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姐与哭唧唧》豆儿太岁

28、三、鞋匠

　　说泡就泡，硬泡！
　　摊开了嚷嚷出个街知巷闻，叫一切的风言风语都不得臆测编排，一字一唾钉，酒坊的太岁奶奶亲自与自己拉郎，手里一捧红绣球照着老鞋匠脑袋上玩命儿砸。不需他伸手来接，先砸他个晕头转向迷迷瞪瞪。
　　酒客们也都迷瞪，傻眼急眼红了眼。光棍仰天哭嚎啕，顿足又捶胸，道难料难料，料不到惦念在心无有贼胆，好一位泼辣俏佳人竟叫个扮猪吃老虎的倔驼子招惹了去。
　　他们纷纷找楦五的晦气，堵着门要他讲一段来龙去脉，一边好奇一边恨咬牙。待他开口不得三五好言，又迫不及待打断，气气哼哼骂骂咧咧，嫌他不配。
　　楦五也觉得不配，跟所有人说自己不配，不知，不敢。
　　谁肯信来？
　　谁信风无息花无凭能把春晖迎到？
　　谁信郎无情妾无意能将姻缘牵牢？
　　谁信你一人的低眉顺目左躲右闪偏是娇娥一厢情愿强拧秧苗？
　　信信信，信你个话里藏掖的浪荡老儿勾走了我的盼望，叫我落空。两手空，盘算空，一生好梦皆是空！骂不尽恨不穷，要命要命，不得要你命，真是活活把我心肠割痛！哎呀我地个天儿唷喂呼嘿——
　　说书人把谐趣的词曲热闹唱来，逗了个哄堂大笑。边上倏来爆喝，算盘拍案作惊堂，芮红嫽叉腰啐骂：“都谁去了？眼里有我？”
　　四周一时噤声，老酒客们面面相觑暗自忍笑，眼风里把素日爱闹的几个青壮一一观瞧。都乐见芮红嫽撒泼，更罕见她护犊，忒是新鲜。
　　“没去没去，光想想，解恨不是？”嬉皮笑脸说的倒是实话。
　　“不做想它作甚？没去编来作甚？解什么恨？恨什么？轮到你来恨？你与我何干？你与他何怨？若往日有仇今朝有恨，那便记着从今往后他是我的爷们儿，一件事两件事件件事，我，担待了！谁还想解恨？来呀！”
　　没人来。呼啦全散了，撒腿跑，慢了恐怕头上拍酒坛子。
　　于是到底没人果真敢为难楦五去！
　　唯有芮红嫽天天往他家里头闯。不关门不避人，进去光坐着，丢下一双鞋等他补。今日活计做不完，明日再来；这双补完了换下一双；旧鞋补全了，再定几双应时新纳的。反正芮红嫽就是待着不走。不走也不多话，一坐就是一天。每到饭点便起身自说自话转进到楦五家的灶间起火蒸饭炒菜，端出来他一碗自己一碗，对坐吃完。
　　楦五亦是有定力，秉持一贯冷面寡言的脾气，人家要坐就让坐，人家做饭他也不拦着，做饭叫他吃亦不推辞。吃完了饭继续补面前的鞋，补好了鞋依旧按价收钱，收下了钱点数一遍捏出几枚放回芮红嫽手里，淡淡言：“饭钱。”
　　芮红嫽拇指拨一拨手心里的铜板，转手揣回袖里，大大方方问他：“明儿吃啥？”
　　楦五一定是不会回答的。
　　但第二天芮红嫽做了他照样吃完。不说咸了淡了，不提忌口偏好，给啥吃啥，特别好侍弄。
　　这天芮红嫽故意在小炒肉里多撒把花椒，炒得自己喷嚏连天，端上桌筷尖不生眼，连肉带料一块儿夹进楦五的饭里。他扒口饭菜嚼一嚼，顿了下，慢慢嚼，复顿住，手指头掩了掩鼻下，不嚼了，偏转头把嘴里那一口硬是吞咽了下去，吸吸鼻子接着扒白饭。
　　芮红嫽腰杆儿坐直，居高临下看着楦五驼得起拱的后背，眼底促狭，筷子一伸，又给他饭上头盖一把肉。
　　楦五端着碗缓慢地抬起脸来望一望她，没响，筷子往菜碗里夹去，也给芮红嫽的饭里添上了炒肉。
　　芮红嫽迅速扒进嘴里咕叽咕叽嚼得欢实，没一会儿便绷不住了。嘴里头麻苦，舌尖上一时没了知觉，一股辛香气还顺着鼻腔往上窜，刺痒刺痒的，捂都赶不及捂，扭过脸一个喷嚏连饭带菜全打了出来，洒得跟天女散花似的。她不臊的，帕子抹了抹嘴，抓起筷子接着就炒肉吃米饭，无事一样。
　　冷不防听见极轻的一声“噗”，就看楦五脸将埋进饭碗里头去了，肩抖手也颤，显是闷笑不止。
　　“明儿给你加胡椒豆！”
　　芮红嫽嘴上说得似气恼，眼里面上却是笑吟吟的，透着舒心。
　　楦五仍是不言不语，筷尖夹起片肉抖落两下，还给放在了芮红嫽的碗里。
　　这顿饭芮红嫽吃得特别有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