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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 ...


  •   4、

      段秦的舌尖执拗地在唇角逡巡,鼻息间混杂着烟草的苦涩余味,林子路闭上眼,心想,就这一分钟!只有这一分钟……他反手抱住段秦,微微张开嘴,和段秦缠绕在一起,嘴角眉间更浓的苦涩渲染开来。
      气息慢慢远离,林子路抬眼看去,段秦单手撑着沙发边缘,从上而下深深地看着他,深深地、仿佛埋藏了所有十年来不曾出口的话和心事,一闭眼,却又什么都没了。
      段秦再度俯下身来,林子路偏过脸,稍稍用力,顺势把段秦的头埋在颈间。段秦一怔,想要挣扎,林子路转头凑近他耳边,轻声说:
      “够了,段秦。”
      段秦僵硬了一会儿,终于颓然倒在林子路身上,双手用力,在他身下环抱,紧紧卡住,简直要把他拦腰截断。林子路呼吸不稳,却不再出声,只安抚似的,一遍又一遍抚摸段秦的脑后,发尖粗硬,扎得他有些疼痛。
      隔了许久,段秦的气息渐渐平稳,林子路侧头一看,他眉头仍然紧锁,却已经睡着了。林子路在寂静中顿了一刻,从段秦的环抱里挣脱出来,站起身,歪歪斜斜地把段秦搭在自己肩上。
      段秦的重量让他有些吃不消,去卧室的途中,好一阵磕磕碰碰。
      林子路安顿好一切,在床边看段秦睡得沉稳,忍不住伸手去抚平他像发怒般皱起的眉头。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慢慢起身,从桌上摸出一包烟,轻笑着自言自语:“都是一帮少爷!”

      夜深露重,林子路关了灯,蜷腿坐在沙发上。烟头在夜色里一明一暗,竟整夜都没有熄灭。

      天微微亮时,卧室里传来了一阵细小响动。林子路把烟按熄,先走过去把窗户都敞开了,散了一身烟味,才起身往房里走去。
      段秦正敞着衬衫坐在床边发呆,抬头看见林子路,皱眉问:“我怎么跑这儿来了?”
      林子路笑,“就知道你要忘得一干二净,以后可别硬喝。”
      段秦好像这才想起自己喝醉酒的事,挺挫败地抬手抚了下额头,“也难得醉一次,给你打电话了?昨晚上没怎么着你吧?”
      林子路一愣,段秦问:“真吐你身上了?”
      疲惫感褪去又涌上,林子路忍不住淡漠一笑,摇摇头,“那倒没。不过我嫌你麻烦,懒得给你洗洗刷刷,就直接塞这儿来了。”
      “难怪一身臭味儿!”
      段秦笑道,胡乱扣上几粒扣子,光着脚就往外走,林子路拦住他。
      “外头冷,先穿好衣服。”

      一进客厅,段秦的眉头又皱上了,“你晚上干嘛了?一屋子乌烟瘴气。”
      林子路从房里找出他的领带,递过来,笑道:“没,就早上起了,抽两根醒醒神。”
      “我得跟妈说说,你这小子就是不听话!叫你别抽你还乱折腾。”
      “算了吧,”林子路作势哀求,“我也没什么机会。林晓晓每月一扫荡,我好不容易藏着的烟屁股!”
      段秦恶狠狠地盯着他,好像在思考他话里的可信度。林子路则趁机饱含深情、眼神真挚地注视过去,终于,资本家在劳动人民面前败下阵来,段秦撇过头,说:“下回看见就枪毙了你。你先坐着,我出去买点吃的回来。要吃什么?”
      “用不着。你还得去公司,先回家收拾一下得了。”
      “也不怎么赶,等着。”
      林子路依旧笑眯眯地,往沙发上一倒,说:“不等。回去吧,我还得再补个觉。”

      段秦气绝,闷着声上去撸了把他脑袋,林子路笑着往外躲,他停了手,转身去门口找鞋子。手都放门把上了,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随口说道:“刚忘了说……我准备过了这阵,就结婚。”
      “嗯,我知道。”
      段秦纳闷,问:“我昨晚上说了?”
      “没,不过你要还不结那才怪了,你们俩这速度!”林子路来回磨娑着沙发的毛边儿,笑道:“咱妈可得高兴一阵,你赶紧回去跟她说吧。起床气也该消了,别阴着脸!”
      段秦点点头,关上门,脸上的阴鸷之色却丝毫不减。清晨的寒气扑面而来,他慢慢走了一段路,心中暴戾更甚,终于侧身一拳砸在墙壁上,“砰”地一声响,腾起的灰尘夹杂着血滴向地面纷纷摔落。

