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殇》夜已寒

16、米

　　墨隐干笑一声，将信息删了去。
　　跟着我变？I jump you jump？她不会感动的，决计不会。
　　忽又想到郭晋，那张温暖的脸。
　　墨隐去郭晋家，喂滋滋一家子吃饭，抚着滋滋的毛发，怔怔地流下泪来。
　　死亡真可怕。
　　天人永隔啊。
　　滋滋睁大眼睛看着她，她笑了笑，说：“滋滋，一直陪着我，不要生病，不要死……”
　　滋滋没有听懂，她又自言自语了许久，滋滋听着听着，也点了点头，“汪汪”叫了两声，宛若哭音。
　　“滋滋好久没叫过了。”
　　“滋滋，你想他吗？我很想。”
　　“……”
　　临走前她想了想，郑重地说：“晋哥哥，没有人能够取代你。”
　　你……会听见吗？
　　墨隐吸了口气，抬腕看了一下手表，推门离去。
　　出门前又望了滋滋一眼。记得滋滋有些凄楚的眼神。
　　暮色开始下沉的时候，她决定去一次南溪村。找唐亦腾。

　　“墨隐？”路上撞上一人，听见那人的呼声。
　　“美姨，去买菜么？”墨隐定神一看，笑应。
　　是叫杨美的女人，开一家颇有名气的服装店。
　　杨美点头应道：“是啊。”复又抱怨起来：“现在这市场，一踏入便头疼。喏，我刚打算买几只螃蟹回去做汤，你猜一只螃蟹的价儿涨到多少？”
　　墨隐道：“不用猜了，前几日小婷同我讲过，一只现在涨到百元出头。”
　　杨美努努嘴，“那是前几日了，现今啊，最低限度是一百五十了。我买了两只，买完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我们这儿近海尚且这样，不知别地又当如何？对了，现今这雪灾闹得厉害，我们这儿的米又多靠北方运来，到时交通不畅，米价只怕也是要涨的吧。”
　　墨隐心中忽尔有了计较，道：“邻近一些村子也有农民种作，美姨，你看我们是否该先买一些？有备无患。”
　　杨美连连点头，“这倒是，这倒是！我也就那几个员工吃饭，你工厂人多，米得先买多一些。”
　　墨隐笑道：“正巧我要去一趟南溪村，我去联系一下。美姨你需要多少？我帮你购下便是。”
　　杨美略一思忖，道：“这情况看来，得先存一个月的。墨隐，多谢你了啊。要没做好准备，到时夜半得起来同一街上的人在米店前挤着呢！”
　　墨隐道：“客气了美姨，我这便过去。幸亏今日是遇上美姨了，不然我还糊涂得很呢。”
　　“再见，有空来我们店里喝茶啊。”杨美笑道。
　　墨隐挥手道：“美姨拜拜。”

