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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章三十七 焉得虎子 ...

  •   瞿衡带着梅疏影回到瞿府后,吕调阳便和他分道扬镳,回自己的五城兵马衙门去了。
      还没把凳子坐热,客到。
      谢长留直奔五城兵马司衙门。
      北京城的治安是由五城兵马司、锦衣卫、东厂三家共同负责。但锦衣卫是直接由皇帝控制,这次的连环案件又涉及多位文官,不惊动大内更好。五城兵马司是政府系统的警事机构,管辖京师中一百多个训警铺,负责巡逻治安,接受民众报警,追捕和缉拿案犯。这五城兵马司的堂上官,正是谢长留的旧识吕调阳。锦衣卫御史谢长留奔着兵马司而去,顺便也卖个人情给吕调阳。而自打这一连串诡秘的案件发生,吕调阳便其实是一刻也没得过闲,一旦有人参他说这些案件是妨碍圣朝的祸事,都会对他的前程带来莫大影响。此时谢长留的到来,无疑是雪中送炭。
      “……你说什么啊,”吕调阳大摇其头,“没道理,杀人不过为财为利。可你所说这个凶手莫不是撞了邪。”
      “他撞了邪。”
      “哈?”
      “这世界上存在你我所不了解之事。”这是梅疏影的原话。来之前,他已经从梅疏影那里得到了确切的回答,有关于容端,有关于牡丹灯笼。
      牡丹灯笼,是揽人魂魄的一种用具。
      “……容端不是凶手。”她如此说道,“我想那个人,你也知道了吧。”
      谢长留心中也确有猜想,因此他对吕调阳解释道:“韩嵇、庄二、微子启这些人都是沉迷于佛道之说,家中都大量藏有经书经文,而且都是在七月五日的湖心寺当堂讲过话的人……这即便是关联性。”
      关联性,吕调阳被他说得一愣,道:“……谈佛论道怎么了,照你这么说,那学佛学道岂不邪门歪道,生这些个祸事?那些个和尚道士岂不是都要受到监管?”
      谢长留摇头,“对方根本不是一个虔诚的佛家弟子。佛门第一戒即是杀生,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犯下杀戮之罪。”
      “……假和尚?”
      “空有形而无内涵,空有理论而无修证,徘徊在世间五十多年,无法悟道。”
      吕调阳挖耳朵。
      “任何人都知道刀插进心窝,断然活不成,这是常识。可是这个人,却因为曾遇到一件鬼魅的事件,因此崩坏了自己的纲理伦常。”
      “……”
      “他曾见过死去的人夜行,与活人无异。他虽然从这次逢魔事件中被解救出来,但心却已经追随着鬼魅而去。活着,只是躯体,无时无刻不在想办法去追寻那鬼魅。”
      “……诚斋你在说传奇故事么?”吕调阳放下挖耳朵的手,干巴巴道。
      “他修行各类术法多年,但苦于找不到解脱法门,又贪生怕死。终于,在七月五日这一天,他又一次看见了……”
      “……看见什么?”
      谢长留看向吕调阳,“刀插在胸口,任何人都活不了。可在七月五日微子启讲倒那天,他偏偏又看见了胸口插有刀的,鬼魅。”
      “鬼魅?他真的看见了?我们怎么没看过”吕调阳郁闷道,“要真有鬼你带我去见见。”
      “……厄。”其实,你也见过了,就在刚才的青崖。但是谢长留一讪,没有做声,他答应过梅疏影不说的,“且不管他看见了什么,总之他脑袋混乱了,试想,就算是你我,如果看见一个胸口有洞的人活得好好的,恐怕也会产生混乱吧。”
      “……停停停,你别再跟我鬼扯东西的,诚斋你到底有证据没?”吕调阳嘀咕着。
      “马上就有了。”谢长留说道,“我请求你派人前往湖心寺收集证据,同时跟我去一趟文勤伯府邸,我担心最后一个受害者,正在那里。”
      信还是不信,吕调阳心里盘算着。‘啊——’他突然惊叫出声,“我记得瞿大人的长子,那日好像也上台讲过什么?”