      石喧从梦里悠悠转醒,恍惚觉得自己抱着一团软软的东西,对方的呼吸紧贴在他脖子上,痒痒的。他顿时一个激灵,双手丢开,猛地睁眼,正对上林乐乐那张睡得香喷喷的大胖脸。
      “吓我一跳!”石喧松口气,大手往林乐乐身上一拍,林乐乐不满意地耸耸鼻子,往旁边一滚,继续睡了。
      石喧在床上折腾了一会儿,琢磨着时间差不多了,才翻身下床,套好衣服,偷偷摸摸地开了门。
      屋子里静悄悄地,窗户里灌进来的风冰冷刺骨。他猫着腰走了几步,看见林子路赤脚坐在沙发旁边的地板上,手里捏着一根烟转来转去玩儿,也没点燃,只是盯着出神。
      石喧回头窜进房里,拿出一张毯子,丢过去,问:“走了?”
      “嗯。”林子路缓过神来。
      “地板上凉,差不多了就起来呗。”
      林子路看他眼神四处乱瞟,玩心顿起,咧嘴一笑,捏着嗓子问:“吓着你了?宝贝儿。”
      石喧一个寒蝉,老实巴交地点了点头,答道:“是有点震撼,……没怎么着吧?”
      林子路“嘿”地一声:“你觉得要怎么着啊?”
      石喧抓头,“你们昨晚上都那阵势了,我还以为会酒后乱性什么地。”
      “那倒真没。”林子路笑了笑,把烟丢进烟盒里,“要真乱了,他醒了得后悔。”
      石喧一时也语塞,隐隐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不知怎么答好。正踌躇着,林子路说话了,不像是对他说,倒像是自言自语似的喃喃了一句:“不过,真麻烦,我也后悔了。”
      “……啥?”
      “下次有机会,一定不放过!”
      林子路虚空挥舞了一下拳头,恶狠狠地说罢,丢下呆愣在场的石喧,拍拍屁股,打着呵欠回房睡觉去了。

      期末考试将近,林子路每天忙着上课,出考卷,应付各种套题手段,指导学生的课题设计,余下的时间还得兼职打工,简直兵荒马乱,一刻也不得闲。
      那个什么事都没发生的夜晚,就这么慢慢模糊了。林子路在阳台上咬着烟头想,忘了好,只有他一个人傻记着,多不划算?

      石喧开始通宵奋战,林子路本着“拿人手短”的精神,也打着盹在旁边指导,等石喧一犯困,就赶紧招呼林乐乐咬他。有几次,他都就着暖气炉子在沙发上睡过去了,清早醒来一看,石喧还在生龙活虎地写策划。
      林爸满怀“年华易逝,年轻可耻”的感慨去开窗,冷空气呼啸着涌入,令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这才发现,街边的梧桐树叶已落尽,打扫的老大爷都穿上了军绿色的大棉袄,呵着白气在街边跺脚。
      毕竟已经是深冬了。

      段秦打电话来那会儿,林子路正在上课,赶紧掐了。刚下课,电话又响。
      “刚干嘛呢?”段秦问。
      “上课,没来得及给你拨回去。”
      “嗯,有一公司找我这打香水广告,先送了几瓶当见面礼,给晓晓带瓶回去玩儿吧?”
      林子路笑:“……你找错人了,林晓晓八成不会用。”
      “没关系,你就跟她说,这是驱蚊杀虫用的,下次她去翻山越岭也好带着。”
      “……那行。”

      段秦开的广告公司在中心广场旁边的商务大厦里,规模不小,占了一整个楼层。段秦算是白手起家,从大学毕业的一间小办公室,打拼到现在,中间的这几年他从不对人提及,常来做闲杂工的林子路却知道不少,很多个晚上,他俩一起审策划,描摹细节,半夜里饿得抢一块面包,埋头苦干到天亮。
      更多时候,段秦恶声恶气地把林子路赶回家,一个人独自通宵,第二天泼把冷水,又精神奕奕地去开会。林子路觉得,这人就是个当资本家的料!所以,他也知道,段秦总会成功的。

