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殇》夜已寒

15、言

　　一走出“水调歌头”，一颗心便又警惕起来。像一根弦，重新绷紧。
　　她说过，她极会认人。尽管陈海青是整过容的，但她的声音没有变，看墨隐的眼神，亦如当年。
　　墨隐在心中将所有的线儿理清：陈海青曾喜欢过郭晋，这便是缇兰所说“间接的伤害”，后来陈海青在杂志社工作，又和墨雪有了交往，两个有共同敌人的人似乎成了朋友——至少是战友。
　　陈海青既是缇兰的亲人，那么凭借缇兰当年的人际网，陈海青，或说孔诺，在这一行迟早会风头强劲的。
　　墨隐的经验是：千万不能得罪媒体。尤其是《商域》这样大的杂志。媒体是舆论的导向，舆论关乎名声。而对生意人而言，名声是极重要的。
　　许多念头一一转过，她决定得去一次颜家。找颜述怀。
　　她知道颜述怀有回家午休的习惯。
　　想起缇兰腕上那只镯子，不由心生寒意。她想她已将缇兰看透，而缇兰，却未能将她墨隐读懂——说什么“似足我当年”，否。她墨隐决计不会蹈她缇兰的覆辙。
　　车子经过一家医院，不觉想起唐亦腾，还有她对他说的某一句话：“唐亦腾，我爱你……”不知道，他还有多少日子可以让她去爱他……

　　已至颜家。
　　颜述怀在书房喝茶，一推开门便闻到一股茶香，是普洱的味道。
　　“颜伯伯。”她甜甜一笑。
　　“啊哈，细侄女！”颜述怀抬头笑，“来陪我喝茶。”
　　“嗯，普洱好味道！”
　　竟忘记颜述怀也是爱喝普洱的。
　　“颜伯伯，颜轩可有说到孔诺的事儿……”她优雅地饮了一口茶。
　　“嗯？”颜述怀表示不知道时通常会用这样一个调子。
　　“她似乎是有意刁难我们，所以……我很担心《商域》到时出来的效果……”她故意欲言又止。
　　颜述怀哈哈一笑，“你和颜轩的事，哪里能又什么差错？细侄女放心好了！”
　　墨隐一笑，道：“嗯。颜伯伯，你可有想过……”故意顿住，不必再说，因为颜述怀必已猜到。
　　“你是不是想说，我应该掌握一本足够大的杂志，作为传声的平台？”颜述怀眯了眯眼，笑道。
　　“颜伯伯，我记得幼时学历史，有学到新文化运动，□□创办《青年杂志》……”眸光微一流转，她唇边勾起一抹嫣然巧笑。
　　“岂止□□，之后的李大钊，不是也折腾过《每周评论》么？”颜述怀笑道。
　　顿了顿，笑意尽收，沉声道：“墨隐，你的想法我考虑过。”
　　他不是叫她“细侄女”，转称“墨隐”。
　　一定是有什么要说。
　　“但因为一些个人因素，我没有这个打算。”他站了起来，踱到窗边，双手负在身后，看街上的人和车，树和草。
　　树是老树，草是枯草。
　　人呢？车呢 ？不知道。
　　墨隐心中豁然明了，个人因素？必是因了杜芝，办过一本大杂志的杜芝，风风火火的杜芝……
　　于是她点了点头，“我能明白。”
　　颜述怀仍是背对着她。但墨隐看见他点了点头。
　　“那……颜伯伯，我现走了啊。”
　　墨隐看见颜述怀点了点头。
　　转身时听见颜述怀开口：“如果你喜欢颜轩的话……嗯，你会喜欢他吗？”
　　墨隐想也没想极说：“可我喜欢上别人了。”
　　话一出口，自己也不由茫然。呵，喜欢的人？她想也未想便说出的这个人，指郭晋，还是唐亦腾？
　　不知道。
　　只是清楚她不能没有他们罢了。同样的一种痛，不可以重复两次。
　　颜述怀闻言，分明是惊讶的，“是做生意的么？”在他的概念里，似乎生意人就该同生意人在一起。
　　墨隐微笑，摇头。
　　“哦……那是他家里做生意吧。他自己呢？”他分明是误解了。
　　“也不是。”墨隐却是觉得这个时候的颜述怀挺有趣，便也不急于说明。
　　“吃政府饭的？”颜述怀已经转过身来，皱了皱眉。
　　未等墨隐回答，便自顾自地道：“那也不错。只要人好那便没事了。只是吃政府饭的……”看向墨隐，隐去了一层言外之意。
　　“颜伯伯是怕吃政府饭的无我这等风头，被我比了去？”墨隐一笑，“他——也不是吃政府饭的。”
　　颜述怀不由惊讶，其他人？没有理由啊。
　　“他是个病人。”墨隐想了想，还是说了。
　　她可以感觉到说这话时自己的心稍稍一沉，病人，他是个病人。
　　颜述怀足够好奇，却绝对识趣，不能再问的问题不值得好奇，于是点头笑道：“细侄女，这天也快黑了你先回去吧。《商域》的事，你尽管安心。”
　　墨隐颔首嫣然，“麻烦颜伯伯了，颜伯伯再见。”
　　“嗯。再见。”
　　墨隐出来时，看见门外站着的是颜轩。
　　他都听见了。毋庸置疑。
　　颜轩低着头说：“祝他……早日康复。”
　　这样一句话落入墨隐耳中，自是不善意的。早日康复？他能怎样康复？
　　“谢谢。”墨隐点头一笑。
　　颜轩快步自她身边走过，带起一阵风，微凉。他走了进去，“爸，我和你商量件事。”
　　墨隐不敢回过头去看，快步走了出去。

