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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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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轩起身欲行。
墨隐起身相送。
她送他至门外。
“颜轩,小心徐徐。”她嘱道。
“我看得出来,她很崇拜你。”他开始和她谈一些和他们无关的事。
“哦?”她不由笑,“颜轩你不明白,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不会只有崇拜。”她咬重“只有”二字。
“这我相信。”
颜轩顿了顿,“并且我相信她喜欢小丘。”他指丘家长子。
“所以你更应该当心。若她是真的对你有好感,依她性格,只会藏在心里。那天夜里一舞,不难看出她已经被刺激到了。你是她的幌子——幌子总是不安全的。”墨隐将一缕散开的头发捋到耳后,浅浅一笑。
“谢谢,我走了。”
“好。再见。”
入屋时小婷正在擦洗桌椅,墨隐走过去,“我姐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早上十点多。”
“可有人来接她?”
“她自己一个人走的,说她到外边吃饭。”
“对了,上一次找她的电话,真的是电视台?不是杂志社?”
“啊对……是杂志社。我记错了。”
“好,你忙吧。”
墨隐不由暗笑,枉你我身上流的是一样的血,又几时似真正的同胞真正的姐妹了?你在前方挖坑,我在后边明枪暗箭,你处处谨慎,我时时设防,你欠我的我一直记得。
她欠她什么呢?年华,自由,性情和……幸福。
只不过要谢谢你教会我如何恨得如此尖酸刻薄、刻骨铭心。
墨隐上楼,推开墨雪的房门。
墨雪何尝不是小心的,桌上整洁,没有任何纸条信封之类,墨隐微一思量,打开墨雪的衣柜,第一眼便看见了墨雪今早穿的睡衣。
睡衣上是有衣袋的。
她伸手探入,果然触到了一张薄纸。
确定墨雪不会太早回来,她定了定神,取出那张纸来。纸是从晨光笔记本上撕下来的,边缘处弯曲参差,显然是撕得极为匆忙。
字迹也潦草,而墨雪是对自己的字要求极高的人,显是飞快写就,上面写道:“后街 水调歌头。”
再往下有一个名字,“陈海青”,旁边还有一个手机号码。
墨隐将纸上内容在心里念了一遍,将纸按照折痕折好,将纸上内容在心里过了一遍,确定自己已经记住,便将纸放了回去。
后街,水调歌头。
墨隐回自己房间,她门上设有密码,一个只有她自己清楚的密码。
对镜梳洗,却无暇研究,镜中人还是不是她自己。拭去口红,涂上唇膏,薄荷的气息教她心神稍宁。
换了一件衣服,便出去了。去后街。
后街在午后还未真正热闹起来。微暖的日光稀疏懒散地缀在街上,她看见一家茶店。
店名便叫“水调歌头。
茶店在本地是最多的。外地人说他们吃茶当吃饭。若在一条街上瞧见十个店铺有七个是做茶叶生意的。那是再正常不过了。
那家叫“水调歌头“的店子,似乎开了很久了。墨隐路过时常会看见。却不曾进去过,便只留下一个极淡极模糊的概念。
她走了进去,墙上一幅字映入眼中,是东坡词《水调歌头》,末了却无落款,不知写字的是谁。
里边有一张红木桌,一个女人坐在桌边,低头看一本什么,觉出有人进来,抬头道:“买茶啊?”
是年近四十的女人了吧?头发微卷,穿一件淡绿的裙子,外罩一件风衣,穿得极薄,人极瘦。
“嗯,是啊。对了阿姨,这字是您写的么?很好看的颜体呢。”
女人微微一愣,尔后置以一笑,不答。
墨隐心中暗喜,嘻嘻一笑,道:“哎呀阿姨,我闻到普洱的味儿了,请我喝一杯茶可好?”也不等女人反应,便跳到桌旁,伸手去拿茶壶。
“我来。”女人按住墨隐的手,面上不露声色。
她抬手,墨隐瞧见她腕上似戴了什么物件,隔着衣袖,隐约见得露出的一角翠绿。
是翡翠吧?她猜。心下不由有了寒意,一个在冬日里戴玉镯的女人……镯子肯定是冷的。
而便在此时,女人伸手撩到鬓边,那只镯子便露了出来,果是翡翠。碧幽幽的凉绿色在腕间轻轻漾开,更称得她肤色如雪,皓腕如玉。
忽然有一个念头如闪电般自脑海中划过——颜述怀也有在冬日戴镯子的爱好……
心中隐隐地有什么在涌动,她忽然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神色一肃,道:“阿姨,我想请您帮个忙。”
女人微笑,“怎么了?”
“您……”她故意露出难色,“能不能和海青姐姐说一声,我想到杂志社工作……”
女人正在沏茶的手微微一僵,看了墨隐一眼,眼神中颇有些意味。
“你是做生意的吧。”她放下茶壶,正视墨隐,不温不火的语气。
“是啊。”墨隐点头,心中却有些吃惊,这女人是否知道一些什么呢?
女人眨了眨眼,墨隐发现她睫毛很长。
女人随后笑了笑,笑意极淡,但便是因了着一笑,墨隐竟在心中做出一个决定来——
“我姓墨。”
“墨小姐,你好。我叫缇兰。”女人端起一杯茶,递到墨隐面前。
“呵呵,兰姨,”墨隐接过茶杯,“普洱这茶我好钟意,味儿好,饮多了又不会失眠。”
“那好,我等一下送你一些。”
“不用不用,那多不好意思。”
“你——本就不是来买茶的吧。”那个“吧”字,缇兰说得很轻,于是语气中几乎没有疑问之意,她说得肯定。
竟是和颜述怀一样的角色!
