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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女郎缭乱 ...

  •   “南有乔木,不可休息。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此歌名曰《汉广》,曲调古朴,遣辞优美,由一妙曼女声袅袅唱来,合着古琴悠长的几个单调,尾音淳长,无端勾人情思。
      郢玄支肘靠在窗边,漫不经心地把弄着手中空杯,眼望浩瀚宽广的水面,神思眷眷。身边那几人见他故态萌发,也不点破,相互间递个眼色,会心一笑,便自行把酒添杯,言笑晏乐。
      一曲既罢,众人纷纷叫好。那唱歌的乐妓走上前来盈盈施礼,口中道:“银桥献丑了,愿以水代酒,敬在座的各位公子爷一杯。”
      美人话音刚落,秦川便咋咋呼呼地跳起来,大声道:“以水代酒怎么能行?今日兄弟几个为我大哥祝贺生辰,说好不醉不归,银桥姑娘可别带头坏了规矩。”
      美人闻言,掩口一笑:“秦爷可吓着银桥了,既是如此,银桥自然要讨几杯寿酒喝喝,只是不知今日席上寿星是哪位公子爷呐?”
      众人哄笑,一齐指着郢玄说道:“那边上坐着发呆的便是。”
      银桥漫转秋波,注目在郢玄身上,略顿了一顿,笑道:“这位公子爷看着面生得很,不知银桥该如何称呼才好?”
      “你哪里能够识得他?!”又是秦川多话,“京城谁不知道靳安……”
      秦川话还没说完,便被那几人抓住双肩,七手八脚地按倒在座位上——
      “来,喝酒!喝酒!”
      那几人毫不手软,提起酒壶就是一阵猛灌,差点没把酒盅塞到秦家大少爷的嗓子眼里去。
      秦川惊天动地的咳嗽声终于换得郢玄转过头来,只见一双涂着蔻丹的纤纤素手捧着酒杯递到眼前,抬眸却见一张妆容娇艳的面孔,眉眼盈盈,两片红唇未启先笑:
      “银桥恭贺公子生辰。”
      郢玄微微皱了皱眉,伸手斟满自己酒杯,仰首一饮而尽,银桥亦是陪饮一杯。
      “这第二杯……”那银桥又斟一杯酒,举在手中,娇声道,“便是银桥未曾备得贺礼,自罚一杯。”说罢,又是掩袖饮尽。
      “第三杯么……”银桥复又斟满酒杯,眉目娇软,面泛红潮,“银桥愿与公子共饮。”说罢,先自饮了一口,素手微颤地把个半盏儿酒递到郢玄面前。
      原来这银桥不但人长得千娇百媚,更兼能歌善舞,在京中素有艳名。今日她应了秦家大少的差点和琴娘随侍在船,见这座上之客,个个均是华衣少年,知是京中显贵子弟,少不得打起十二分心思侍候。
      在这几人当中,一身白衣的郢玄尤为出众,其形容神采,堪比朝阳,引得银桥一看再看,赞叹不已,唯觉生平所见男子,俱不能比,当下便存了些微心思。
      她测其身份,虽被众人所阻,但银桥何等乖觉,从那秦川片语之言中,便猜到这位英俊少年郎必定与鼎鼎大名的靳安候有关,不定正是候府世子。
      她自负姿色,借着酒意,做那娇媚之态,软语惑之,只盼郢玄如他人一般,爱她娇妍,色授魂与。
      再说我们的郢小候爷,此刻眉头死紧,盯着被人喝了一半的酒,面上忍不住露出几分厌恶之色。他自小家教严谨,言行甚是自律,且如今心中有了一个一等一的心上人,为情所苦尚自不及,眼中哪里看得见别人?他本就不耐烦与这等欢场女子纠缠,何况银桥呈娇献媚,流于浮艳,失之格调,他心生厌恶,几乎就要拂袖离去。
      银桥察言观色,见郢玄并不伸手来接,脸上神情亦有异色,便知此事不成,心先暗自灰了一半;但她到底不是一无所历的闺阁小姐,当下垂眸收手,侧头假意招呼琴娘斟酒,生生把一片难堪揭了过去。
      郢玄与银桥间的异样,那猴精的几人只作假装没见,席间却难免冲郢玄挤眉弄眼,一语双关,明里暗里把赵大小姐的名号隐在话中,与郢玄嘻笑。
      银桥与那琴娘退坐一隅,听得他们谈笑,不由冷笑连连:这世间男子薄幸好色,根本无一例外;那豪门官宦妻妾成群,便是衷情,能得几时?这郢府公子却还要在她面前作戏,岂不是可笑至极。