      林子路从电梯里出来,先跟一堆熟人打了轮招呼,才往段秦办公室走。没几步,就给市场部的养狗爱好者小黄给拦住了。
      “里头有人呢。”小黄朝他挤眉弄眼。
      “嗯?”
      “新项目的摄影师,据说花了大血本,从纽约请回来地。”
      林子路好奇,“嗬,段秦这么大手笔?”
      “当然不是!老板奸着呢,人跨国公司请的,现在香水策划还没出,老板叫他去我们其他项目练练手,那片儿拍出来,啧啧。”
      林子路一笑,果然是段秦的作风。
      他自觉不能得罪资本家,干脆从角落里抽了张椅子,笑道:“……那我坐这等会儿吧。”
      小黄忒高兴,“行。我正好想跟你讨教讨教,我们家小爱爱这几天又瘦了!你怎么把林乐乐养那么肥地?”
      两人正聊得起劲,段秦已经在那头打开门吼了:“扯什么呢?还不进来!”

      林子路灰溜溜地钻进去,里头有个人站起来,对着林子路莞尔一笑,很有风度的伸出手,“你好。”
      “幸会。”林子路也和气地伸出手去,暗暗打量了一番,果然很有艺术家的特质。面容清峻,长发披肩,披着黑色长风衣,身材修长,却并不消瘦,想必是常年外出爬山涉海锻炼出来的体魄。
      “我们新项目的摄影师,乔。”段秦介绍,转而用手指了指林子路,道:“我朋友,子路。”
      “子路。”乔用略微生硬的中文跟着念了一遍,孩子气地偏头回想了片刻,问:“是一位仗义执言的勇士,对吗?”
      “可惜过于愚笨。”林子路微微一笑,“乔也读《论语》?”
      乔似乎对他的称呼很满意,立刻熟稔起来,赧然笑道:“我在纽约,中文不是很好,只能读Waley先生的英译版本,见笑。”
      段秦敲桌子,“你俩文言文个什么劲啊?办正事!”

      林子路向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对着段秦又开始嬉皮笑脸了,随便找张沙发把自己丢了进去,“得,你们先商量,我等着。”
      “你先把晓晓的香水给揣上吧,顺道过来看看这策划,乔不满意。”
      林子路走过去,看到桌子上摆着一份方案,极其简洁,黑色的香水瓶盖半启,立在全白的背景间,他仔细看了看,是这一系列香水广告里唯一的男士香水,想必设计者是考虑到男性的干脆审美。
      “能把香水给我看一下吗?”林子路问乔。
      “当然,”乔又孩子气的笑笑,从桌上翻出来递给他,一边指着方案重申,“这个,不合适。”
      暗香浮动,林子路打开盒盖,凑近一闻,才发现是一种浓郁甜香,只不过香味敛住未散,所以稍稍隔远就已经清淡若无。
      林子路点点头,“的确是不大合适。”
      这种香味别有一番暧昧情愫,他觉得设计师的用意,并不是为男士的清爽之类。
      乔眼睛一亮,大笑出声:“我就知道!”
      段秦问:“怎么?”
      “因为是男士香水,所以你一定是先把销售对象定位在男性市场了?”段秦点头,林子路面带狡猾,嘿嘿笑道:“不过,我却觉得,这款香水更适合面向女士推荐,尤其是那些愿意在圣诞节情人节为男朋友准备礼物的女士们!”
      段秦挺疑惑,林子路眨了眨眼,“你闻闻就知道了。”

      乔乐不可支,恨不得搜刮出一切和“知音”相关的词汇,段秦赶紧打住他,“那你觉得要怎么着?”
      林子路托腮想了会儿,似乎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半晌,神秘兮兮地笑了,“我不知道怎么说,要不,我亲身示范?”
      “好!”乔立马站起来,到角落扛起自己的相机,面带兴奋:“可惜,我灯光设备没带。”
      “用不着!”林子路潇洒起身,把西装外套往沙发上一甩,继续解衬衫的纽扣,“不过,我们得去里间浴室。”
      段秦愣了。“还得脱衣服?”
      林子路丁点不羞涩地说:“不光要脱,还得脱光了。你这有热水的吧?”
      段秦常在办公室里过夜,自然是样样俱全。浴室里豪华得很,林子路朝乔勾勾手指,两人做贼似的溜进去了。

      进去了一会儿,先是响起了蓬蓬头嘶嘶的水流声,接着,传来乔杀猪似的大喊:“哗!”
      段秦高声问:“怎么了?”
      没人理会。
      再一会儿,乔又叫:“哗!子路!”
      段秦的拳头紧了又紧,终于忍不住“啪”地一拍桌子:“你俩到底在瞎折腾什么?!”