墨隐心中不由一叹,当即正色道:“这倒不错。我很想向兰姨请教一些事儿。”
“说吧。”缇兰却是从容。
“兰姨你认识陈海青吧。”墨隐将那个“吧”字说得很轻。
“她是我的亲人。”缇兰手中拿着茶壶,极熟练地“关公巡城”。
墨隐一边琢磨她因何用“亲人”二字,一边问道:“那……颜述怀呢。”这一次,却故意在“呢”字上提高声调,于是那个和整个句子格格不入的“呢”字,便孤单地停在空气中,似久久无法淡去。
缇兰的手一颤,几滴茶水溢了出来,她怔了一怔,“我刚才已猜到你会说到他了,你还……真的问了。”
墨隐的笑意中有些许冰冷的自得。“你曾经很对他着迷,是也不是?”
缇兰放下茶壶,“他对我也是这般。”
墨隐眸光明亮,“你姓杜吧兰姨,我小时侯也一定见过你。”
缇兰倒有些迷惑了,“你……小时侯见过我?”
墨隐道:“我生来便极会认人,一个人只要和我有些许交集,只要她不整容或者毁容,十几二十年内我都能认出她来。兰姨,二十年对吧?二十年前有个叫做杜芝的女孩子,办一本很有名气的杂志……”
“不错。是我。”杜缇兰却不避开。
“你去过颜家,我也一定是在那儿遇见过你。当时我太小,但你的事,我稍懂事后便已听说了个大概。”墨隐止住,眸光在缇兰脸上转过。
缇兰又沏出两杯茶,“喝茶,味儿还没淡。”
“嗯,好。”墨隐回以礼貌的一笑。
“我自加州留学归来,一本大杂志办得有声有色,我这样貌也不差,但终究……我不适合他。”缇兰站起身,走到那幅字边,“我的字写得也是顶好的。”
“我也觉得,不是配不上,而是不适合。他爸爸一定同你讲过,他希望你是他女儿,而不是儿媳吧。”墨隐忽然想起颜述怀那夜的神情,心中更加清明。
“不,他说的是‘希望你是他的工作伙伴,而不是妻子’。呵呵……难道现在,轮到他唱严父这一出了么?你呢小姑娘?扮的是强势但在他面前依然弱势的媳妇儿?”她翩然转身,含笑看着墨隐。
“唯一不同的是,我不爱他那宝贝儿子。”墨隐接过话,心中却有些空茫。对于颜轩,她是有所亏欠的。
缇兰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来,“小姑娘,你比我强,也比我幸运。”
墨隐笑道:“可你是第二个能给我压迫感的人。”
第一个是不用指出来的,她们心知肚明。
缇兰忽道:“你怎会到我这儿来?”
墨隐压低声音,“兰姨,能否帮我一个忙?”
缇兰道:“讲来我听听。”
“墨雪可曾来过?”她也不饶弯子。
“我听海青同她通过电话。”
“陈海青可是孔诺?”
“想必你已知晓,何必问我?”
“亲人也有远近之分。”说这话时她想起她自己和墨雪。远近之分,而她和她,是远是近?
“这倒不错。她于我不算太远,也无很近,关系尚好,我看着她长大。”
墨隐颔首,瞳孔微收,“她似对我有怨怼。”
缇兰微笑,“你念书时间接伤害过她。”
墨隐心中另一个模糊的地方登时雪亮,却道:“那她该寻直接伤她的。”
“你知道的,她不会。”缇兰轻轻叹了口气,“我本不该将这些讲给你知的。”
“那便当作你没说过,我也没问过。”墨隐当即接道,觉出自己对这女人似有好印象。
“这我一向很擅长。他可曾告诉你,你像足了当初的我。”缇兰忽然对这个有个兴趣。
“没有。他是不会对我讲这样子的话的。兰姨,我想入世的女人,是没有出世的女人幸福的。”
缇兰摇头道:“入世的女人总要比出世的女人更优雅更迷人。所以现在的我及不上过去,过去的我及不上你。”
她眸中似有精光闪过,“如果当初我不是那么固执的话……”她的声音不由高了一些,整张脸上溢着光彩,“现在未必便会逊了他!”
“按我理解,你该远走,而不是留在这儿。难道这许多年中,颜伯伯会找不到你?”墨隐问了出来。
“他找我干嘛?他……只怕也是同意他父亲的看法吧,他也是要面子的,我当年风头之盛,犹在他之上呢……”缇兰点了一支烟,“和这样一个女人在一起,他多少会不甘心的吧。”
烟味还没浓,缇兰却似心烦,将刚点的烟摁灭了。抬头正好对上墙上的镜子,失神了好一会儿,“只有两种女人不会老,一是有工作的,二是有爱情的。我都没有,都没有……”
“可你不显老,真的。”墨隐出言相慰,内心深处也隐隐觉得自己说的是实话。
见缇兰不说话,便又道:“你既能一眼瞧出我是做生意的,最起码可以说明你没有失去当初的敏锐。我自信入戏很快,只要稍加掩饰,任谁也瞧不出我的来路。”
这话自墨隐口中说出,自是对缇兰极大的褒扬。
缇兰伸手要拿烟,手却在半空中顿住,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收了回来,“那又如何?入世已然不能,出世……尚未抵达那种境界。也只是这般不伦不类地活着。“
墨隐正要开口,便听缇兰道:“罢了,那些也是过去的事儿。当初一步错,便满盘皆输。墨隐,你有空便过来坐坐,好么?我——很喜欢你。“言罢便自顾自地微笑起来。
幸好是能够看破的女子。
墨隐自是点头,“好,定要多来饮茶。”
缇兰笑道:“我去拿些普洱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