　　到南溪村时，已是七点多了。
　　他在哪儿。
　　墨隐摸出手机，播他的口琴曲。
　　她觉得他会出现的。
　　于是在河边坐下，南方的河水是不会结冰的。这儿很静，偶尔有风声，让她觉得萧瑟。
　　缇兰说：“入世的女人总要比出世的女人更优雅更迷人。”而当时她说：“入世的女人，是没有出世的女人幸福的。”
　　思绪纷乱，连她自己也没发现自己叹了口气。
　　“怎么了。”
　　是他的声音。
　　墨隐立时站起，转身看见唐亦腾坐在藤椅上，推藤椅的是一名瘦小的女孩子。
　　看见那名女孩子时，墨隐心里多少是有些不畅快的，但她却礼貌地笑，“你好，我是唐亦腾的朋友，我姓墨。”
　　女孩子怯怯地点了点头，“我叫……”
　　“她是我妹妹，亦扬。”唐亦腾浅笑。
　　“小扬，你好。”墨隐望向唐亦腾，“我想和你说一些事儿。”
　　小扬将藤椅推到树边，让椅子靠着树，乖巧地走开了。
　　墨隐赞道：“很懂事的女孩儿。”
　　唐亦腾只笑不语。
　　墨隐忽问：“她……我还不知道你有个妹妹。她……真的是么？”
　　唐亦腾颔首，“你可是在吃醋？”
　　墨隐直言不讳，“我只是怕你钟意别人了。”
　　唐亦腾闻言怔忪，随后道：“我有那样的资格么？”笑意已逐渐淡去。
　　他们都在不断提醒自己和对方，他唐亦腾是个病人。病入膏肓。行将朽木。
　　见墨隐不答话，唐亦腾便道：“你特地来找我，有什么事么？”
　　墨隐闻言一震，脸孔稍稍一白。
　　“有。我却忽然不想讲了。”
　　“那……”他强笑，“讲一些别的吧。”
　　“好。”墨隐当即接道，“米。”
　　“米？怎么了？”唐亦腾微微侧过头。
　　“我想在你们村子里买米，你……能帮我么？”她敛神道。
　　“我想……你并不需要我帮吧。”唐亦腾低头笑。
　　墨隐不由冷笑，“这话什么意思？！你们男人，一个一个觉得我太强了是不是？望而生畏？止步不前？”
　　“不是。我没有那样的意思。”他淡淡地辩道。
　　“我讨厌你们用那样的眼光看我。”墨隐转过身去，深深吸了口气，便又转身看着他，“我们跑题了。”
　　唐亦腾点头，“去我家，我帮你。”
　　“好。”她走了过去，伸手去推他的藤椅。
　　“对不起。”恍惚间听到他低声说了这么一句。
　　“其实一直以来，都是我在对不起你。”墨隐苦笑。
　　他不接话，她也不开口。
　　一路沉默。直至他家。
　　他指给她看，“那是碾米机。”
　　墨隐点头看去。
　　“我们家是以此为生的，村里人都会把新收的米送道我家来碾。”唐亦腾简单作了介绍， “你要不要喝茶？”
　　墨隐道：“不了，我还没吃饭。”
　　小扬从房内出来，轻声说了句：“姐姐好。”
　　唐亦腾见着她，嘱道：“小扬，你把柜子上那个本子拿来给我。”
　　小扬看了看哥哥，又看了墨隐一眼，一言不发地跑开去。
　　“她怕生么。”墨隐不由微笑，见小扬捧着个本子过来，俯身在唐亦腾耳边道：“她真可爱。”
　　也许小扬真的怕生，看了墨隐一眼，钻回自己房间去了。
　　墨隐忽然想起，自己从小到大，不曾怕生。
　　唐亦腾接过本子，“上面都是村里有种作的人的联系方式。”
　　墨隐取出手机，“好，我来记下。”
　　“怎么想到要在我们这儿买米？”
　　“雪灾闹得太厉害，交通不畅，再过几日，米价必然飞涨。”她飞快地按着键，“你们是否也该作准备？”
　　唐亦腾含笑道：“家中的米还够吃一个多月，并不受雪灾影响。”
　　墨隐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按键的手一僵，怔了一怔，便横下心来，道：“是啊，你们碾米机上随便弄点什么，别人进来一吨出去八千克，你们就积少成多了。”
　　唐亦腾眉一振，当即要驳，却还是将气硬生生地压下去，淡淡地道：“我们从不做贪人便宜的事，碾米机上，我们没有动手脚。”
　　很严肃的表达。顿显疏远。
　　墨隐低头，哀哀地笑，“你……当真好脾气啊。”
　　“为什么不上当，为什么不生气……”
　　唐亦腾唇边又有了笑意，“我知道，郭晋学长是无人可以取代的。”
　　墨隐不由自嘲，“你已将我心思看透。”
　　“你今天来是为了和我有个了断吧。你虽然说爱我，但心底一定不承认。要你说爱我并且忘记晋学长，你无论如何……是不会心甘情愿的啊。”最后一个音，他分明发得很轻，但在他和她听来，都有些沉。
　　墨隐只能道：“刚才说你们碾米机的事，是我故意讲的。你别当真，也别介意。”
　　“这我知道。”
　　“唐亦腾，你变了。以前的你……智商没有这么高。”
　　“你也是。”
　　“当然。我也是。”
　　她将本子合上，递给唐亦腾，“谢谢了啊。”
　　唐亦腾依旧是笑，只是笑。
　　他的笑让人看见希望，也看见了绝望。
　　他本就是一个绝望但不得不有希望的人。
　　墨隐呵呵一笑，“知道吗？你笑起来，真的很像他……”她摸了摸眼角，干干的，并不会湿，“我本来是想哭的，但一看见你这样笑，便哭不出来了……”
　　她也在笑。
　　唐亦腾在她的笑里，看见浓重而真切的。绝望。
　　将手机放回袋子里，墨隐深深地吸了口气，但胸前依旧堵着什么似的，无法通畅。
　　临走之前她对他说：“就算这样，我也希望，你一直都爱我，只是我而已。”
　　“这……很重要吗？对你而言。”唐亦腾仰头看着墨隐，墨隐竟然看见，他的眼中一片湿润。
　　但他不是在笑么。定是她看错了。
　　“是。我要一份完整的爱，无论我是否承担得起。就当我……对你有所亏欠吧。”她的眼眶忽然也湿了。
　　“请你……不要再爱上别的女孩子，好不好？只是我一个，只有我一个。”
　　“你放心，我不会的。”是很郑重的承诺。
　　“好。我放心了。我……走了，拜拜。”她刻意说“拜拜”，而不是“再见”。
　　却听他叫住她，“墨隐！”
　　她站定，听见他说：“等我去的时候，我希望……你会常常，不，不用‘常常’，只是偶尔会想起我……”
　　她点头，却不回头。
　　口琴声在身后清晰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