的急功近利,现下没把你推着往火上烤了就算是对你有恩了。”李旸便让他回去讨他父亲的主意,未央仍是摇头:“说句不孝的话,他的主意都是为他自个儿出的。再者,他也未免干净,到时候殿下被他缠住了,那就不值当了。”
李旸益发没了主意:“这也不行,那也不能问,这可如何是好?”
未央沉默半晌,忽然放下磨条,下了狠心似的说道:“接!殿下就把这活接下来!一则陛下叫殿下去问话,已是动了叫你做的心了。二来,二殿下三殿下都不接,这会子你也推了,不是叫陛下寒心么?竟是连一个可心能干的儿子也没有了!三则殿下比起三位殿下,要年轻许多,又不是正经嫡出,又没有实干功绩,非得干出件拿得出的事来才行。还有第四,我知道殿下担心得罪人,可但凡牵连到这桩冤案里的,不是贪就是恶,不值得殿下深交。要是能在这次办事中结识几个有真才实学的,日后提拔提拔,殿下受用不尽!此事是四利而一害,为何不接?”
老四本来就有学有所用之意,兴国安邦的大志的,心里一直活络着。这差事落到他头上,他原是想都没想就要应承下来的,不想听见内侍形容是“韩王、秦王都不肯做的差事”,这才来回反复的思量了几番利弊来。现在柳未央分析的这样明白透彻,他便有了十二分的精神,一时间神清气爽,恨不得立时就要做出一番顶天立地的事业来。
他正热血沸腾的,忽然听见后院叫嚷起来,便有内侍连滚带爬的跑了进来,慌慌张张的禀报:“殿下,里头翠姑娘小产了!”唬得李旸和未央都站了起来,问道:“好好的,怎么小产了?”
内侍便说道:“老妈子说翠姑娘这胎本来就不安泰,偏前几日又冲撞了贵妃娘娘的銮驾,被娘娘叫到跟前骂了一顿,动了心绪。”
李旸惋惜的长叹一声。翠云原是他房里人,是他妾婢里头一个有孕的,他喜欢的跟什么似的,谁想一下就没了。未央还要劝慰他几句,李旸却摇头说道:“是她命中没有,也怪不得旁人。母妃这几天身子不大好,先别告诉上头了。你去,要用什么药都拿最好的。”他心里想的却是大事之前,先生了血光之灾,不知是福是祸,心里便有些惴惴不安。
内侍海珠儿是他的心腹,最知李旸的心思,便赔笑道:“不如做场法事去去晦气?”
柳未央挥手示意他退下别掺和,自己笑道:“殿下别听海珠浑说,殿下现在宫闱里头住着,一举一动千万双眼睛瞧着。这会子叫人进来做法事,难保有那爱嚼舌头的到处说去。要是被当做什么污秽的脏事,那就不好了!”
李旸颔首:“很是。”于是便向海珠说道:“明儿你找个能干的,悄悄的出去,到寺里替我上柱香也就罢了。偏生出许多事来做什么?”
海珠应了正要退下,未央便笑道:“不如我去走一趟吧!知道你心里不痛快,我去替了你,也好叫你安心。”
李旸闻言,抚一抚未央的束发,叹息着说道:“也罢,唯有卿最能让我安心了!”
于是次日傍晚柳未央悄悄的出了宫,自去寻了寺庙上香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