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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月逝,屠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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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尘埃落定,万物终归沉寂。原本摆满的尸体以及之前的血流成河,在那一瞬间化作尘土随风飘逝。若不是周围还弥散着浓浓的血雾,城池败落的残骸,谁又会想到刚刚此处竟是发生了什么。
“你怎么这般傻,为什么要冲在我前面,你是储君,是将来的天子,我邀月凭什么让你这么做?”邀月的声音传来,刚刚诛仙剑的剑压穿过万俟宇晞直逼向她,总是躲不过的。
“储君如何,天子又如何?之前都是你护我周全,就这一次我却是不能护你周全,皇位又如何,连自己心爱之人都不能保护,凭什么保护天下百姓,这样的皇位,要来何用!”我以前不知道邀月对万俟宇晞而言是怎样的存在,如今看来便是明白了。
“你怎么可以这般说,将来的国君要兼爱天下,怎可为儿女之情所牵绊。我只要宇晞无事,百姓安乐,便就了无遗憾了。”
“邀月,邀月,你别说话了,我这就给你叫御医,你一定会没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万俟宇晞声音颤抖。诛仙刺向邀月的那一刻,是他冲上去挡在邀月前方,他大概并不知诛仙剑用来诛杀神仙,却对凡人而言,只是寻常武器罢了。他只是流一些血,而邀月却并非。但是能够奋不顾身冲上去挡住邀月,我便知道他对邀月的感情一点都不差。身为人族之主,能到做到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如果邀月这次安好,那么他们一定会幸福的。
“宇晞你别哭,你是男子,更是皇子,怎么可以轻易掉眼泪。”我俯身看向邀月,她正躺在万俟宇晞怀中,脸上甚是满足,“就算我的生命止于这里,我也是知足的。七岁离开母国,本以为一个人孤苦伶仃,但还好,我遇见了你,有你陪伴,一起走过十年时光,这辈子,便够了。”
“别说了,你一定会没事的,十年哪里够,我要你陪我二十年,三十年,你这辈子都别想离开我,你休想离开我……”“有你这句话,邀月觉得很幸福。”
我知道这是他们二人的时间,我实在不适合呆在这里,但却终究抬不动脚。是啊,他舍不得,我也舍不得,我多害怕一个转身便将后会无期。努力压制内心的痛苦,我不能哭,在他们面前,我的泪分文不值,更会成为邀月的负担,我怎能给她徒添烦恼。终于,我还是迈开了步子,因为我怕再待下去会忍不住。转身的那一刻,衣摆却是被拽住了,我的心狠狠一跳,怔怔转过头,强挤出一抹笑。
“柳辰,对不起。”她的脸上尽是歉意。
强颜欢笑的感觉真的很难受,我却没办法,故作释然:“对不起,你确实对不起我,我这大老远赶来为你助阵,你还没表谢意呢,现在装作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是想抵赖吗?”