      谢长留还在兵马司磨叽的时候,连城正站在白墙下,抬头看着写有‘瞿’字的一双的大灯笼。此时她换了身粗细蓝麻布衣裳,扎一条长长的麻花辫,像个清秀的农家小姑娘。
      在瞿家后门的拐角处等了一会儿,连城便等到了那个之前为东厂办事的婆子。两人见了面,那婆子说了句“来了”,连城微微点头,那婆子便带着连城进去了。
      她二人进了后府角门,穿过一个东西的穿堂和向南大厅之后,进入仪门内的大院落,又陆续穿过五间大正房。其间丫鬟婆子间或穿行,而两边厢房左右通达,轩昂壮丽。
      连城心中冷笑,亦知道这是正经内室,随即面前一条大甬路,是直接出大门的。待进入堂屋中,抬头迎面先看见一个深色檀木大匾,匾上写着斗大的镏金大字,后面还有一行小字:某年月日,书赐大学士瞿恩。大杉雕木案上,设着三尺来高青黄色古铜鼎,悬着墨色山水大画,隐约看去,似乎有陵南风景,不过连城从未仔细研究过这些,不知道罢了。
      原来瞿妇长氏居坐歇息,时常不在这些个正室屋房。那婆子唯恐带着连城出什么事,带着连城专走一些没人来往的厅道,可巧尚嫙却带着几个丫鬟正迎面而来。
      “二奶奶。”那婆子带了笑,站到一边;连城亦低了头,退到后面。
      尚嫙正为了梅疏影归家的事忧心操劳,正是要走过去,偏偏在看到连城的那一刻,停下了脚步。“这哪家的小姑娘?”尚嫙笑着问,“好清秀的女孩啊。”
      “二奶奶也知道我是没福的,”那婆子干笑着,“这不问人买了个丫头回来,想收作当干女儿。”
      “好啊。”尚嫙又看了连城几眼,竟是越见越喜欢,便对那婆子道:“妈妈即是收女儿,赶明包个红包给妈妈。”
      “……”
      “还不谢谢二奶奶?”那婆子讪笑着——被瞪了。
      “……”跟这女人废话这么多干什么。
      连城低了头,一声不出。
      尚嫙一愣,自笑了几声,道:“怎么妈妈的女儿这么腼腆。”她还要为了疏影的事劝解太太,挥了挥手,便让他们去了。
      于是连城进得东房门来。
      这里正是瞿杰的住处。
      瞿杰的住处颇合连城的心意,一张床一张椅子,简明实在。隔间靠窗的书案上有一对玉色花瓶,里面插着一支小巧的白荷花,依稀可见嫩黄的花蕊。
      原来瞿杰打娘胎里带来一种疾病,经不得喧闹,大夫说要静心养气。他本身性格里又透出刻板和古怪,尚嫙怎么也不能放心。因此房间内侍奉的丫鬟都是每日从尚嫙的屋子里轮班过来的。这样才会连个守房的丫鬟也没有,让连城在这屋子里畅通无阻,无人阻挠。
      “……养气忘守言,降心为不为,动静知宗主,无事更寻谁。真常须应物,应物要不迷,不迷性自往,性往气自回。气回丹自结,壶中配离坎,阴阳生反复,普化一生雷……”连城看着书案上抄写的字帖,无声念道。
      突然听到由远而近的脚步声,连城飞快地退了出去,刚走到小院内,瞿杰便拿着本书走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人。
      瞿杰拿着书,头都未抬,道:“太太让你来的。”
      “……恩。”连城含糊以对。
      连城略微低着头,让瞿杰过去,孰不知瞿杰是最怕他妈妈尚嫙的,唯恐又有什么命令下来,便习惯地站在连城身边等。连带着瞿杰后面那人,也停下来。
      连城微抬眼帘一看,心中暗暗吃惊:那后面的人不是容端带着的小厮么?