      在段秦爆发之前,林子路和乔终于一脸满足地出来了。林子路穿好外套,乔还在亢奋地摆弄着他相机里那几张片儿,林子路也凑近去看,边说:“我想说的就是这感觉,你要觉得行,就做几张海报给段总瞅瞅,要不行吧,也给我做个纪念。嘿,我头一回当模特。”
      “行,很行!”乔喃喃自语,眼睛根本就没离过相机屏幕。
      林子路也不管他,朝阴着脸的段秦挥了挥手,就笑眯眯地走人了。

      过了几天,乔喜滋滋地拿海报来给段秦和林子路看。两人的脑袋凑做一堆,直盯着乔,半人高的海报一展,段秦半天没反应,林子路倒是面色一亮。
      乔把先前的墙壁背景修改成了一片全黑,画面的左边四分之一,林子路未着寸缕,站在沉沉的黑暗里,纸的边界分割了他,使他只有半张脸和身躯在海报中,显得额外清晰。他的眼睛低垂,嘴唇微张,睫毛就像浓郁的森林一样盖过眼睑,以致他的眼睛也像夜色般暗沉。因为刚沐浴过,肌肤上仍沾着水光,薄而坚韧的肌肉在皮肤下默默显示着张力。修长的手臂以暧昧但自然的方式下垂,像抚摸一样,轻柔地贴紧在腰线,再向下,却消失在海报的底边里。
      林子路颈间的项链向右飘出,于是,画面的整个右边仅有一枚吊坠,是指环的形状,在空中,眼看就要坠落。
      背景里水汽弥漫,给人一种香气氤氲的错觉。

      过了半晌,段秦问乔:“你怎么弄的?能把他睫毛整得跟雨刷似的。”
      乔直翻白眼,也想跟着段秦学拍桌子,“给点建议!这可是我最近,最,最好的作品!”
      大概难得说这么长的话,他舌头有点打结,磕磕巴巴才说完。
      段秦舒了口气,说:“挺好的。就这创意,暧昧地、偷情地、结婚地、甜蜜地,都该满足了。”
      “就是少儿不宜!”林子路笑嘻嘻地帮他补充。
      “没事,小孩儿看了也不懂那么多。”段秦一锤定音,“就用这个。”
      林子路帮上了忙,挺开心地,赶紧把那几张海报给绑起来,扛上身,说道:“那我先走了,这个当工资。”又转向乔,“赶紧找模特吧,大摄影师。”
      乔一脸迷糊:“模特?不是你吗?”
      “当然不是,”林子路轻快地向门口迈去,“我誓死捍卫我的肖像权。”
      关门之前,还没忘掰着玻璃门回过头来恶狠狠地威胁乔:“记得换模特儿重拍!”

      林子路扛着海报回家的时候,石喧还头绑着红布条在奋笔疾书。
      “你这扛什么回来呢?”见着林子路和背上卷起来的大纸筒,他立马好奇地伸长脖子,笑道:“跟导弹似的。”
      “我的得意之作,”林子路面有得色,欣欣然丢过去,“你给点评点评。”
      石喧呼哧呼哧地打开,看到了光着的半个身子的林子路。第一张,林子路半睁着眼,手在腰上,翻到第二张,眼睛更眯了些,手往下,第三张,眼睛闭上了,手不见了。林子路迷蒙又慵懒的表情与平时天差地别,不知道为什么,简直让人整个酥软软地。
      他突然蹦起来,往房里窜去。
      林子路问:“哎,点评呢?”
      石喧答:“我再看看,先帮你放房里。”
      “那是你的房……”声音随着关门声“啪”地被打散在风里。林子路耸耸肩,作罢,干脆带着林乐乐去厨房做饭去了。
      石喧面色严肃地坐在床板前面盯着那几张海报,心里默念“唵嘛呢叭咪哞”之类六字真言,力求灵台空明六根清净,成就一切,普度众生。过了一会儿,那不听话的手居然抖抖索索地往纸上摸了一把,他赶紧“砰砰砰”掰着脑袋直撞床板,一边破口大骂:“我操!”
      “没事吧?”林爸在厨房里问。
      石喧擦干净鼻血,继续咬牙切齿地拿头撞床板儿。
      “我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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