      且说郢玄与那一众少年推杯换盏之间,忽闻一缕琴音飘缈,似从湖面滑行而来,初始低沉,婉转,继而渐渐柔韧开阔,优美舒展起来。
      众人初时不甚在意,但那琴音如行云流水,跌宕起伏间好似船行险滩,紧紧扣住听者的心灵,直令人不由噤声聆听。须臾,旋律渐高,声声激荡,期必高而愈高,似乎有着一飞冲天的气势。众人正听得入神,忽而琴音一转,化为淙淙细流,渐归于无。
      几人之中,尤以翰林学士吴平之子吴又勤最是精通音律,当下双眼发亮,击掌直道:“音色如此遒劲,声透云霄,浑如龙吟,必是绝世好琴!”一时坐立难安,抓耳挠腮,频频向琴声来处张望。
      众人见他形状,纷纷笑道:“吴二必是见猎心喜,罢了,罢了,兄弟们且随你走一遭,免得你又是几日相思之苦。”当下呼喝船人舟子,向那前方有船处而去。
      秦川性急,抢先一步钻出舱门探看,不一会儿,众人便见他回来咋舌道:“前面好大一艘画舫,我看,怕是哪家府上的女眷,这下可不大好办了。”
      他话音刚落,一人便促狎道:“这有何难,只要不是周家小姐,凭你秦大少爷的手段还不是手到擒来?”
      秦川瞪眼:“说好不准提那什么劳什子小姐,你这厮又坏我规矩,真真该打!”
      还未待秦川动手,那琴音又起,此番听来与前次迥然不同,曲风柔媚,轻盈舒放,余韵眷眷而又不带粘腻,暗含一份了无牵挂的洒脱从容。
      众人侧耳细听之际,不妨一个柔软迷人的声音浅浅唱响,合着琴音,缠绕过来。那声音若以妩媚形容,却又带着三分自在随性,与曲风浑然一体,不沾娇嗲而又各尽其妙。
      唯有那歌词大胆得令银桥也觉得好奇,到底是哪家的女眷,如此做派未免也太放肆了些。
      “……留人间多少爱,迎浮生千重变…跟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郢玄只觉得有一股电流穿过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他微微闭了眼,心里头的那个影子清清楚楚地浮了上来……他突然红了脸,心跳如鼓点,连忙定了定神,向外走出几步,避开众人的耳目。
      琴音已绝,几人立于船头,向那画舫举目打望。对方船上亦有几个护卫打扮的人影来去,似乎也在仔细打量观察他们。
      那画舫确实非同一般,高约十余丈,分上下两层,镂花栏杆,气鼓门窗,回廊环绕,圆柱擎天;顶层平立三座双层望亭,雕梁画栋,翘角欲飞;四垂珠帘锦幕,悬挂七宝珠翠,彩帛镶围船头,雕舵独护舫尾。精雅多彩,气韵不凡。
      陈颢沉吟半晌,皱眉说道:“吴二今日之事恐怕不成了,对方那等架势,我看可不好相与。”
      几人点头称是,正说着,却看见对方船头走上来一个壮汉,朝他们双手抱拳一辑,粗声说道:“小人奉命,有请郢小候爷上船叙话。”
      众人一愣,一齐看向郢玄——
      “认识?”陈颢用胳膊碰了碰郢玄。
      郢玄微微摇了摇头,皱起眉头看向画舫前舱,突地心头剧震。
      “如何?”
      陈颢等了半天,不见郢玄回答,不由奇怪地转眼看去——
      只见郢玄抬足在船舷上略一借力,身形一展,便如大鹏般轻轻落在对方船头。那一抹白衣,侧头看了他们一眼,便干干脆脆地随着那传话的大汉消失在船舱中。
      事出突然,把那几人看得是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这画舫内部布置甚为精致用心,厅室层楼中家用器具及各种陈设一应齐全,处处显得华而不丽、贵而不俗。
      那汉子领着郢玄穿过一间两侧镶满雕花格子窗的前厅,又步上几级台阶上到二层船舱跟前,便停了脚步,侧身向郢玄行礼道:“小侯爷请,小人告退了。”说罢,便无声地沿着来路退下。
      郢玄只见前方两侧红漆圆柱之间,系着五彩丝线,挂着一幅“燕帘”。碧绿的竹枝与淡黄的竹节交叉编织,构成"壁群燕图",淡泊清雅,幽香阵阵。
      他正踌躇,便见竹帘打起,走出两个美貌丫鬟,一着紫,一著粉,含笑向自己屈膝问安。
      这二人郢玄自然认得,如此说来,那帘后……一时间,他的心跟着一阵慌乱,又是一阵甜蜜,目光定定地落在那竹帘之上,仿佛已经透过竹帘见到了心中那人。
      葛巾并玉版二人对视一眼,皆会心一笑,转身打起竹帘,齐声向内通报:“小候爷来了。”
      郢玄长长吸了一口气,低头让过竹帘,稳步走了进去。

      他一眼便望见了她。
      二重博生罗衣,外罩三法暗花绞纱;上染“不肯红”,下染“天水碧”,浓淡交织,晕裥相宜;更有彩线绣成大朵大朵的牡丹花,沿着裙踞攀援盛放,拢在纱下,深深浅浅,忽隐忽现。
      发如鸦之双翅,肤如羊脂美玉,颜若春晓,色似朝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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