邀月只是淡淡一笑,盯着我许久,缓缓开口:“我是该谢谢你,谢谢你让我体会到有影子的感觉,”我心下一惊,怎么会,她竟然知道,我自认为自己做得没有什么破绽。邀月顿了顿,继续道:“你不用这么紧张,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你不知道你身上本就有柳树的气息,刚开始我就想到你,后来有一次朔月,我半夜醒来,发现影子不在了,为了验证我的猜想,便假装睡觉,果然凌晨你就回来了。知道后我却一直没有拆穿,因为我喜欢有影子的感觉,所以就自私地想要让它多陪我几天,再多几天。”邀月突然停下来,一双黑眸注视我良久,“对不起,我不值得你这么做,我只有一颗心,容不下第二人,你一定会遇到合适的那个人,而那个人,不是我。”
心里泛起阵阵苦涩,看邀月一脸认真,周围的气氛压抑得难以呼吸,我呵呵一笑:“你想什么呢,什么我为你那么做,我只是想借你混进皇宫里玩玩,你还真是自作多情……”“如此甚好。”那一刻,我的笑凝固了。如此甚好,我实在不该掺和进你和万俟宇晞的世界,我实在不该还留在这,起身准备离开,从衣襟中拿出万俟奂朗的诏书,递至万俟宇晞面前,便离开了。对于身后二人,我实在不该有任何的眷恋。
门派众人已经差不多离开了,仙人和寂灵在不远处等着,我冲他们笑笑,三人往城外走去。行至城外,一队车马跋山涉水而来,明黄色旌旗耷拉着毫无生气,驾马奔在最前面的男人神情紧张,原本乌黑的长发如今分明已经斑驳。回过头,对上仙人与寂灵的目光,为了不让他们为我担心,故作轻松状,说:“师父,今年的昙花酒存货不少,请寂灵前辈一起尝尝吧。”
二老一怔,寂灵首先反应过来,捋一把胡须,乐呵地说:“好啊,求之不得,现在就去吧。”仙人还没缓过神来,我与寂灵已经搭肩而走了。强颜欢笑的背后,内心的苦涩更甚,终究还是忍不住回头。
南山玉蝉舍,深秋的山林更添几分寒意,三人坐在院中,地上堆一地的酒坛,暮色沉沉,秋风萧瑟,几只黑鸦哑着嗓子有一声没一声的叫得人心情烦乱,今天的酒似乎很是醉人,亦或者我本就害怕清醒,但终归我是没有理智了。拎一坛酒御风而行,我也不晓得我是要去哪里,只是觉得好压抑,心里一刻也不得舒坦。冷风迎面吹过,刮得人有些疼,却终究敌不过心里的疼。
翻过一座座山,越过一座座城,终究在一处山谷停下。谷很深,从上面望下去,给人阴森之感,竟还携卷着难闻的腐尸味,我不禁冷笑几声。飞身从谷口跳下,久久不曾着地,看见碑崖上“魂觉谷”三个字,体内降魔阵阵颤动,体温也陡然上升。轻轻一笑:怎么,这么兴奋干嘛?腾空一跃,降魔剑便握于掌中,熊熊烈火燃烧,将暗无天日的魂觉谷照得透亮。迎面杀来的是傀儡,也有小魔头,提起降魔舞作一团。同仙人住得久了,便一样喜欢酒后起舞弄影。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姑娘如何称呼?”“邀月。”“邀月,怎么叫这个名字?”“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喏,你也看见了,我没有影子的。所以,就希望自己能有很多影子啊。”
“我们去抓鱼吃,走吧。”“哦。”“明明会法术偏偏不用,怎么,怕我偷学不成?”“不是,怕吓着你。”“有什么了不起,我又不是吓大的。”
“你来了。”“喂,你怎么回事啊,邀月,邀月。”“你是傻子吗?就你那点修为,以为有多了不起,竟敢尽数用来给凡人续命,你是有多么着急着寻思。”“我,我只是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去,他们明明都还年轻。”
“宇晞?宇晞是谁呀?”“他是……宇晞就是宇晞了,比我还要小半年,却总是装作一本正经的模样,我们从小玩到大,已经近十个年头了,呵呵。”“嗯,那看来他很幸福啊。”“其实常常是我欺负他。”
“好心来看你,竟然就是这种问候方式。”“不走大门,却蹲在屋顶,我当是心怀不轨之人呢。”“听闻你受伤了,现在看来也没什么大碍嘛。没想到,你倒是比野兽厉害多了啊。”“若是不比野兽厉害,现在与你说话的可就不再是邀月了。”
“这皇宫之中,看似太平,暗地里却是拼得你死我活,四皇子年幼,却已是每日过着提心吊胆的生活,真是难为他了。”“你好像很关心他。”“嗯,他是这皇宫中唯一对我好的人。”
