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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乌夜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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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往往是因为感到幸福而活着,如果不是这样,那么深深的仇恨也同样能让他们支持下去,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觉得我应该感谢奚峡。
继无视和冷言嘲讽之后,奚峡的第二次来访,于迷茫的我来说——事后想来,就是给我指明了一个活下去的目标和动力。
那是九月初七,北周的大军到达了南阳,离都城洛阳只剩下了几天的行程。原本大军若是急行的话,应该早已班师回朝,但也不知是顾忌军中带有女眷或是别的什么原因,大军总是不急不缓地行进着,丝毫不见胜利回朝的兴奋。
不过,就算是为了顾忌我,我也决不会感激就是。
于是就在初七这天的早上,清奴照例为我端来早膳。因那次奚峡过来数落的原因,清奴似乎再也未对伙食抱怨过,但她又认为不能最大的替我维护利益是一种失职,所以看着我吃饭的时候总是一副打抱不平的样子,倒好像她比我更加委屈。
只是这天早上清奴却不是哭丧脸孔,她进帐的同时还带着一丝慌张,连声向我说道:“公主,公主!北军也不知道怎么了,正在外面发丧服呢!”
“丧服?”这个词出现在这里委实奇异,我也不禁重复了一声。
“可不是嘛!”清奴一边布置碗筷一边禀报,“奴婢看着好多军士已经套上了,白花花的一片,肯定就是丧服,旗子也都换上了白色的,公主……您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我自是不知,可是连还未归朝的军队都开始服丧,死者的身份一定是举足轻重的。
思及此处,我竟一个就想到了奚峡。他身为皇子,又是大军统帅,若是陨于军中,确实够资格让全军服丧。可再一细想,又不可能,就算我好几日没再见到奚峡,若军中发生这样巨大的变故,我不可能一点也不知情。之所以会想到他,大约是因为前几天被顶的气过了头吧。
不是奚峡,我立刻就想到了另一个人——奚峥,我那个尚未行婚礼的丈夫!太子当然是有资格让全军乃至全国服丧的,所以当这个念头划过我脑海之际,我禁不住的浑身颤抖。
会是奚峥吗?奚峥竟然死了吗?!在我与他还未有夫妻之名前就死了?这个假设实在太过美妙,美妙得我惶恐不安。然而就在我不知该不该继续往下想时,好几日不见的奚峡偏偏又现身于我帐中,并且立刻打破了我短暂的幻想。
“父皇驾崩了。”大概是看见了我未来得及掩藏的神色,奚峡的嘴角扬起一抹冷笑,“请公主也换上丧服。”
他的口气并未见什么悲戚,随手便把手中的托盘放在案上,我这才看清那上面赫然也是一套麻衣服饰。但我的反应尚有些迟钝,因为全部的注意力几乎都在奚铮和奚峡这对混帐兄弟的身上,我对那个端坐在北朝御座上的老人反而印象模糊,甚至一时之间不知道奚峡指的是哪位皇帝。
“父……周帝?”
“正是。”奚峡冷漠地点了点头,“宫里来的旨意是——公主虽然尚未正式嫁入我朝,但也需以儿媳之礼为父皇服丧。”
披麻戴孝这种事此时根本不被我放在心上,我全神贯注地盯着奚峡,只想要从他冷淡的只言片语中尽量寻找有用的信息。就像他刚才说的那句——宫里来的旨意。
宫里谁发布的旨意?周帝死了,那新君又会是谁?我还需要再嫁过去吗?
“……宫里……那么旨意是谁下的?”
“自然是新帝,也就是之前的储君。”似乎是察觉了我的心思,奚峡微眯了眯眼,表情有些晦涩莫名,“另外,这三个月内因宫中要守丧,迎亲之礼也需延后。不过宫中已为公主安排好驿馆,就委屈公主暂时移驾了。”
“……驿馆……”我凝视着奚峡的表情,隐约地感到有哪里不对劲。
以我公主之尊,就算要暂住驿馆,也绝非寻常规格可以接驾。好比当初奚峥来访南朝时,南朝便提前两个月就开始挑选准备他下榻之地。然而此时周帝刚刚驾崩,北朝为何会提前就准备好了我的驿馆?他们怎知道皇帝偏要在这时驾崩呢?
莫非……我猛地睁大双眼,一个恐怖的念头划过脑海,忙向奚峡道:“你们……你们早就知道周帝要死了!你们对我们封锁了消息?”
“请公主注意措辞,您应该称父皇。”奚峡轻声呵斥,却并不严厉,甚至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我,竟也坦言相告,“确实,父皇半年前就已病重不能理政,这半年来一直是皇兄监国,但因为是战时,自然要对外封锁消息。大约两个月前,父皇病情加剧,已是晏驾之兆,所以我们才决定停战,毕竟皇兄继位,大军在外总是不妥的……”解释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直视我道:“正好皇兄也属意公主,便代拟一封国书,命我军和谈时记得索要公主。”
我愣愣地看着奚峡的嘴一张一合,到后来却听不见他说的一个字了。头晕目眩像浪涛般将我吞没,让我挣扎着都呼吸不到一口空气。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原因!是北朝会忽然息兵的原因!不是为了和亲而做出让步,而是因为新君登基,有诸多势力要处理、平衡或铲除,奚峥需要稳固的军权,他们其实也根本不想再打下去了!而我……而我只是这场计谋附带的战利品!周帝那张要我这有夫之妇做未来太子妃的荒唐国书,根本就出自奚峥之手!
“我……我要杀了你们!”最后一丝理智崩溃,我被刻骨的恨意所吞没,一脚撞翻放着丧服的矮几,直朝奚峡扑去。“我要杀了你们!你们不得好死!不得好死!”我纤长的手指扼紧奚峡的前襟,精致的指甲几乎崩断,可自己却浑然不觉,只想用双手掐死眼前的这个男人,却又被轻易制住。
奚峡出身行伍,轻而易举地抓住了我的两只胳膊,我拼命挣扎,同时泪水滚滚而出,满心满脑只有一个问题,控制不住地大声斥责,“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们要这样害我!”
我的人生,心爱的夫君,生活的故土,就这样被一个骗局全部葬送了。而我那天真的父亲,还以为是奚峥看上了我才开出和谈的价码,欣然将我拱手送人。
双手被缚到背后,我无法转身,只能扭着脖子仰视奚峡的脸,然而他年轻的面庞上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愧疚和怜悯,只是冷冰冰地看着我,沉默了一会,才说道:“南齐积弱,便会任人宰割,如此而已。”说着一把将我推开,大踏步步出账外。
我踉跄几步跌到翻到的案几边,被铺天盖地而来的委屈打压地再也站不起来,终于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