　　他知道她已经走了。
　　颜述怀问：“要和我商量什么事？”
　　“啊？”颜轩一愣，脸上不由一烫，“没有……”
　　颜述怀心知肚明，“是掩饰你窃听的罪行吧。咱家这墙壁，隔音效果也不知怎么也……”
　　颜轩陪着笑了一下，“好像不太好。”
　　颜述怀重新拿了些茶叶，道：“若有听力测试，你必得甲等。”
　　颜轩道：“你和妈妈恩爱和睦，怎生下我这么一个不得人家钟意的儿子。”声音中已有自嘲之意。
　　颜述怀皱眉道：“墨隐本来不适合你。”
　　颜轩笑道：“爸爸不是最讲究门当户对么？她自是第一人选。”
　　颜述怀道：“她是个风头太强的女人。”
　　“怕我娶一个比我强的女子？”颜轩挑眉冷笑，“可是爸爸，你怎么这么确定我不如她？”
　　“你的意思是 ……？”颜述怀确确实实是明知故问。
　　“做给你看。”他答得坚定。
　　心中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颜述怀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当年也是这样么？
　　“那我便看着了。”淡淡地答。
　　颜轩豁然站起，“好！”
　　他太年轻，所以有足够的温度让血沸腾。
　　何况，那血本还是热的。
　　颜述怀淡淡开口：“坐下，陪我喝茶。”
　　颜轩刚要开口拒绝，转念一想，颜述怀似乎也是不容易的，终于不忍，“嗯”了一声便坐了回去。
　　“呵，中午在哪儿吃的饭？”颜述怀懒懒地动了动眉毛，以示疑问。
　　“墨隐家里。爸，当初……你是否有意撮合我和墨雪？”颜轩心中是存了这样一层猜测的。当时年少不懂的事儿，过后一想，便全明了了。
　　“是啊。”颜述怀给出一个清浅的答案，不打算深入地分析什么。
　　颜述怀不说，颜轩也不继续问了。
　　“如果墨隐的性子是如墨雪一般的，又有今日成就，我会很愿意你们在一起的。”仿佛觉得缺了什么，颜述怀又道。
　　“那样……她便是另外一个人了。”颜轩却笑。
　　“难道爸爸认为，我钟意的只是一个叫‘墨隐’的名字么？只要名字不变人换了谁都可以？”他未经深思便说了出来，随后却有些后悔了。他深信颜述怀是个敏感的人，会在意他的话和神情的。
　　颜述怀似是愣了一愣，尔后不怒反笑，却不说话，只是“呵呵”地笑着，声音低而沉，听起来有些压抑。
　　“爸爸……”颜轩想开口挽回一些什么，只是心意纷乱，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言辞。
　　“我说话有些冲了。”颜轩望了颜述怀一眼，道。
　　颜述怀却已无事人的模样，置以呵呵一笑，笑声平稳，一如往常，“没事没事。”
　　颜轩只得应，“嗯。”
　　气氛似有些僵，而每一次的对话仿佛都是这样结尾的。他不是不想改变，却总会发现，他们已渐行渐远。因为他们都固执地认定了一个方向去走，而这两个方向是相反的。
　　颜轩悄然无声地去推门，那扇门似乎很沉。
　　门里门外，似已是两个世界了。
　　“如果你喜欢墨隐，那便去追吧。”颜述怀忽然说。
　　颜轩笑了笑，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爸，我怀念在国外的日子。”
　　颜述怀没有应。颜轩出去了。

　　颜轩在房间里无所事事，想起墨隐那条空白信息，便回道：“是否你只能给我空白？”
　　她又回他一片空白。
　　无须言辞。这便是回答了。
　　他想索性不回，却心有不甘。“我很怀念那时的你。”
　　墨隐许久不回复。这也是回答了。
　　颜轩对着镜子，自顾自地笑了起来，恍惚中听见手机的震动，看见墨隐说：“你没变，我变了。”
　　颜轩想了想，回复道：“那我随着你变。You jump I jum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