      她也不知道容家化斋阿四失踪这段公案,反倒是瞿杰等了一会不见有回应,便疑惑地低头看去,一看,先是觉得面生,随即又有点面熟——话说有几个人不记得拿剑抵着自己咽喉的人——但他不大认人,便又愣着略想了一会儿——连城借步移去,谁想刚动一步,突然那把青色的布包便一闪,横在她眼前。
      “你是谁?”阿四问道。
      ‘当——’碧玉色的袖刀格上,连城从布包下闪过,伸手去抓瞿杰。
      碧刀一闪,瞿杰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啊,你不就是在湖心寺……”阿四一把抓住瞿杰的衣襟,拉倒在地。瞿杰趴在地上,视线所及,竟只看见四只鞋子。
      “趴着别动——”。
      连城在半空中,双眼凝视对方手中的长布包,突然间,举起手中袖刀,往布包上一点。阿四焉能给她点中?布包一甩,往她肩头横扫而来。连城身随剑走,如电光般游到了对身后,脚步未定,右手的刀已经甩上。
      袖刀击上那不起眼的布包,阿四再一光速倒拉,那兵器上裹着的布再也承受不住,“刺啦——”随风散去。
      ‘翁——’一声青铜器的闷响,阿四手中出现了一把长剑,隐约有青色之气溢出。阿四剑也不拔,连鞘带剑向连城胸口点来。连城双刀一封,阿四的剑鞘已碰上了双刃。但听得‘嗤’的轻响,犹如撕裂一张厚纸,双刀中的一把已经折断,另一把也出现裂痕。连城的脸色微微发白,她知道这把剑是剑中圣品,否则何以轻易断她袖刀。
      “你兵器断了,还是投降吧。”阿四手持剑鞘,厉声道。
      连城扫他一眼,袖中甩出一个银色链锁,弧度长而刁钻,直逼一旁慢慢站起的瞿杰。阿四见状右腿一踢,膝盖部击中瞿杰的右脸,又把他打趴在地,躲过了连城的链锁。哪晓得链锁甩出去就不再收回,连城一连三跃,跃上屋顶,想要窜出瞿府。岂料突然一阵连环棒连袭击而来,连城被迫在半空左突右闪,最后还是被打落在地。
      十二根棍子,压在她的头部。
      这拨人穿的都是瞿府护院粗布服,但身手均不凡。阿四和连城的打斗早已惊动了他们,他们的目的就是连城,等的就是连城落败的那一刻。
      连城被迫趴在地上,看见人群微微散开,年近花甲的文勤伯、梅疏影的养父,瞿恩走了过来。他身后跟着儿子瞿衡,儿媳尚嫙。
      “小姑娘,你入我家是何意思?”瞿恩问。
      连城一双冰目盯着他,没有做声。
      “父亲,她就是庄二的养女。”瞿衡一旁解释,闻言,尚嫙在后面惊讶一声,似乎是想不到如此清秀的小姑娘会是东厂杀手。
      “原来,”瞿恩莫名点头,“你就是连城啊。”
      连城瞪着眼看瞿恩说出的这句话,突地嘴角微微上扬:她听见了嘈杂的脚步声。
      “巡城御史到——”随着一阵吆喝,谢长留、吕调阳等带着一干众人进来了。“……拦不住他们。”瞿府的家丁随后丧气跑进来道。
      吕调阳进来见这一场景,不知该说什么,正指望谢长留讲句话,谁想到他突然见到阿四手中的那把剑后,竟然愣住,像被魇住了,瞪着眼睛一句话也不说。
      “吕兄,你来我家有何事么?”见众人都奇怪地沉默,瞿衡站出来打圆场,把吕调阳拉到一旁询问。“不是,这个……”吕调阳也糊涂了。
      突然,在一片混乱中,连城冷笑一声。
      “瞿杰呢?”
      她说。

      瞿杰呢?
      当时,连城被众人拿下的时候,瞿恩瞿衡等一干人到了,随后吕调阳谢长留他们也到了。瞿杰看看人越围越多,心里不甚厌烦,便抽身往外面走去,刚走了两步,却看见百净出现在在院门口。因今日出现的人太多,他也不觉得奇怪,施礼道:“师傅怎么今天也来了。”
      百净也不言语,只管拉着瞿杰走,一边走一边念道:“……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是以聖人不由而照之于天,亦因是也……”
      瞿杰闷头道,“这话出自庄子。”他正说着,突地一道银光闪入他的眼睛,他促不及防抬头,看见一把亮闪闪的小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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