“假如有一天你有影子了,你觉得你会是什么反应?”“怎么突然这么问,你明知道是不可能的事,就不要戳我痛处了。”“万一真有那么一天呢?”“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想我一定会高兴地蹦起来,然后逢人就说,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有影子了。”“呵呵,这也太夸张了吧。”“我也就是说说而已,因为没有如果。”
“柳辰,对不起。谢谢你让我体会到有影子的感觉,其实我早就知道了。知道后我却一直没有拆穿,因为我喜欢有影子的感觉,所以就自私地想要让它多陪我几天,再多几天。”“对不起,我不值得你这么做,我只有一颗心,容不下第二人,你一定会遇到合适的那个人,而那个人,不是我。”“你想什么呢,还真是自作多情。”“如此甚好。”
火焰依旧在燃烧,狭窄的山谷被照得恍若白日,黑色的大殿在烈火的摧残下轰然坍塌。一舞终结,收了内力,任身体从半空落下,砸到地上,与白骨和腐尸躺在一起,身体被黑血浸染,一直没入发丝。耳边是燃烧的枯木发出的“滋滋”的声音,就这样看着火焰燃烧,就这样沉沉睡去。
面前是一袭红装,迈着轻盈的步子,正向我走来,凤眼微眯,眉头蹙起。
“不要皱眉头,不然不好看了。”喃喃道,晃一晃脑袋,那抹红影消失不见:“呵呵,今晚这酒真是醉人。”合上眼,任身边烈火焚烧。
如果可以一醉不醒,那自然是最好的,可往往事不顺心。按住隐隐作痛的头,闭着眼不愿睁开。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脚步声渐渐靠近。
“醒了?醒了就把这药喝了,喝了头就不疼了。”仙人端着药碗放在桌上,过来要扶我起来。他面色憔悴,眼下浓重的黑眼圈,见他这样,我的眼角不禁润湿了。自己折腾坐起来,整个人感觉昏昏沉沉。
将药喝光,平日里苦得作呕的汤药,今日倒是没觉得。仙人拉了凳子靠床坐下,怔怔地望着我,嘴唇蠕动,却久不出声。“师父有话就说吧。”
仙人沉吟一阵,望向我的眼神更加多了担忧,终究还是开了口:“丫头,走了。”时间似乎在那一刻定格,走了,走了。明明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却始终强迫自己不去想。当仙人说出来的时候,突然觉得释怀了。她走了,在爱人的陪伴下离开,她应该是幸福的。我又何必再去做多余的纠结。也许,这对她而言,未曾不是个好的结局呢。
微微抬眼,浅浅一笑,看着面前的仙人一阵心疼:“师父,辰儿让您挂心了,辰儿无事,您且去歇着吧。”事实已经发生了,难过又有何用,累了自己,也累了关心自己的人。
走出院子,看到久违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这几日一直呆在屋中不曾出来,就连修炼也怠慢了。出门一个火红身影闯入视线,不免有些惊讶,火凤不是白日里从来都在外面的吗,怎的今日竟然在舍中晃悠。不过惊讶归惊讶,师父说那夜喝醉酒,是火凤将我从火堆里驮了回来。看向火凤,不禁泛起感激之情,火凤也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也不知是寂灵预知我今天会出门还是怎的,多日不见,他突然降临在舍内。正准备上前问候,他便已凑了过来:“小子,如果有办法能让你见见那丫头,你愿不愿意尝试?”
闻言,我身形一怔,她不是已经不在了吗,还如何见,难道是想给我希望,再让我失望一回不成?看寂灵神情紧张,一脸认真模样,我的心紧紧纠了起来。
“凡人死后要经过奈何桥,神仙死后会经过混沌之域,混沌之域是万物最初始的地方,一切在那里结束,亦从那里开始,但走出混沌之域不是件容易的事,邀月丫头现在应该还在其中。”
混沌之域我之前有耳闻,但正如寂灵所说,需得身死才能进入混沌之域,而我这般显然是不行的。我正想着,寂灵已再次开口:“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不用赔上性命,但你也知道,如果强行进入,必会遭到惩罚,至于怎样的惩罚,这因人而异,你仔细斟酌。”寂灵一双老眼紧盯着我,突然又想起来一样,补充一句:“你最好问问你师父的意思,他为了你也是够难过的。”
看着寂灵的身影渐渐消失不见,终于挪动脚下步子,转过身,映入眼帘的是仙人微驼的身影,浑浊的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